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躲着。”我将跟着我一路前来的宫黎指到一偏僻处藏身,径自悄悄跟上了那人影,本以为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跟着那人影转过东苑去的时候,他却猛地一个回身杀了过来,动作快得令我险些防备不及。
只是他随手一晃,漆黑一片的东苑只觉得有寒光一闪,我犹豫了下,却未能及时分辨得出他手中的武器究竟是什么,只觉得不该是长剑一类的,他回缓的速度极快,双手若交替一般,那寒光映着月色竟如魅影一般摸不着痕迹。
我见那寒光直指面门而来,即刻拔剑相迎,直到他手中的武器与我的剑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我才惊觉,他所使用的武器怪异至极,撞击在我的剑刃之上,竟发出了数声声响,再一晃,那如同刀刃般锋利的武器在眼前忽而闪过,若非退避及时,恐怕他已剜去了我的双眼。
这样不行,我只能以他出招的招式去抵挡攻击,在这黑夜里却丝毫分辨不出他所使用的武器如何攻击,我仅仅依靠双耳去听他的动静和感受他出招时所引起的气势,恐怕再不出十招,我定然要落个下风。
猛然一刺,这豁出去的一招竟真如预料中的一样,剑刃之上确实有刺到什么的感觉,在这风势中有布料撕裂的声音,这一剑竟然刺得很深,即便我此刻看不清这人影的面貌,却清楚感觉到,他吃痛躲开,似有鲜血顺着剑刃落下,滴落在地,寺中僧人终于被打斗声所惊动,不多时,多处已经亮起了灯。
是高崎。我只是晃了一眼,他即刻一跃而走,消失在了东苑中。在僧人出来之前,我拉起宫黎匆忙躲会了房间,没一会儿,寺中的动静越来越大,从东苑蔓延至西苑,一间一间的亮起了烛光。
有僧人前来敲门,我刚要去开门就被宫黎拉到一旁,他指了指我的左肩,然后示意我先躲起来,自己去开了门。
我躲在屏风后,才发觉,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淌血。我看宫黎支开了僧人,重新关好门回到房间里,才随口说道,“恐怕是我那时破他招式刺那一剑,留下的伤,伤口不深。”
“你看见是谁了吗?”宫黎从他随身的行囊中取出药瓶和绷带,给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是高崎,不过,不敢肯定。”当时天实在太黑了,根本看不清,直到东苑烛光亮起的时候,我才看了那么一眼,确实不能确定。“不过他也受伤了,我敢肯定,他伤的比我重。”
“不过很奇怪。”宫黎给我缠上了绷带,回忆着刚刚的事,脱口而出。
我问他,“哪里奇怪。”
“寺中的僧人好像并没有在刻意追究,也没有提及刚才在东苑发生了什么,他们敲门,却只是说刚才值勤的僧人在寺外抓到了一个毛贼,问问我们房里的人都在不在,检查一下带来的东西是否缺少。”宫黎刚刚是蹲在东苑门口的草丛里,就算看不到,光凭听到的声音也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僧人敲门询问的话显然让他更加疑惑。
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抓到了毛贼,应该不会这么晚了还来一间房一间房的敲门要大家确认是否丢了东西,很明显他们是想确认每一间房里的人是否还在,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隐瞒刚才在东苑发生打斗的那件事呢。“你说,这沧遗寺的东苑里,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如果说东苑里藏的秘密,那就只有经楼。可是经楼里能藏什么呢?”宫黎也想不明白。
“还有一件事。”刚刚我在与那人缠斗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究竟是用的什么武器,会在撞击上剑刃之后连发数响。而且我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与最后一搏,直击他招式正中时,我本以为他会刺穿我的一条手臂,为何却只是留下了这么浅的一条伤口,就像是他意外刺偏了而划过去的。“当时在场的,除了你,我和那不知名的人影,应该还有第四个人。”
宫黎忽然眉头紧锁,顿时紧张了起来。我看了看他,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不安的举动,“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
只是想到可能会是元郢,我整个人也不由得紧张了,如果元郢真的赶来了,那么我接下来的计划,就真的全都泡汤了。我还要去想法子,如何全身而退。
天蒙蒙亮时,寺中的第一声钟声已经响彻整座山。
我打开门时,正逢相隔两个房间的高崎也同时打开了门,我与他稍一对视,想在他无意识的举动中发现些破绽,但是远比我想的要冷静得多,恍然一副何事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叶公子,早。”高崎竟然先向我说了话。
“早。”我随着他附和道,“这山里的空气真是清爽,高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同瑾怡下棋到很晚,才入睡便有僧人来敲门,确实不算是好。”高崎的话滴水不漏,神色坦然看不出异样。
“只是看来,只有我二人起得最早,恐怕这就是习武之人的天性了。”我佯装恍然,作随口问道,“昨日听大小姐提及,却还不知高公子师从何处,擅长何种兵器呢?”
“我是随二殿下,和孟将军学习武艺,擅长的兵器是长枪,只是这次陪瑾怡,姝瑶一同来寺中朝拜,没有带兵器前来,要不然,倒可以和叶公子一较高低。”高崎一如既往,俨然是个霍达男儿。
“怎么,你二人竟如此谈得来。”元祈突然打断了对话插了进来。
“太子殿下。”高崎随之俯身行礼。
我随着低了下头,算是带过了,却突然想起来,“太子殿下来得刚好,叶九有些私事回禀殿下,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元祈犹豫了一下,高崎左右一打量,便适时说道,“那,不打扰殿下和叶公子了,臣先去前寺看一下众僧人是否准备好,等下长公主亲行祈福的事。”
元祈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却并未直接回应我。
我只得见好就收,走上前去,见四下确实无人才低声问道,“你是否已经告知元郢了?”
元祈竟然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是希望我告诉了他,还是不希望我告诉了他?”
“我没时间和你打嘴仗,你且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告诉他。”我生怕此时再有人看到,不想和他过多纠缠。
“没有。”元祈回道。
没有?那唯一知晓内情的元祈没有告诉他的话,他并不一定知道了我们现在的情况,那昨晚究竟是谁躲在暗处帮我呢?如果不是元郢,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不过以元郢来说,恐怕这一两日,他也会猜得到了。”元祈又补充了一句。
的确,我并不否认他这句话的真实,只怕就算是皇甫宣有意隐瞒,元郢也该察觉到什么了,这两日于我实在紧张得很。
当我还是昭华郡主时,也曾随着那时的父王,皇伯伯等人一同祭天祈福过,当时我还嫌弃那些莫须有的繁文缛节,但是今日看见北韶长公主同太子祈福,我才知道原来东伏的那些还只是九牛一毛,已经简化得不能再简化了,只是想来,幸好我生在东伏,若是生在北韶,这些规矩礼节早就把我逼疯了。不过那时,东伏的规矩也不少,我无非是仗着皇伯伯的宠爱,才为所欲为。
可是,时至今日,我却连皇伯伯三个字都不能对任何人随意说了。
长公主三度伏身,整个过程漫长至极,终于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主持走上前来,将长公主和太子手中的香分别接过,插进香炉,口中念念有词。
主持突然说道,“众人退下,请长公主单独礼佛。”
虽然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但是眼见着佛堂中的众人接连退出,我只得跟随在元祈身后,最后一个走出了佛堂。然而,就在我转身关山门的时候,我却听到主持对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殿下还是放弃吧,悲念师兄是不会见您的。”
悲念师兄......?!这又是谁?
看着众人纷纷离开,我站在原地,侧耳去听堂中的对话。
“十五年了,他还是不肯走出经楼吗。”长公主语气悲切,这如有神伤的悔意与决绝和人前那个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有着天壤之别。
“这十五年来,您每年都会来沧遗寺,可是师兄自从十五年前闭关经楼专心礼佛后,就再未踏出过一步,师兄已知您到了沧遗寺,只是拖贫僧转告长公主殿下一句话。放下执念。”主持的语气中,听得出有一些异样,不知是否是因为长公主十五年来所谓的执念。
“还请大师代为转告他一句话,本宫的这一生,不知还有多少个十五年,本宫等得起他一个十五年,就等得起第二个,第三个。至于他见不见本宫,是他的事,与本宫无关。”
门开了,我退到一边,长公主走了出来,但是眼角泛红,看起来那强忍的悲伤就要倾泻而出了,她侧目注意到我,却未说一个字,只是抬起手来示意我搀扶。
我刚刚伸手去扶她,只觉得她像是整个人失重一般,顿时间一股沉重全然托付在我搀扶着她的那条手臂上,她虽闭目微缓,但是看样子她像是堕入了极度的悲伤中险些昏厥,她的嘴角隐隐抽动,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搀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许久之后,她的情绪似乎是平复了下来,才转过头来问我,“你都听到了吧。”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答话。
“无妨。”她说,然后推开了我的搀扶,自己走进了房间,脸色惨白的关上了房门。
无妨。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却不明白她所说的无妨到底是指什么。
只是,我想我大概明白了,那一日宇文澈在宴席上所说的那些话。看似举案齐眉,却各怀心思,驸马爷另有私宅金窝藏娇,长公主却痴恋一个十五年不肯踏出经楼的和尚,他们却还能扮演得好那样的一对角色。
原来东苑经楼里藏的秘密,竟然是一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