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他搂得更紧些,把鼻子凑近小莫的耳垂下、脖子处,闻那迷人的气息。全世界的香水聚集起来,也形不成这种迷人的气息。潮湿的、温润的、带着人味的。
放在以往,从付绝响家里出来,千日都要走一站地,到三环,然后坐环线车回家。可他妈的一遇到约会或者看毛片这种重要的事儿,他就不得不打车了。上帝保佑,这次可别再遇见话那么多的司机,什么人都看不惯,你知道,那种唠叨是很破坏情绪的。你去约会必须保持一种愉悦的情绪,千万不要给破坏了。还好啦,这次的司机只跟千日交流了一些英语,他刚学英语,跟刚谈恋爱似的,特别着迷,见了客人都要切磋一两句。他肯定觉得北京腔的英语是全世界最正宗的。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千日的情绪,他觉得司机除了有点可爱没有别的缺点,他自己正满怀约会的激动,不会被司机的这点可爱打扰的。
在三里屯和东直门外的路口见面。你永远猜不出他们见面是什么样子:两个人都绷着脸,低着头,网上那些风趣的、大胆的、无耻的词一个也蹦不出来。你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一场约会,因为他们真像去参加一场追悼会,而且死掉的人令他们极度悲伤。他们就这样走着,惯性地进了一家酒吧,那个酒吧有一个很长的英文名字,轻佻的霓虹灯拼出来的,即便你过了四级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实际上,恐怕你过了专业八级也不知道,因为它写得实在太得意太恶俗了,英语里也有草书吗?总之你懒得去追究它到底什么意思。
“你……你你……”千日坐下的时候,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闷,可他妈的该死的舌头开始打结了。还好酒吧的音乐有点闹,小莫听得不是很清楚。
“嗯?”小莫好奇地看着千日,“你在说英语?”
千日本来想说,你喜欢喝点什么,可是“喜”这个音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发不出来,他在寻找着可能发出来的音标:“你……你知道这酒吧叫什么吗?”他终于找到随机应变的词儿。
“不知道,没看清楚。”小莫有些抱歉地说。
“我仔细看了,也没看清楚,把英语写成那个操性,真他妈庸俗。”他必须赶紧说出一些话,把舌头练开。加些脏话,舌头就能练得更自如些。
“嗯,你英语很好么?”小莫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英语较劲。
“还……还可以,跟出租车司机还能交流。你呢?”
“我,一般吧,跟着电影台词学了几句。”
千日叫了两瓶青岛后,两人就着英语的话题聊了下去,不过千日真不想谈这个话题。但是,把话题转到哪里去呢?总之,你不能说,嘿,小莫,其实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谈英语的,我真实的目的是了解一下今晚有没可能上床,即便不可能,也可以做点上床的思想准备工作。但是,现在这个话题到上床的距离,就是一只蛋变成老母鸡的距离。
想到这里,千日觉得有一股热气升到胸口冲向脑门,随着酒气喷出来。他知道,那只畜生爬上来了。他妈的,这个畜生,到北京后自己驾御了它很长一段时间呢,哄它,骗它,他妈的今天它爬上脑子了。性欲这个畜生,它时时刻刻找机会出来。
不过难怪,你看小莫,穿着一件女式背心,不是很粗俗很暴露的那种,而是那种暴露得恰到好处的——她在买的时候就知道它的效果了。底下是露出膝盖的裙子,也是恰到好处,你能看到她的小腿并想象到她的大腿,很美的很神秘的想象。皮肤不用摸就知道很有弹性,而且,上面有轻微的湿润。她可爱得像一枚樱桃,实在太可爱了,女人中的女孩,女孩中的女人。他妈的,那个畜生不跑出来才怪呢。
但是,说实在的,这个酒吧并不是很适合谈性感话题的那种。光说音乐,是外国的歌曲,你根本不知道叫什么歌曲,但一点都不酷也不够味,还唧唧歪歪的特腻,比餐厅音乐要做作些,识货的一听就知道是外国的口水歌。这里的DJ是够次的。听了它你简直什么都不想干,它简直是扼杀性欲的高手。还有在酒吧里私语的人,都假模假样的,谁都知道这里的货色几乎都是来猎艳的,可是他们聊起来姿态总是那么高雅。瞧那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士,说他男士真是抬举他,跟他对面一个比鸡要白领一点的女士郑重其事地解说什么,像鬼佬一样喜欢摊着手臂,手指乱张。不用猜,肯定是在交流一些床上的姿势,可是装得好像在聊全世界最重要的话题。虽然跟自己一样下流,可是千日想,真受不了他用最高雅的姿势谈最下流的问题,真受不了。酒吧里都是玩这种游戏的货色。
“这地方真有点儿待不下去,妈的,空气太差了。你觉得呢?”千日道。
“嗯,是很一般,音乐太难听了。”
“对呀,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是你带我进来的呀!”
“咳,我还以为你是带我进来的呢!”
千日叫了服务生买了单,提了半瓶酒,又把小莫没喝完的半瓶送到她手上,走了出来。出门口的时候,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英文招牌,依然没拼出什么名字,但是总算记住。下次绝不会再来了。
两人提着酒瓶子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又陷入了尴尬的状态。在一个比较僻静的马路牙子上,两人并肩坐了下来,面对着夜晚的灯光照耀的空气呆坐着,你难以想象那种打不开话题的沉闷。妈的,以前是怎么捅开那层膜的呢?他妈的怎么就想不起来表白的招呢?真是想不起来,也许是太紧张了,如果回去躺在床上慢慢想,准能想出来。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想起来都太晚了。妈的,离上床还有鸡蛋变成老母鸡的距离呢,今晚保准什么也干不成,甚至连个预热都不成。千日有些绝望,他悲伤起来,他是个一不如意就悲伤的人,瞧他,不由自主就把手搭在小莫的肩膀上,搂着她的脖子。他悲伤起来就喜欢搂着别人的脖子,不管是男还是女,还是一头猪。小莫没有反应,显然她默许千日搂住她的脖子。
千日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他搂得更紧些,把鼻子凑近小莫的耳垂下,脖子处,闻那迷人的气息,特别像非洲沙漠上靠鼻子寻找水源的动物。全世界的香水聚集起来,也形不成这种迷人的气息。潮湿的、温润的、带着人味儿的,妈的,世界上要是有这种香水,很多男人就可以自个儿体验迷醉的爱恋了。
“跟我回家。”千日低着嗓子,简直是哭泣着说。
“不。”小莫面无表情,掩盖着一切内心的活动。
千日不说话了,脸更贴近小莫的脸,他还真怕说话会打破这种肌肤的交流。
可是,畜生不满意,它可不想整个晚上千日就像条猎狗一样在小莫的脖子、耳朵、发根等部位嗅来嗅去,对它而言这个没有什么意义。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会使它更想蹿出来。不过初恋的时候整个晚上就是这么蹭来蹭去的,那时候千日已经很满足,蹭完了就回家睡觉去,心满意足地回家。也许那时候这个畜生还他妈的没有长大,现在可不一样,它是个务实主义者,总之它不想这么磨蹭下去,它在内部向千日发话:“你他妈的就不能深入一点儿?”
千日突然在小莫裸露的肩膀上咬下去,当然他并不想像吃烤肉一样咬一块儿出来,而是就把牙齿印在肉里。小莫叫疼,千日就把牙齿松开一些。就这样僵持着,静默着,或者享受着这种肉体关系。
古人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古人真他妈厉害。
一辆出租车从右侧开过来,千日突然伸出左手招呼,他的嘴巴还停留在小莫的肩上,那姿势看起来有点像求救,司机灵活地在马路对面把车刹住。他可真灵活,不过他老早就期待千日叫车了。千日搂着小莫的肩膀站起来,穿过马路,你要是看见别提多滑稽了,因为小莫长得比千日高,千日不得不踮起脚跟像押犯人似的把小莫押过去。千日真后悔为什么当初不买个增高鞋垫来试试呢,不一定有用,但万一呢,万一有用呢?千日那时候老怀疑是手淫过度妨碍长个儿,不相信增高鞋垫,不相信打篮球等跳跃运动,可是后来发现高个儿也手淫,而且要狠得多。总之现在想什么辙都迟了,千日不得不艰难地保持着搂抱的姿势把小莫押到车里。那姿势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两人坐进车后排,只要坐下来,他就成了王。他就是腿短,上半身还挺长的,坐着拍照的时候他总能显得玉树临风。他现在很舒适地搂着小莫,简直把自己当成高个儿了。
“去三元里。”千日低声道,低得好像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司机当然没听见,他又不是千日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他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千日不得不把头伸到前排去:“三元里小区。”
这回可以肯定,他只是不想让小莫听见。但小莫还是听见了。
“我要回家。”小莫咕哝着。
千日真有点儿紧张,真怕自己的小阴谋破产了。他用极其温柔但是又坚决的口气(一般来说只有顾全大局左右逢源的外交家才用得上这口气)说道:“参观一下我家……会送你回家的。”
瞧他口气,把自己住的地儿当成风景名胜了。
小莫又嘀咕了一声,不过没人能听懂是什么,或者根本就不需要人听懂,或者,认为千日那地儿真值得参观参观。
这回司机倒不讨厌,没有跟你埋怨妓女或者切磋英语什么的,只是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一下两位。这不影响千日在车里做着热身动作。他跟小莫挨得更紧了,嘴都快凑一块儿去了。千日想,迟早要凑一块的,现在倒不着急。你不能操之过急,让脑袋有点儿迷糊的女孩子产生反感,一下子来了羞耻之心。这种事他不是没碰过。
总之,一路还算顺利。下了车,他又把小莫抬进房间——这回他知道自己的劣势,不搂她的肩,而是搂她的腰,这个动作难度系数要小很多。小莫有点儿迷糊,你不知道她是想睡了,还是有点儿喝高了,还是脑袋真的就迷糊。这个状态倒有利于千日恣意妄为。
房间里有一股味儿,待久了没觉得,刚从外面进来肯定能闻得到,要分析它的来源可就太复杂了,房间里有没倒的垃圾桶,有时候千日边看电脑边吃东西,残留物会留到第二天才收拾,当然还有人体留下的各种味道。糟糕的是,地板上居然还有方便面袋子。不过千日敢保证这个袋子绝不是他扔的,肯定是那只小老鼠,它活动于走廊、厨房等方圆几十米范围,常常趁千日外出的时候来垃圾桶里扒拉东西,你对它丝毫没有办法。你只能把它当成宠物,这个小东西,它还不至于坏到把你整包方便面都啃光,它顶多啃个三分之一,留个三分之二还你,它可懂得谦让。还有,床上的被单像菜干一样耷拉着,千日记得两周前,不对,一个月前,有叠过一次,那次心血来潮,把床铺收拾得够干净。要是那天换成今天可就妙极了。总之,如果在这个地方干点儿浪漫的事,真是太对不起“浪漫”这个词了。
好在小莫并不计较这些,她还迷糊着,根本没法评价这个房间的邋遢程度。千日把小莫放在床上,他压在上面,下面该做什么动作他可就蒙了,因为太久没有干这事了,你他妈的没用的时候倒经常想起,用的时候你指定想不起来的。他的大脑就这德行。毛片倒是能想起,可他妈的毛片根本就没这些程序,几乎省略了,你几乎看不到一张有点儿艺术性的毛片,哪怕一点儿情调,哪怕一点儿真实感。假如你想从毛片上学怎么泡妞,或者如何跟一个陌生的、你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妞上床,你绝对学不到。那些妞都是给了钱了,没有泡这个程序了。毛片的导演糟糕透了,难怪没有一个登上国际影坛,也真是活该。他还是在小莫的脖子周围磨蹭,妈的,已经从大街上磨蹭到这里,他自己都烦了。他倒是想起,如果这时候给付绝响打个电话,说自己正在脏得不好意思的床上趴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磨蹭,付绝响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看一眼然后跳楼。
事实上,他也想到应该结束磨蹭来扒拉她的裙子什么的,但他总觉得这是近于毛片的动作,不靠谱,也不现实,浪漫的事根本就不是这样干。不过后来他也没辙了,还是把小莫的裙子扒拉上去。当他再次压上去的时候,小莫咬着唇用力嘀咕道:“咬我。”
千日再次咬到她的肩膀上,咬其他地方实在不合适。这时候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阵激动不可抑制地雷到全身,他妈的想收回来都不成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妈的,那是自己的身体吗?他都软了。
小莫慌张地爬起来,找了块纸巾擦了擦大腿,然后跑卫生间去。千日却躺在床上说不出话了。
小莫道:“怎么没水呀?”
“啊?”千日套了件裤头,慌慌张张跑过去,狼狈极了。
打开水龙头,钢管颤动着咕咕乱叫,想喷又喷不出来,一点儿水也喷不出来。太糟糕了,你没法想象大热天做了些肮脏运动之后没有水的难受。
小莫用纸张把自己拾掇拾掇,说:“我要走了。”这时候她完全清醒过来,根本看不出一分钟前还闭着眼睛跟千日喊“咬我”的样子。
“就这样走啦?不对呀,不应该这样吗?”千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事实。
“嗯,我真的要走了,回家洗澡去。”
已经不可挽回了。即便有余地,他也没勇气了。他说:“那……送你吧。”
“不用了,你还光着身子呢。”小莫说着自己开门出去,然后带上了门。她实在不想千日光着上身套个裤头送她,或者她急着回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