“前面就到闵城了。”他回过头来,走了一夜,他除了那双超好看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些的血丝,丝毫看不出疲惫,倒是我,连滚带爬的,形象尽毁,这走了一晚上,我半条命都走没了,他回头看到我的时候,俨然是很惊讶的,沉思了片刻,说了句让我想要吐血的话,“九兄,你是不是在我没看到的时候,被人打劫过?”
要了命了,我实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真不是我无能啊,一晚上搁谁走个一万米,谁也扛不住啊。“老子就是山贼,谁能打劫老子。”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说好的,不熟悉地形呢?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呢?我甚至怀疑,他分分钟能变身绿巨人。
听得我这么一说,他眉眼一挑,笑得带了几分邪异,“看你这般没用的样子,倒像个姑娘了。”
“开玩笑,谁像姑娘啦。”我担心,如果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男人”,他会不会在这就把我灭口了,“真是的,你见过哪家的姑娘能跟我似的这么邋遢?”
他装得一怔,立即点头称赞,“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
我气得直冲他翻白眼,暗暗在心里盘算着,找到宫黎后,我要把他灌醉了,然后绑在御风观里的那棵老槐树上,千刀万剐了。我要这么剐,还要这么剐,我咬着牙想象已经手拿小刀剜他肉来解气。
“进了城后,有什么打算?有认识的人可以投宿么?”他一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拖着我继续往闵城走去,有意无意的说。
“元大哥,我呢,是来救人的。”我拼命想要挣脱他,谁见过来救人的山贼大白天的从城门口大大方方进去的呢,他这是要拖着我去死吧。
“城里没有你认识的人?”他见我挣脱,也不放手,只是突然停了下来,害我一个踉跄差点撞上他,“你既然是来救人的,那所救何人?被关何处?有何妙计救人呢?”
我让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彻底弄懵了,原本想象很简单的事情,经他一说,我怎么就觉得压力很大呢,我看着他,瞬间没了主意,“我原本想的是,天黑了,我进城去找,找到后,把人救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右眉渐渐挑起来,眉心有两条很深的纹路,看着我,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许久,他扬起握着珠串的左手,无奈说道,“元某算得上饱读诗书,未曾想此时却未有一词可以恰当形容九兄的,自认惭愧。”
如果现在有镜子,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比他好看不到哪儿去的,可是眼下,只能忍下憋屈,低声下气的恭迎,“那依元兄所见,小弟该如何呢?”
“如果元某能让九兄不费力气的救出想救的人,九兄可否为元某做件事呢?”元郢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给我两个感觉,一是他胸有成竹,二是他诡计多端,难以捉摸。
不过细想,他帮我救人,我可以不用露面,那么日后就算帮他做一件事,也不亏。“成交。”
他听到这儿,方才露出一丝笑意,可是嘴角微微上扬仅仅一瞬,眨个眼的功夫,就看到他伸手退下左手腕上的珠串,套在了我的手脖子上,“你拿着它,去城里找一间叫做仙客来的酒店,等我回来。”
珠串,仙客来?我低头去研究被他套上的这东西。
“多年不见,怎还是这副傻样子。”他转过身去,负手径直朝闵城里走去,他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幽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是我?
多年不见?什么意思?他认识原来的我?不对,不可能,这个并不是我,他更不可能认识原来的我,难道,他是认识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
对,只有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都是他设计好的,所以,只可能是因为他认识这个身体的主人,才会在当时出手救我,那……
我抬头,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刚要叫住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远远地进了城,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去,慌慌张张进了城,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奇怪,太奇怪了。他到底是谁?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放弃了试图在街上找到他的念头,想起来那间酒店,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先找到酒店去等他。
“老伯,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家酒店,叫做仙客来?”闵城不算小,我好歹也算出入十多次了,却从来不知道有一家叫做仙客来的酒店,只得拉住路边一个正在收面摊的老人家问道。
老伯听到我的话,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偻着腰细细打量我,目光忽然停留在我手腕上的珠串上。缕了缕长须,又抬起头打量我,然后会意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我现在的感受,就像是在自己拼命带兄弟们打下的地盘上,发现了一家暴利的赌馆,我两年来多次来到这,平均下来,不到两个月一次,却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我不知道的。
“就在这。”老人家放下担子,喘着气,对我说。
我抬头去看。
仙客来?
逗我玩呢?名字挺气派,我还心想说是不是那种隐藏在豪华闹世里的五星级酒楼,现在这老头带着我兜兜转转的,停在一间破庙前,告诉我,就在这?!
“这?!仙客来?”我难以置信,指着门口已经落满灰看不清字的牌匾回头问他时,我才发现,这个老头竟然对着我俯下身去,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然后将担子担起,继续走路。“喂,喂!老伯?老伯!这就是仙客来?”
老头竟然跟没听到我说话似的,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算了。
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推门进去。再坏的我都经历了,再难以置信的我都证实了,如今我能活生生的站在这个门前,那么再悲剧还能悲剧到哪儿去?推门,如预期的一样,破败的庙宇,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年久失修,殿内的柱子已经都已经快要烂掉了,甚至有那么一两根房梁已经垂落下来,殿内供的佛像看不出到底是哪路活佛,只能借着隐隐月光看到,佛身金漆已经掉落的没多少了。
我伸手拂开挡在面前的蜘蛛网继续往里走,大声问道,“有人在么?”
“咳、咳咳……”有一老妇从佛像后走了出来,身高不足一米二,略胖,略黑,略……惊悚,以至于我刚看到她的一瞬间,以为见鬼了,她眼睛眯缝着,双颊突出,抿着嘴,声音沙哑,“已经很多年没人到这来了。”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睁着眼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真没规矩。”老妇一把打开我的手,转身在旁边的神台上点燃了烛台,“自从那位失踪后,四国连年战乱,我这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那位是谁啊?”我听她跟自言自语似的,就有一句没一句接着话。
“自然是那位昭华郡主了。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当年那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呢……”老妇手持烛台,转过身来,抬头。
我这才发现她还是有眼睛的。、
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就像是掉在大饼上葡萄,总之给我的感觉很恶俗,她怔怔地盯着我,看得我都发毛了。“大娘?”
她手一抖,烛台掉在地上,颤抖着,扑通跪在我面前。声音顿时高亢,“老奴眼拙,竟不知,是您回来了……”
她这么一说,我更摸不着头脑了,“大娘,你这是……”
“就是这!”门哐地就被人撞开了,然后一行人一路小跑进了殿内,左右两排把我包围在了中间,他们身穿衙役服饰,手里举着火把。带头的人迈着方方正正的步走进来,站定在我跟老妇中间,细看了看,双手抱拳拘了拘腰,“虽不知真假,但您还是先虽我们走的好,请把。”
衙役?难道是老三惹事了?不对啊,到这来抓我?还是元郢……我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呢,一块黑布劈头盖脸的就蒙在我头上了。
“谁啊?怎么个意思啊?”这弄得要跟行刑了似的,我一退,踩着了一人的脚,我头上蒙着黑布,只能看到周围半米内的东西,我看他一弯下去腰,侧身,抬腿,一腿将他踢翻在地。
正解着我头上那黑布时,黑压压的又围上来好几个人。
“阿九,快跑。”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周围几个人的步行明显乱了,火光乱闪,周围温度升高。就在我以为是他来了的时候,我听到宫黎的那一嗓子。
头上的黑布忽然被掀开,重见天日,才发现已经身处一片火海中了,宫黎拉着我,就往佛像后跑去。
“停!”跑了半天,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破庙时,我甩开宫黎停了下来,“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歇一会儿。”
“这边。”宫黎已经跑出去好几步了,又折回来,指指旁边一处院子。“先躲起来,他们随时会追来。”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小子在闵城这么熟络啊。”我跟着他走进院子,看着他关上门,细心整理起已经脏污的道袍来,上前一把把他推到门上。“说!怎么回事?!”
“我的小姑奶奶唉。”宫黎吓得哆嗦,他的发髻已经松散,有一两缕垂落下来,满脸烟灰,狼狈十足,“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已经让人抓走了。”
我不屑,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放屁!说,是不是你们惹什么事连累老娘了,要不然他们抓我做什么!还有,你那天晚上挺仗义啊,差点就让你害死了!”
“九爷。”宫黎哆嗦着快哭出来了,双手握住我掐着他的那只手,求道,“那天确实是有些意外情况,那是因为……”
我懒得听他解释,手下加重了点力气,“少废话!说,今天这些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今天这些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后一个声音突然说道,那个声音很陌生,戾气极重,我警觉地转身防备还是晚了,一道虹光破天地之势袭来,我躲闪的快,险些迎面撞上,拖着宫黎摔到一边躲过,整道门意外中招,瞬时就炸了个稀巴烂,我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
“哪来的臭老头这般不讲理!”我怒斥道,眼前的人看起来有六七十岁,身形纤弱,着一身硕大长袍,在夜里辨别不清具体颜色,长袍随着晚风风逝渐扬,他右手扬起一拂尘状物,看起来颇有几分仙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遇见的敌手都是这么实力的,没办法,看这老头怒气冲冲的眼神,一副要活扒了我皮的架势,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要拼死一战,说着话时,手中的初尘剑幽幽出鞘,在寒夜里闪着歃血的锋芒。
“阿九!”宫黎突然冲了过来,推了我一把,然后扑向来人,半跪在地抱着那老头儿痛哭,“师父!弟子错了,听弟子解释……”
啥?师父?
这老头竟然是宫黎那失踪很多年的师父,先前听宫黎的形容,我本来以为他师父会是那种嬉皮笑脸玩物丧志的人,没想到亲眼看到,才发现是这种……冥顽不灵,固执古板的老头儿……
“宫黎!”老头儿一把就将拦抱于他的宫黎挥开,扬着手里的拂尘又要向我打来,我刚准备防备,宫黎又窜出来,死死抱紧他师父,“你放开!”
“师父!师父,听弟子解释!”宫黎任由他师父打骂推囊,就是不放手。
“为师下山游历前,多次警告你,不许放这妖女出来祸害人世,你倒好!”老头儿一掌狠狠打在宫黎背上,宫黎竟受他重击,嘴角泛血。
妖女?祸害人世?
他下山之前,我就在这了?可宫黎说他是很多年前就失踪的,如此推断下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貌似还有几分来头。
宫黎撑不住,终于倒地,老头看向宫黎时则又气又悔,一时间扬手,再唤起一道虹光,猛烈袭来。比上一次更狠,我几乎无路可躲,正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我若用初尘去挡有几分胜算时。
一抹清香破天而入,风迎此虹光而峙,竟在我面前半米处拦下这致命一击,一场异术的较量,虹光渐逝,冷风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满场落寂,我有些后怕,缓缓回身,如猜测中的一样,看到了他,“元郢。”
松了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地,随着元郢身后进来的老三见院中此景惊呆了,然后起身冲到我身边来扶起我,“老九!”
我侧过头,看到老三,咧嘴一笑,失去了最后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