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这一步或许很难,但总要有人付出努力。卓英冠站起身,健拔的身体停在他的眼前,多希望儿子能抬头看看他。
“龙门的西南面有片海,那里的景色很美,你这次去看到了吗?”
父亲为什么提那片海?卓远之如实相告:“是的,我看到了。”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语言。
他就真的不想告诉他,他跟自己的孪生弟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吗?“这次出去有些什么收获吗?”
卓远之只当这是例行公式的询问,他顿时拿出部下的姿态,“我会将收获写成报告呈递给您,还请您指导。”
卓英冠真的要叹气了,他向前走的每一步,迎来的都是他的后退。他可以那么努力地做卓冠堂少堂主,为什么不能努力做他的儿子?
血缘无法改变?亲子间的情感也无法培养吗?
“你先回去休息吧!一路上也累了。”
“好,我这就去,谢谢爸!”
他们之间的交流停留在陌生的地步,直到卓远之离开很久,卓英冠都无法从沮丧中脱身。想他卓英冠,纵横黑道数十年,从未有征服不了的敌人,可他却无法征服和儿子间的情感。
他到底该怎么办?看着卓远之一天天地阴沉下去,看着他小小年纪像个历经风霜的老者一样憔悴而深沉,难道就没有人能拉卓远之一把吗?
“会有的。”
津庭站在靠近阳光的地方,屋外的光华落在他墨绿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很生动。
“你都看到了?”即便是卓冠堂的总堂主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也有对儿子的无奈,“到底我该怎么做,他才能认可我这个父亲?”
“他不是不认可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像你明明疼他,疼猫猫,疼到了骨头里,却不知道该怎样表现出来……你们是一种人,谁让你们是父子呢?”
父子——这大概是惟一能安慰卓英冠的名词了。走进阳光里,他无意识地放松身体,正好靠着津庭细弱的肩膀。
他身边的阳光总是特别温暖,十几年来都没变过。
“你相信八卦的占卜吗?”卓英冠开口询问,那份不确定不像出自卓冠堂堂主的口中。
早在卓远之很小的时候,八卦就占卜出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将会出现对他、对卓冠堂都有着深远影响的人。眼见远之十五岁就快度过,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津庭有些困难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办法,谁让他的身高比自己高出许多呢!有些时候他会狐疑,远之会不会是英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无论是他们的个性、长相,还是身高都如此接近?
“就像八卦占卜出你一定会遇见我一样,远之也一定会遇到那缕属于他的阳光。只是……”越是关心,津庭就越容易担心,“八卦不是也说,他遇到的这个人不一定是他爱的人吗?”
他的话让卓英冠刚刚舒缓的眉头又再度皱了起来,命定之人若非所爱之人,那分光明带来的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生的伤害。
只是不知,这伤害会划在谁的心上。
“少堂主……”
鲜少看到少堂主露出如此疲惫的神色,朵猫猫立在一边,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她不敢碰他——也许有一天有人会抚平他的眉头,那个人会是谁?她猜测着。
少堂主从那片海归来后,始终沉默。虽说沉默是少堂主的本色,但她总觉得最近的他越发的沉默了,是不是太累了?
“有事?”
从她出现在门口,卓远之就回过神来,努力遮掩着脸上的困顿。有些时候,他也希望被抚慰,只是那个人……会是朵猫猫吗?会是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吗?
不会吧?望着她,他无法拿出最脆弱的表情。
“是龙门吗?”按照他的估计,龙门那边该有所反应的。
“龙门的少门主龙铠最近加紧训练,看样子他们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的。”猫猫不怕卷土重来的龙门,但龙铠最后那一眼却让她毕生难忘。那一眼埋葬了龙铠的阳光,从此他将活在复仇中。“少堂主,你看……我们要不要给龙门致命一击?”为防后患,不如一次将龙门彻底瓦解。
卓远之阖上深沉的眼,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你……”
“什么也别说,我想出去一会儿,你们……都别跟来。”黑色的风衣将寒风包裹在他的胸前,阿猫迈着猫步跟在他的身后——宠物的好处在于即使它看得懂主人的心思,却不能说人话。
好累!他想单独待一会儿。
从龙门回来后,他无意识地避着卓英冠。他让爸失望了吧?优秀的卓冠堂少堂主应该赞同猫猫的说法,趁龙门实力薄弱将其一举歼灭。从此卓冠堂可以保住黑道第一大帮的宝座。
可是他不能!只因他曾是龙铮。
他恨自己的身份,他甚至希望自己是卓英冠的亲生儿子。然而,龙铠——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眸始终浮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确证明了,证明了自己比弟弟强,可那又如何呢?
他依然是被遗弃的龙铮,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些什么,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卓远之!
去找吧!找个陪伴你一生的人,让那个人在你受伤的时候为你包扎伤口,在你疲倦的时候守护在你身边,在你快乐的时候与你一起分享活着的幸福,在你痛苦的时候分担你心灵的残缺。如果你是黑暗,那个人就是曙光,未必明亮却让你愿意将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光的面前。当你们共同存在时,没有什么境遇是过不去的,因为你们的相守就是这世间的完整。
他记得,即使时隔五年半,他依然记得津庭叔说过的话。正是那一天,他亲眼见到生命在眼前消失,那是朵猫猫的亲生母亲——朵爱。躲得了命,却躲不过爱。
一直以来,卓远之嘴硬地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冥冥中却依旧在等待,等待有个人能带给他光明。
八卦曾说过,他十五岁的时候将会遇到那个人。眼见十五岁的年华正在消逝,那个人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卓远之茫然的眼找不到方向,浓黑的眼迷失在春日的寒风里。
那个春季很短,寒意带走回忆,转眼入夏了。
“幸大小姐,你这是干吗?”封千里看见门外拎着大包小包的幸之雾,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不是!”
幸之雾笑得像夏日里最灿烂的花朵,她的摇头是那么直接,封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
“我高中三年就住在这儿了。”
封千里张着嘴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三十秒,趁着这档儿幸之雾已经成功地攻入屋内,“我不和你抢房间,你放心吧!上次我就看中你的书屋了,又大又简单,光线也好。你不用帮我,我自己收拾就好。”幸之雾嘴上说着,手也没停,直接摆放行李。
“幸——之——雾——”
封千里咆哮着如恶狼扑上来,狠狠掐住幸之雾的脖子,“你什么意思你?幼儿园时,我们睡一张床,你的口水流了我一身,害得我洗了五遍澡还觉得身上有口水的味道;上小学去露营,你抢了我的睡袋,害得我发烧39℃;初中你离家出走逃到我这儿,三更半夜你做梦把我踢下了床。现在我全家移民,你又想怎么欺负我?你说——你说——”掐住她的脖子不算,他还不停地摇晃,妄想将她体内的恶魔因子尽数给摇出来。
“咳……咳……亲爱的,你的记性可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全家移民,你怎么不走?哦,舍不得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封千里一个手肘将她打到一边,别拿男生不能对女生动粗的准则来诓他——恶魔是没有性别的,“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跟你爸吵翻了?”
“他要送我去什么鬼寄宿学校,可我为了和你长相厮守,选择了‘孟袁高中’。”
她的笑让封千里头顶青烟缭绕,“我以为你一定会去读律师预科班,我以为我们再不用见面,我以为我的噩梦结束了,没想到……没想到……”
“你这么讨厌我吗?”幸之雾顿时神色黯淡,“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又和爸爸合不来,现在连你都不要我了。我的人生一片灰暗,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天啊!谁能告诉我?”幸之雾做抱头痛哭状。
“好了!”封千里受不了地叫道,“这一招你已经用过五次了,换点新花样好不好?”
幸之雾抬起头,眼泪尚在预备中,“可我每次用这招,你都会答应我的要求,为什么这次不行?你不爱我了,是不是?”双眼含情脉脉,她不该读律师预科班,应该去学表演。
“Stop!”封千里像躲瘟疫一般逃出三米远,“我被你打败了,你可以住这儿,但一个月包含伙食费、住宿费一共三千——一口价,你干不干?”
“你吃人啊!”幸之雾双目圆瞪,“千里哥哥,你我之间的情感怎可用money计算?”
“三千一次,三千两次……”
“OK!成交!”幸之雾忍痛答应。
“先预付一半吧!”
“封千里!”她咆哮着,让“哥哥”见鬼去吧!“你这个吸血鬼、巫婆、吃人不吐骨头、认钱不认人……”幸之雾一边骂着一边乖乖掏出一千五。她太清楚封千里这个家伙在金钱面前毫无品德操守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