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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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来到我房间,这房间本来是次卧,比他们的房间都小,却是我精心挑选的。我从小就不喜欢很大的房间,因为那样,我在里面显得十分的次要。而且,大的房间总是让人心空荡,进而让生活空荡。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床和电视机。我的房间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没有充足阳光,在下雨的日子里更是潮湿到让人抓狂,不过还好这里雨水不多。

在最近的时间里,我习惯每天下楼走动,沿着旁边肮脏的河床,一直前行到回看大荣公寓都模糊不清。在离开公寓一公里多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树林很长,但是很浅,往里没过几棵树就能看见一堵围墙,而围墙的背后还是树林,这让我觉得十分奇怪,对这围墙的意义反复思考。围墙一路延伸到我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我曾沿着围墙走到一个看不见大荣公寓的地方,但是围墙还是一路向北,并且划着弧度。在围墙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一针根治”类的广告,甚至没有任何办证的人留下的电话,只是空空荡荡一堵破旧而结实的围墙。我曾经想着要爬上去看看,但没能成功,而且我觉得爬了上去也只能看见更多的树。我在大荣公寓的时候远眺这片树林,很多时候空中充满雾气,我只能看到最前面的几棵小树,天气好的时候就能看见更多的树,但是也只是树而已,没有建筑,没有坡度,没有道路,只是一片树木,延伸到肉眼的极限。奇怪的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眼前有这么一大片树林,印象中似乎是杂乱的废弃厂区。一直到一天黄昏,我想看看风景时才发现那竟是一片树林。

我下楼,第一次走了过去,到达那里连路都没有。第一次走到跟前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树木在风里无章摇晃,还有奇怪的鸟叫。里面漆黑阴森,但我感觉十分兴奋,有强烈的冲动要走进去,感觉像是站在几十米高的地方,有强烈的冲动要跳下去。我的意识告诉我,走进去的结果和跳下去的结果是一样的,所以我的身体十分高兴。我往前走了一步,眼前是一棵不知名的树木,长着三角形的叶子。我抚摸着树干,突然看见一只如同天牛般大的虫子。我这才惊醒过来,跑了出去。这完全得益于我对虫子的害怕。

第二次走过去的时候天还亮着,但正是这次,我才发现有一堵围墙,这说明无论那天如何往里走,也只能走到围墙为止,然后顺着围墙走,不断地绕圈。不过,天知道围墙是不是围成了一个圈。白天的感觉和晚上完全不同,虽然一样没有一个人出现在视线里,却有大片的树木发出动听的声音。晚上则完全是一个黑洞,虽然你背着身子,向前迈着脚步,却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吸着,每一步都是退向后方。大荣公寓是我唯一能看见的有灯的建筑,我的脸正向着它,走的每一步也是无比的坚决,但感觉离它的距离渐渐遥远。突然间,仿佛穿过了空气中的什么障碍,大荣公寓出现在了眼前一百米的地方,脚步也终于变得实在了。进了房间,我看向远处,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总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那堵围墙其实是不存在的,在晚上的某一个时刻,你能径直走到树林的深处。而那深处,似乎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在吸引着你。

冬天来临的第三十天,我们的取暖器坏了,变成了一个只能用来恐吓大自然的东西。王超拿去换,却被遗憾地告知,那家工厂倒闭了。这家制造取暖器的工厂是如何得以顽强地撑过夏天而在冬天倒闭,是我始终不能想明白的。我的被子虽然只有一条,但由于我把所有的衣服都压在上面,倒让它严实不少。王超开始时不时回家睡觉,毕竟家里有空调和电热毯。这冬天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过,难过的是少了王超的桑塔纳,买东西和出行变得不是很方便,且楼下的小卖部又恰好被烧掉了。还好,我们身边实在是没有钱,这也让生活轻松不少。此时天气寒冷,大街上人烟稀少,也没有人组织抽奖活动,所以我们也没有了任何的经济收入。

十二月,我们收入了一百元。这是健叔突发奇想,将取暖器拿去街上卖了得来的。那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生怕走近了,被买主发现我们住在附近。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不断地在破旧无人的街道上左转右转,才到了一个我们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取暖器很快被卖了出去,还连同保修卡,买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看来很需要取暖的老头。我很是于心不忍,但是生活的窘迫让我们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终于,这个取暖器以一百元成交。因为在大街上是没有办法试机器的,所以老头并不知道机器连取暖的功能都没有了,只能摇头。我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可怜的景象,白雪皑皑中,在一间茅草屋里,穷苦的老头和这个取暖器一起对坐着,互相摇头。健叔说:“生活所迫啊,再不行就只能卖我房间的电视机了。”

我愧疚了很多天。健叔安慰我,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穷苦了,那老头至少肯定比我们要有钱。”

那天回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彻底不认识大荣公寓了,虽然我们的公寓在开阔荒芜的地方。经过高人的指点,我发现只花了半个小时就能走回去。三天以后,我们坐王超的车经过那个地方,突然发现老头在街边卖取暖器,旁边放了一个牌子:全新取暖器,儿子送,家中已有,200元。

健叔说:“真黑,这坏掉的也能卖二百。”

王超说:“人家也是做生意,从你这批发了一个。”

我说:“原价卖了不就得了,已经吃亏了还想再赚点,别冻死在街上。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王超说:“做生意的人不都这么想吗?”

我们不知道老头已经在这里卖了几天,但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和健叔不由得将身子埋了下去。

王超说:“阿雄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计划拿出来。”

健叔说:“计划什么啊,安然过冬再说。”

王超说:“你玩笑归玩笑,但你既然说了一定要随便跟人弄个什么东西的,要不然人都说我王超是骗子。你回去好好想想。”

从那以后,健叔还真日思夜想,还越想越有兴趣。他问我:“你说,弄个什么网站最好?”

我说:“健叔,现在好像弄网站是挺赚钱的。我以前有一哥们,做了一个网站,每天浏览量只有一百个人,我估计里面还有他自己重复登录五十次,居然有个老外出一百万美元要买那个网站。”

健叔说:“你说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候。那会儿只要开出个网站做个内容好像就能高价卖掉,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上家都是怎么想的,干吗不自己做一个呢,一天就那点浏览量。”

我说:“那有什么,最莫名其妙的是,有神经病的买家,还有更神经病的卖家就是不卖,觉得自己这个能卖一亿。我那哥们告诉我,他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三百万美元,正好凑满一亿人民币。”

健叔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前两年,那时候有好多人要买他那网站,出价都是几十万美元。”

健叔说:“他做了一个什么网站?”

我说:“让学生在网上发表文章的,还有BBS。”

健叔说:“人多不多?”

我说:“不说了嘛,只有百多的浏览量,帖子都是班级里同学发的。那家伙的宣传范围只能在班级,所以那些帖子都是同学们发的。后来这家伙就疯了,每天和人谈价钱,自己牛得不行,觉得已经是亿万富翁了。”

健叔说:“后来呢?”

我说:“后来好像就没有人发帖子了,因为大家都是同学,觉得平白无故给那家伙赚了几千万,都很想不通。”

健叔说:“后来呢?”

我说:“好像有一天浏览量是零,估计那家伙忙着谈生意,自己都忘了上去看。班级里还有一个男同学不服气,请了一个礼拜假,说要做一个一样的网站,并且在校报上花两百块钱买了半个版面做广告,想一举击败那个男的,争取把自己的网站卖个一亿美金,然后就退学,做十个网站赚十亿美金以后就不干了,开始养老。”

健叔说:“后来呢?”

我说:“后来第一个同学好像没谈拢价钱,人最高就肯出到一百万美金,所以他就没卖,想等价钱再好点时出手。当他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建设网站的时候,互联网的泡沫突然就破灭了。”

健叔说:“后来呢?”

我说:“后来,那家伙想十万元把网站卖了,没人要。谁要这浏览量只有个位数的网站啊!最后好像连一千人民币都没卖掉。后来又因为交不起服务器的钱,网站就倒闭了。从那时起,这家伙的神经开始有点不正常,到现在都没有恢复,看见街上开过奔驰就说:‘这有什么呀,我差点就能一下买十辆。’”

健叔说:“是啊,差点没用啊,差点说明还是差了点,没成功啊。那那个要赚十亿的呢?”

我说:“那要赚十亿的看形势不对,就没有再做网站,后来的一个学期一直致力于和校报纠缠要收回那两百块钱的广告费。那人的神经也有点不正常,但是比第一个好点,毕竟还没做出来,也就逢人说,主要是技术力量不够强,技术人员不够多,如果早一个礼拜把网站做出来,现在就有十亿人民币了。”

健叔大笑,说:“还是我们修电脑的实际点。”

我说:“是啊,我不明白那时候的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好像只要能做出一个网站,然后在网站上写上‘网站’二字,好让人明白这是个网站,就能赚个千八百万的。这用脑子想就不可能嘛!”

健叔说:“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你看北京的房子,售楼处开盘价八千块钱一平方米的还差好多没卖完呢,就有人买了房子跑到中介那里挂一万块一平米了。哪个傻逼去买啊,但那家伙倒真以为自己赚了几十万了,然后一直觉得自己赚大钱了,等开发商那里涨价到一万块一平米了,那傻逼又挂一万二,然后觉得自己发大了,永远卖不掉,就永远感觉很有钱,一直等到崩掉的一天。”

我说:“是,这些都属于脑淫式的生意人。”

健叔说:“你看着吧,迟早上海的房地产市场也得这样。上海人最喜欢干这种蠢事了,把房子价钱炒到上海人自己都买不起,然后再硬着头皮继续炒,接着‘哗’一下崩盘了,这时候外地人早就撤了,可上海人倒全砸手里了,最后只有跳黄浦江。黄浦江是干什么的,就是给上海人跳的。你看上海人站在黄浦江旁边,看着身后的外滩,说:‘妈妈的,都是外国人的。’然后‘扑通’跳下去,死了。”

我说:“是啊,你看,要慎重,要不然结果就是卖取暖器的老头那样。”

健叔说:“现在做网站不赚钱啊。我要是有钱,现在就去上海炒房子,四年以后再跑出来,怎么都能赚个几倍的钱。”

我说:“想起我以前那两个做网站的同学真是滑稽。自那以后如果告诉他们,他们出了一百万,等一年能赚一百万,他们肯定不干,因为他们觉得他们自己干一个礼拜,就能赚一亿,哈哈哈。”

健叔说:“真有一亿就好了。我想想看有一亿我得做什么,算了算了,一亿太多了,一百万我就很高兴了。我有一百多万,我就买套上海的房子,最好能看见黄浦江和外滩,再买辆桑塔纳2000,再装修一下房子,那就很好了,哈哈哈。我想想我都要买什么牌子的电器,我电视要买索尼的,空调要三菱电机的,冰箱要松下的,DVD要……”

我说:“健叔,你这也太不中国人了。你电视要买长虹的,空调要买海尔的。”

健叔说:“我有钱啊,我干什么要买国产的。”

我说:“你是有钱,但是要支持国货啊。”

健叔说:“你看,我都是百万富翁了,当然要用进口的东西了。”

我说:“那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彩电就买飞利浦的,冰箱就买西门子的。”

健叔说:“我要考虑一下,这要等对比以后才能有结果。”

我说:“我觉得鬼子的东西不能买,而且还贵。”

健叔说:“可是我一直很喜欢索尼啊。”

我说:“这不一样的,你都那么有钱了,就要给大家作出表率。而且飞利浦好像还便宜一点。”

健叔说:“你说得对,当一个人有一定的财富以后,就要对社会起到表率作用。我就买飞利浦的电视了,哪怕比索尼的还要贵一百块钱。”

说到这儿,大家都有所停顿。我说:“健叔,咱们的一百块钱还剩多少了?”

健叔说:“对,我也在想这事呢,应该还有五十多。”

我说:“你的网站什么时候能盈利?”

健叔说:“这都还没有眉目呢。”

我说:“你就别幻想了。你做个什么网站啊,大伙都等着你养活呢。”

健叔说:“我想做个像新浪一样大的。”

我说:“那不行啊,你就两个人。”

健叔说:“我知道不行,所以我琢磨着,先做一个专一点的。你看,我做一个家用电器的论坛,然后等人多了靠广告赚钱怎么样?”

我说:“好是好,但估计做不大。你看,会用洗衣机的都不会上网。”

健叔说:“我还有一个方案,就是做一个专门让人贴图的。”

我说:“你还嫌黄色网站不够多啊。”

健叔说:“那不一定要贴人体啊,你说呢?”

我说:“你见过论坛里有人贴风景的吗?就算有人贴了风景,你自己看过风景吗?”

健叔说:“还真没有,别发展到最后真发展成黄色网站了。”

我说:“极有可能。你看,那阿雄肯定要贴自己行为艺术的照片,万一他哪天觉得艺术是不需要衣服挡着的,那不就完蛋了。”

健叔说:“是啊,如果能拖着‘永久妹妹’一起艺术,那浏览量肯定很高。”

我说:“是啊,哪个黄色网站还有一对专门的男女模特的!”

健叔说:“可是,这靠什么赚钱啊?”

我说:“靠这两个活宝啊,一天脱一点,只有付了钱的,才能看见完整的艺术,要不然只能看见这经过修饰的艺术。”

健叔说:“那这个网站太依靠个人了,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个自立门户,我这网站马上就得倒闭。”

我说:“也是,主动权要在你手里。”

健叔说:“你看,要不做个专门让人出钱下载东西的。”

我说:“那你从哪里搞那些要被下载的东西呢?”

健叔说:“我去新浪搜狐下载啊,那里都是免费的。我就下载下来,放到我的网站上,然后收费。”

我说:“你觉得会来你这里下载的人能比熊猫多吗?”

健叔说:“也是,连我都会鄙视他们。”

我们陷入了沉思。

健叔说:“要不我们就做一个虚拟的网上世界?”

我说:“这软件设计太庞大了,没几十个人几百万下不来啊。”

健叔说:“也是。那你说做什么好?”

我说:“我真不知道。”

我们俩人苦苦思索。这时,王超破门进来,问:“说什么呢?”

健叔说:“做个什么网站?”

王超说:“你还真做啊。做个打游戏的,我就喜欢打游戏,我保证每天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