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已经三月份了。严防死守之下，白冷裳这里暂时还没有出什么乱子。请柬已经发出去了，由于这种活动已经不是第一次，特高课的人并没有感到意外。没什么交情的，掂量着宫木铃的分量，也同意了。根据收到的回复的人数来看，三月二十日晚上，除了值班员不能走以外，特高课基本空了。白冷裳写了几份演讲稿，敲定了一个主题，然后让青樱翻译成中文，斟酌了用词，她看了几遍，也就记住了。她记忆力不算出众的，但是也还应付得过去，一篇外文，三五遍基本脱稿还是没问题的。她选的主题属于很重的那一类，特高课在未来三年里的发展趋势及各人分工。她替每个重要人员也都写了针对性的提点，准备见到人，私下再说。这份材料南田洋子几个月前就问她要过，只是那个时候她没办法按自己的行动计划来写，就一直拖到万事俱备，才以东风的形式写了出来。
南田洋子为什么会找一个中国人来拟定这份命脉般的计划，白冷裳不得而知。这不是宫木铃挡得过去的。也许是看中她运筹帷幄总是决胜千里，也许，是居心叵测半带试探。
她觉得自己拟定的不差，也没有超出正常的高水平范围——可惜，她小看了自己。
把稿子复习完，白冷裳脑子里几乎一团糟。刚想歇一会儿，电话就响了。白冷裳扫了一眼。值得警觉的是，那部电话，是她专门对国民党开放的。现在，会是谁的电话？
勉强提了点精神，她拿起电话开了口：“军统毒鹰。”声音稍微响了一点，青樱在门外守着，一听便知。她一叩门，示意自己明白了。白冷裳身子软了些，半躺在椅子上斜着。
“老师。”仅仅两个字，差点让白冷裳面容改色。王天风？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谨慎如他之人，有什么事情足以他如此大动干戈？心下流转，但唇齿未启。
“什么事？我是白依，天风。”尽管不明所以，但白冷裳还是缓和了语气，正襟危坐。
“你的事情。”为了私事打电话来，这不是王天风的作风，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但是，电话那头是他的老师，他希望她幸福，“我不喜欢毒蛇，也不喜欢他身边的阿诚，但是这不代表阿诚不适合你，老师。也许你会嘲笑我，但是你需要他陪着你——真的。”
白冷裳没有想到游隼把王天风都联络好了，哭笑不得，连讥带讽：“是的，我需要他的陪伴——以战友的身份。”她的声音里充满讽刺与无奈：“天风，我才二十岁。正常的女孩，二十岁还在大学里深造着未来，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恨情仇，更不用说我们这种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子了。我还没有暴露，我在他的眼里是日本特工，是敌人，他却还到如此不可自拔的程度，这只能说明他愚昧，不值得我留恋。游隼胡闹也就罢了，你跟着那小蹄子瞎起什么哄？天风，你做了这么多年疯子，放不下世俗吗？而且我可以和你赌，”她的语意越来越尖刻，“他根本就不爱我，他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相见和共事。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他，离开这个环境乃至于这个世界，他也许会不习惯一阵子，但不过是几天而已。我很快就会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消失得不留痕迹。也许有一天我以白依的身份出现，他甚至都可能认不出我来。天风，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情，你敢相信？”
其实，不过是她习惯了怀疑所以才不敢相信。伏加龙军事学院的高材生，不可能如她一样冷血是真的，但也不可能轻易动情，尤其是对敌人。他敢表露心迹，就是决心已定。
“老师，我承认我说不过你，因为你是我老师。但是我相信，你一直孤身在外，身边的亲信只有游隼青樱，因此没有人比游隼了解你。而我对阿诚的了解，仅次于毒蛇。他不是你想象中薄情寡义的人。而你，没有你自己认为得那么坚强和完美。老师，请相信，你也会疼，也会冷，”王天风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但是当我疼和冷的时候，只需要我一个人就足够承担。天风，阿诚之所以为阿诚，只是因为他的出身；而我之所以为我，则全靠我自己。阿诚以前有很多，现在有很多，以后还会有很多，但是白依，却始终只有我一个。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我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体，同样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的确如此。阿诚若不在明家，他现在就是一个街头流浪的阿猫阿狗。可是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杀戮，江湖，鲜血，是她自己在幼年选择，那么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反悔。
“老师，也许你一直是对的。可是你的拒绝对于阿诚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阿诚此生还从来没有对谁这么好过。你就算忍心负了自己，也不该忍心负了他。”王天风苦笑着。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怎么狠得下心，我只说一句，我是死神。二十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为了私人感情乱我大谋，不值得，也不会值得。”白冷裳感觉自己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说辞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还有，我不爱他。这就足够打压一切了。”
游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主任，南田洋子的电话。”白冷裳脱口而出：“接。”
桌上的靠左的那台电话立即响起。南田洋子的电话，本不应该接到内线的。但是对于游隼的这个行为，白冷裳默许了。等不及王天风的回答，她就又补了句：“天风，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电话。南田洋子的电话来了，我先挂了，改日再聊。”猛地断掉。
“南田课长。”对南田洋子说话要更加费心劳神，白冷裳一扫慵懒，提起了精神无数。
“白主任。请柬我收到了。但是我看得出来，我的比别人稍稍不同。敢问，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句话是“尘裳成殇”，意思是希望南田洋子还给她那张照片。
“尘裳成殇？如果我没有记错，南田课长那里有一张偷拍阿诚先生但最后不留神捎带了我的照片。您留着我不反对，但是希望南田课长能将底片销毁。”白冷裳挑了挑眉毛，尽可能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这已经涉及到特高课的机密了，是相当危险的。
“你居然也知道。”南田洋子顿时起身立着，警惕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传出去影响不好。自从山本死后，报纸上关于我的舆论还少吗？如今又有人在炒作这张照片，高价倒卖。那个人我已经杀了，特高课的人我不敢查，只希望您销毁底片就是。这样，无论是谁，也拿不到这张照片了。”一个不完美的理由，却足以掩盖真相。
“原来如此。”南田洋子舒了一口气，扔掉手中的一支笔，“特高课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查就是了。奸佞之徒，我希望一个都不留，也无所谓是谁杀死的。你的要求会得到执行的。——既然你自己说了，我不介意多一句嘴：你和阿诚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迄今为止，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确实这样想。
南田洋子淡淡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叫来谷中云子，前去执行白冷裳的命令。对于白冷裳的话，她是七分信三分不信。今天这句话，她却是一分也不信。不需要理由。
“青樱，明天晚上约阿诚先生到滨河大饭店吃个饭。这是他们明家最后的机会。”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