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杰独自一人从南门走出了球馆。观众已经全走光了,球馆周围空无一人。正对着球馆南门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人工草坪,已经被挖开了很多块,里面都种上了树。每一棵树都被支架绑着,上面还挂着输营养液的袋子和塑料管。更远处的草坪的边缘,是几棵早已生长多年的、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无比繁茂,枝叶间时不时地传来阵阵的蝉鸣声。
曲雪瑶出现在了莫宇杰的背后。她轻轻地靠在了莫宇杰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
“我都看到了。”
曲雪瑶的声音柔软得像丝绸一样。
莫宇杰没有回答。
“他们怎么样?”
“大豪跑了,”莫宇杰淡淡地说,“改天我要跟他谈谈。”
“其他人呢?”
“都没事了。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海川受伤了?怎么样了?”
“没有大事,只是撞脱臼了。这几天需要休息、静养。”
“能参加下一场比赛吗?”
“不知道。得看情况。”
“叮铃”莫宇杰的手机又响了。
“谁?”曲雪瑶松开双手。
“胡凌飞。”莫宇杰拿出手机,摁开屏幕。这一条短信只有一行字:你怎么还没来?我在西门的路灯那儿等你。
“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看笑话。”
“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我不清楚,”莫宇杰坐到公共座椅上,“他也可能变了。”
曲雪瑶坐到莫宇杰身边,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那个球到底是怎么回事?”
“裁判说是时间已经到了,所以进球无效。”
“怎么会无效呢?我都看清楚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裁判是这么判的。”
“大豪为什么会跟鸭子打起来?”
“因为鸭子骂了他妈一句。”
“忍不了了吗?”
“对,”莫宇杰转过身,看着曲雪瑶,“大豪他妈把他和他爸抛弃了,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痛处。你也知道鸭子是个什么东西。”
“他还是那样吗?”
“还是那副臭德行,”莫宇杰说到“臭”字时,偏了一下脑袋,“有些狗永远改不了****。”
“宇杰,”曲雪瑶把头靠在莫宇杰的肩膀上,“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们像是吃了药。”
“不会吧?”莫宇杰苦笑,“你也能看出这个来?”
“你也这么觉得吗?”
“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感觉很不好,不像是兴奋,反而像是亢奋。而且,我今天和白圣泉对位的时候,觉得非常累,而且还不只是身体上的那种累。”
“这很正常啊。遭受包夹当然会觉得累。”
“那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从古越身上。他今天几乎就没怎么下场休息过。我记得他以前体力没有这么好的。”
“是,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虽然说只要有时间、精力和决心去苦练,体力确实是可以增强的,但他应该不是有那么强的意志力的人”
“也有可能是他也变了。”曲雪瑶轻轻地按揉着莫宇杰的肩膀。
“算了,说这些没用了。只能准备下一场比赛了。”
“下一场是什么时候?在哪儿?”
“后天。在火车站附近。”
“嗯那我就看不了了大豪下一场能上吗?”
“不能上了。追加了一场禁赛。”
“那就只有六个人了吗?”曲雪瑶担心地问。
“对。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往前走了。”莫宇杰望着梧桐树林背后的马路。
曲雪瑶不说话了,静静地靠着莫宇杰。
“你先去停车场等着我吧,”莫宇杰轻轻放开曲雪瑶,站起来,“我去会会他。”
“我跟你一起去。”曲雪瑶牵住莫宇杰的手。
体育馆的西门的前方,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几条过道穿插在四片花坛之间。每个花坛的最外侧一角都有一盏路灯,从头到底都发着光,依照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不停地变换着灯光。
胡凌飞靠在东北角的那盏路灯的柱子上,左脚蹬地,右脚往后踩在柱子上,脑袋往后仰着顶在柱子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他不停地晃动着身体,一身的金属拉链、配件不停地晃动,不住地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看上去活像一个只能靠去贫困地区走穴来养活自己的三流歌手。
“你还是那样。虽然比那天稍微能看点了。”莫宇杰停在了胡凌飞的面前。曲雪瑶抱着他的胳膊,站在旁边。
“是啊,”胡凌飞吐出一口烟圈,“但你却变了很多啊。”
“你觉得呢?”莫宇杰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胡凌飞。
“你能稍微离我远一点吗?”胡凌飞闭上眼,摇摇头,“你个头这么大,站在我面前,我压力很大啊。”
“你怎么还是这么能扯淡?”莫宇杰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胡凌飞直起身,把夹着烟的左胳膊靠在柱子上,“你们比我想象中要厉害。无论是你,还是你那帮队友。”
“你这是反话吧?”莫宇杰冷笑,“你是不是来看笑话的?”
“不是,”胡凌飞摇头,“我们第二场也输了。而且输得比你们难看得多。”
“切,你们还能输?有你的英明领导,什么对手能打赢你们啊?”莫宇杰模仿着胡凌飞说那句“我还以为他们都是球馆里擦地的呢”时的口气。
“行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胡凌飞一坐到路灯后面的花坛边上,捋了一把头上的红毛,“现在你和我都在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东西。”
“你说秦震?”
“还有别人吗?”
“你知道他做得怎么样。”
“对,”胡凌飞点头,“我现在可以承认,我做得不好,至少现在不够好,或者说远远不如他。你呢?”
“你已经看到了,”莫宇杰摊开手,“你怎么想都行。”
“说实在的,你做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你一开始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被他们一口气打垮,最后输个二十多分?”
“你一定要把火发在我身上吗?”
“你认为我应该发在谁身上?”莫宇杰飞起一脚,把自己脚边的一块石头踢出将近十米远,“你不会已经忘了当年你做了什么吧?”
“你说的不会是‘那件事’吧?”胡凌飞抬起头,仰视着莫宇杰,“你为什么还是那么耿耿于怀?”
“你觉得我应该把它忘了吗?”莫宇杰俯视着胡凌飞。
“宇杰”曲雪瑶着急地晃莫宇杰的胳膊。
“没事,雪瑶,”莫宇杰笑笑,“我没生气。”
“你生气了也不要紧,”胡凌飞站起来,“我承认,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家。”
“你还会认错?”莫宇杰斜着眼看着胡凌飞,“今天太阳是不是从北边出来的啊?”
“我已经重新看你了,你怎么还用老眼光看我呢?”
“不是我想这么看的,”莫宇杰叉开腿,“是你自己这么做的。”
“算了,算了,”胡凌飞摇摇头,摆摆手,“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原谅我的。我也没打算求你原谅。我只想说,当年我那么做,是因为某些别的事。但我可能没法跟你解释,至少现在不行。”
“你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除此之外,现在我说不清别的。”
“那你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莫宇杰再次冷笑。
“你要是觉得我说了一堆废话,也行,”胡凌飞转过头去,“全当我又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吧。我走了。”
“等等。”莫宇杰叫住胡凌飞。
“怎么?还有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他的事?”莫宇杰盯着胡凌飞的后脑勺。
“我怎么会知道呢?”胡凌飞又抽了一口烟,“我连他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我骗过你吗?我从不骗人。”胡凌飞一步步地走远,渐渐消失在了莫宇杰和曲雪瑶的视线中。
“你们加油吧。希望我们能在决赛里碰面。”
“嘀”“嘀”梧桐树林外的马路上传来了几声刺耳的喇叭声。
莫宇杰坐到胡凌飞刚才坐的花坛边上,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双眼。
“宇杰,他什么意思?”曲雪瑶问。
“不知道,”莫宇杰摇头,“我觉得我现在看不懂他了。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如果是那样,我可能是误会他了。”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不知道。先当真的听吧。”
“谭骁那天是不是也跟你说了,秦震的事确实是跟他有关?”
“肯定是有关,但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我现在想不出来。”
“那谭骁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到了‘另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好像还不是我,”莫宇杰停顿了一下,“还有风暴帮。”
“什么?”曲雪瑶吓了一跳,“怎么还跟风暴帮有关?”
“这我也不知道,”莫宇杰摇头,“还是先不想了吧。现在想出这些事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后天的比赛。”
“没错,队长。”
“嗯?”莫宇杰一抬头,看向花坛另一边的一大丛灌木。
郑天豪和周俊扬扶着吴海川从灌木后面走了出来。袁启轩跟在后面。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莫宇杰问。
“不放心你呗,”周俊扬贱笑,“怕你忍不住,把他揍成一等残废。”
“你们队长是那种欺负小矮子的人吗?”莫宇杰也笑了,“还有,你们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很没礼貌吗?”
“你是不会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听的,不是吗?”吴海川慢慢地坐到花坛边上,轻轻地用左手从郑天豪的手里接过自己缠了绷带的右臂。
“对,刚才我们还看了场好戏呃”周俊扬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你个老猥琐!”曲雪瑶两步冲到周俊扬面前,拎起手袋就朝他抡去。周俊扬哈哈笑着,快速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这突然袭击。
“哈哈。”莫宇杰轻轻地干笑了两声,冲曲雪瑶摆了摆手。
“哎,嫂子,”郑天豪指着曲雪瑶的手袋,“你今天怎么没背你那大包啊?就提了这么个小袋子?”
“嗯今天换了换,”曲雪瑶看了看周围,“哎,嘉明呢?”
“他说他家里有事找他,先走了。”袁启轩伸手指了指赵嘉明走的那个方向。
“他是不是还别扭着呢?我看大豪跟鸭子打起来的时候,他好像也在一边吆喝”
“他和大豪差点在更衣室里干起来,”莫宇杰说,“被我给拦住了。”
“干起来?”周俊扬的脸上又浮现出他那专用的猥琐表情。
“干起架来!”莫宇杰转过头,盯着周俊扬,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不犯猥琐能不能憋死啊?”
“我就是说干起架来啊,”周俊扬假装无辜,“谁也没说别的啊?是你想多了吧?”
“啊?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了?”曲雪瑶吃惊地问。
“放心吧,没事,没打起来,”莫宇杰轻轻地拍着曲雪瑶的背,“我已经跟老赵谈过了。他可能只是暂时想不通而已。你是了解他的。至于大豪,明天我会单独跟他谈。”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啦。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莫宇杰用大手握住曲雪瑶的小手,慢慢地把它包在掌心,轻轻地揉捏着。
“噫真肉麻呀”郑天豪和周俊扬起哄。
“行了,别闹了!严肃!严肃!”莫宇杰站起来,假装不耐烦地冲郑天豪和周俊扬挥手。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袁启轩的手机响了。
“看看是谁。”莫宇杰说。
袁启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卢哥。”
“摁死,别接!然后把手机关上!过一个小时再打开!”
“老大,这是”郑天豪想问,被莫宇杰瞪了回去。
袁启轩关上手机,放回口袋,背好了包。
“宇杰,我要先回去了。”
“行,你先走吧,”莫宇杰挥挥手,转过头,“海川,你怎么办?回家吗?”
“我我还没想好,”吴海川摇头,“回家也行,回宿舍也行。我家里这几天没人。”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曲雪瑶说,“你受伤了,坐公交肯定不方便。”
“可以打车嘛。”周俊扬说。
“你出钱我就打。”吴海川看了他一眼。
“哎,海川你怎么还学我呢?”郑天豪感到奇怪。
“你们怎么走?”莫宇杰问。
“我坐公交就行了。”周俊扬说。
“我也是。”郑天豪点头。
“好,”莫宇杰点头。
“海川,你没事吧?用我扶你吗?”曲雪瑶走过去,伸出左手。
“谢谢嫂子,”吴海川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抱着胳膊站了起来,“没事,不用扶啦,我又不是腿断了或者胳膊折了,别别这样,队长该吃醋了”
“喂喂喂,我是那种人吗?”莫宇杰一把搂住吴海川的肩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