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莲浦
10435800000048

第48章 思富湾10

家里有了冬儿,添了不少欢意,好日子过得特别快,一晃初六了。这天中午,清芬给冬儿洗完澡,才穿了内衣,冬儿赖着要妈妈抱他睡觉,清芬心下一热,拿一块小抱毯,将他裹着轻轻晃,冬儿闭着眼笑。谁知三晃五晃,这小子真的睡着了,清芬舍不得放下,仍抱在怀里,细细端详冬儿的脸。这时,王曼神色不安地来了。

王曼依坐在床檐边,看了看冬儿,说:“清芬姐,冬儿长得真象你啊。”清芬微微一笑说:“以前别人说象我,我倒不觉得,刚才细细瞧,真象我了。”清芬已觉出王曼有心事,便问:“王曼,有事儿?”“清芬姐,我,有件事一直不敢讲,可不讲也藏不住了……”说着,眼里泪闪闪的。

清芬将冬儿轻轻放下,盖好被子,去堂屋给王曼倒了杯茶水,说:“王曼,春风的事你再急也没用,等到了北京,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应该不会多严重。”

“清芬姐,我现在顾不得春风了,我,我有了春风的孩子,快四个月了。”说着,她“哇”地一声哭起来。

清芬一愣,一时真不知怎样安慰她,思忖了半天,才说:“王曼,依我看,这事跟大爹和七婆说说,老人经见的事多,向他们讨个主意,再说大爹在湾里德高望重,他拿捏的主意湾人也会依,你看好不好?”王曼点点头,说:“清芬姐,我听你的。”

刚出门,清芬又问:“王曼,云中叔知道么?”

王曼摇摇头,说:“怎么好跟他说呢,再说他还不晓得春风的事,我从哪儿说起。”

清芬不由搂了搂王曼:“先别急,凡事总有个出路儿。”

蒙古大爹家,大爹和七婆正脚排脚地坐着讲古,清芬径直拉过两把小木椅摆在俩老对面,让王曼先坐下来,清芬止住欲起身的七婆,说:“七婆,你坐着,我去给你们倒水。今天来,有事要俩老拿捏主意。”说罢,很快端上茶水。

清芬向蒙古大爹和七婆说了王曼与春风的关系,又告诉俩老春风的事和眼下王曼的情形。蒙古大爹听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唉!儿孙们遭罪了啊!”七婆也难过地低了头。

大爹拿出烟斗,将卷烟撕成末一点点填进去,燃着。他不时吸一口,红光闪过,似是主意闪现。过了一盅茶的功夫,他问:“姑娘,孩子要吗?”

“大爹,我想要。”王曼已没了开始的羞怯。

“那就好办。后天让得意代春风和你举行婚礼,你愿意吗?”大爹继续问。

“这,合适吗?”王曼看看大爹又看看七婆。

“孩子,以前兄弟看定的结婚日子,到时候因事耽搁回不了家的,就由兄弟代拜堂成礼,没什么不合适。”七婆在一旁安慰王曼。

王曼看一眼大爹,又看了看清芬说:“这事不知得意和他爸会怎么想。”

蒙古大爹说:“孩子,我呆会再找他们。你先把你的顾虑说出来,尽量按你的心意来做。”

王曼说:“都这样子了,我还有什么顾虑呢。我妈死得早,我爸带着我弟一直在外面做工,我这个女儿随飘随走。认识春风两年,他和他哥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他现在出事了,我只想生下孩子,等他回来。”

七婆听了,擦了把泪,说:“伢儿呀,人没有吃不了苦,会有好日子的。”

蒙古大爹让清芬把云中叔、得意和村长志中叔一齐叫过来。

清芬答应着就往湾中去寻他们。不得一会,他们狐狐疑疑地来了。

蒙古大爹复将事情原委从头说一遍,云中叔一面哭春风,一面抱着王曼说:“好曼呀,苦了你哦!”村长志中叔不由摇了摇头,说:“大爹,湾的风水真出了问题?”

蒙古大爹良久才说:“我活了八十三年,怎样来的还是怎样去,志中啊,按人情礼仪行事,莫想多了。”

正月初八,思富湾有了六对新人,有五位新娘是幸福的,王曼是苦涩的,可也有安慰,终可以正当名份地生下春风的孩子。

清芬和得意王曼因惦记着春风,正月十八就上了北京。清芬带他们来到先前的出租屋,开门后,一切照旧。清芬忙找出水壶烧上水,简单地把床铺扫了扫,从柜子里拿出棉絮,铺好床,让疲惫不堪的王曼睡下。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后,又去菜市场。去菜市场的路上,她给江主任挂了个电话,算是报到。这次来北京,清芬告诉自己一定要抛开所有的忧伤之情,来北京就是一个闯,好与坏都当负起,不必顾影自怜。

她买了肉骨头和准山药,打算炖汤,又挑了一条两斤多的鱼,再添些青菜豆腐,回来和得意一起剁的剁切的切,洗弄好了,得意说晚餐由他来做,并将清芬的茶缸端给她说:“芬儿姐,刚才我出去买了两包红糖,特地给你泡了杯红糖茶。”清芬接过糖水,心下冒出一股感伤来,为了不让得意看出来,只作喝水,努力平止自己。王曼醒来也喝了一杯糖水,气色好多了。看到小桌上的晚餐,香香的汤,红糊糊的烧鱼块,油绿绿的炒青菜,还有白里透红的豆腐红萝卜丁,她嚷道:“芬儿姐,我觉得这些我能全吃下。”清芬笑着说:“你吃得下就全吃下,我和得意好解决。”

正准备吃,江主任提着一大包东西来了。清芬他们赶紧着让座,请他一起就着吃点。他向桌上看了看,说:“行,就再来点!”清芬赶紧着重新添了碗筷,特意替他用开水泡过,递给他。“小芬,只顾自己过年,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江主任说时,扫了一眼清芬。清芬只道:“老家打电话不方便。”“这菜是你做的。”江主任问。清芬指着嘿嘿笑的得意说:“他做的,陈得意!”江主任扫了一眼得意,说:“小伙子挺能干。”清芬又向他介绍了王曼,他们彼此点了点头。

江主任又问清芬:“来的路上,我想这里准是一满屋子的人,怎么就你们三人?”

清芬说:“他们没来。我们有事先上来,还想问过你的见识。”

江主任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吱声,挑了一小碗汤喝过,便放了碗筷。

清芬见他不愿理会,也就没再往下说。

用完餐,江主任起身告辞。清芬送他,随他下楼后,与他寒暄了两句便站定,不打算再送。江主任却说:“走走吧,我们聊聊。”清芬慢他半步跟在后面出了小巷。

“小芬,谈谈来北京的打算,只说你自己。”江主任说。

清芬心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怕我给他添麻烦?

“象以前一样打工。”她说。

“店铺的生意还不错,来北京后最好自己去打理。往后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注意防范,就是你的老乡也不要另外。”

“老乡防范什么呢,都是一个湾的姐妹兄弟。”

“呵,江湖气还蛮重的。”江主任不无讥讽地说。

“我和他们打小就是伙伴,在这里就是亲人。”清芬说。

“你以为你能帮他们,如果没有这间小屋,这会都流落街头。”江主任说。

“你?什么意思?”清芬逼视着他。

江主任闪开清芬的眼光,语气缓了缓说:“小芬,我没恶意,不要再给自己筹码,你撑不起。这里不同于别的地方,各方面管得严,你的那帮老乡再闹腾下去,还有亏吃。”

清芬不想再和他理论,他怎么能理解她呢,在她,只有尽心尽力才会得以心安。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江主任又说:“我很想帮助你改变眼下的处境,可你太固执,不听劝。其实,你很优秀——”说着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说:“象一股清新的空气,很好。”

清芬看了看他,心想,如果觉得我有什么好,我的同乡也就有什么好,你为什么看不见呢。你这样做,其实就是怜悯我,这是我所不愿的。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怜悯谁,是人自己的妄想,处换彼此的生活境地,都是一样的。来到宽阔的街道上,俩人道了再见,清芬回身入了小巷。

走进狭长的小巷,路灯将她的影子拖拉得时长时短,去年许多的情形又涌现上来,刚过去的那个冬季,两个多月来清泉和她朝朝暮暮在一起,每天晨起出门,姐弟俩就开始猜估着当天的生意,傍晚关门后将大面钞送到商贸大楼对面的银行存起,一路回家,姐弟俩是多么兴奋满足啊。眨眼之间,清泉走了,原本没有多大的事由,却重得要拿生命去抵换。是天意?是命运?还是在这个世间自己的力量不够,挣扎不起呢?她感觉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蓦然间心里充塞起厌烦。

回到出租屋,关照得意与王曼睡下,她却久久无法入睡,恍惚间耳边有了清泉那晚从凳上翻下地的“扑腾”声,甚至还有他迷糊的说话声。她瞪着一双眼,渴望人死后有灵魂相召而来,希望清泉又在长凳上睡下,她将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可清泉没来,哪怕她一汪汪的泪往下淌,他也不知心疼她了……

江主任在机关工作多年,熟谙生活之流深,生性淡薄的他没什么“大志”,自然少染旁杂,也算是个半修君子。加之个人家庭生活平顺,一切于他来讲都是水到成渠,这清和君子向来少杂累。可因了那次车祸,将他自净地拽了下来,让他真确地体味到庸凡世界的累累伤痛。

那次车祸,清芬倒在地上,血流渗出来,他慌乱地抱起来,拦车去医院,霎时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如同他自己也在出血。车上,他见清芬一直低垂着头,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很是恐慌,只作镇定地安慰她:“没事的,医生会处理好的。”她听了,微微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致歉的笑意,旋即又痛苦地低下头。就在那刻,他感到生命是如此地柔弱可怜。

清芬一天天地好起来,自始至终,她没有抱怨,更没有他猜想的那样提出种种要求。他每天早晚两次去看她,她反到觉得给他添累了,不好意思地安慰他:“不要急,会好的。”在此之前,他同许多人一样将世象分成种种定式,而她所表现出来的,却在定式之外,一个浅浅的笑,一句轻缓的话,都清纯如风。所经这些,让他生出了爱护她的心意,一定要帮她活得轻松些,他开始为她盘算,且着手做了,可谁料想到,她终究没能轻松快活起来,反而遭受了更深重地苦痛,将来会改变吗,他不知道,担忧也是越来越重。

第二天上午,他开车绕到清芬的住处,捎上她一起去商贸城。再见江主任时,清芬有一种不自在的情绪困扰着她,她对自己再去商贸城工作有些犹疑。可眼下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迫使她坚持下去再说,顾不得太多。待她上车后,江主任对她说:“你走后一个月盈利五千元,付了两个月的租金。今年你打算继续雇用我请的人还是另找合适的?”

清芬一时作不出更长远的打算,说:“你觉得合适就照旧吧。”

到商贸城后,清芬与店铺的小伙计彼此认识了一下,她粗略地查看了货品,又嘱咐小伙计几句,随后和江主任一起出来。江主任蹙了双眉问:“要去打听老乡的事?”清芬扬起下巴点点头。清芬最喜欢他这点,许多时候能把她的心事洞穿,而此前从未有人能这样,尽管心事被旁人猜中有不好的地方,但对她来讲,她是喜欢的,和一个能明白自己心事的人在一起是轻松的,同时觉出了对方的用心,还有一丝幸福的意味。江主任没说什么,直接开了车门,她坐进去后。他硬声硬气地问:“去哪里?”

“丰台看守所。”清芬以同样的口气回他。

“说说大概情况。”

清芬把春风的事因述说了一遍。

江主任毫不客气地说:“造成重伤,致人伤残,判刑是肯定的。法律不是儿戏,任多大的面子也帮不了你,你还想去打听点什么?”

“去问问详细情况。”

“结果就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