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眼眸,披着黑影的身形,黑豹卧在他的脚边——他还是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永远不会为他人着想的卓冠堂少堂主——卓远之,还是那个总以为凭着双手可以掌控一切的梅菲斯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卓远之回应着封千里的客套,脸上却不含半点儿微笑,冰冷的表情一如身在卓冠堂的他。
封千里也放弃多余的客气,挂着霜的脸足以冻结在场所有的人。“没想到你竟然会褪下那么复杂的背景,在这里做个平凡的大学生,还号称什么‘罗兰德三骑士’之一。”
“看来,你很详细地调查了我的近况,能得到你的关注,我很荣幸。”卓远之挂着惯有的恶魔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在英国还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卓远之不喜欢这种被透视的感觉。
他可以调查别人,但不允许别人接近他的保护色,这也是梅菲斯特的处世原则之一。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你来我往,幸之雾看着他们这副对局,甭提多别扭了。左手捶卓远之的胸,右手敲封千里的头,对他们两个,她一样地“疼”。
“你们俩就不能安分一点儿吗?又不是警察和强盗,见面就开火,你们烦不烦啊?”
“不烦!”
“不烦。”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幸之雾的问题,对彼此间的默契,他们俩非常适应。
吞吞吐吐不是大丈夫之所为,卓远之迎头便问:“封千里,你来干什么?”
“他是随幸德书律师来罗兰德法学院做交流的。”宇文寺人远远就看见卓远之和新到的封千里干上了。莫非这两人本是旧识?
卓远之听到“幸德书”三个字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幸之雾,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见到千里,我就猜到他来了。”既然幸之雾已经猜到,封千里也无须再做解释。只是,这父女间再见面究竟会如何,还等下一回分解。“幸叔……幸叔他……”
“他没提到我,也没想过要见我,是吧?”幸之雾说得稀松平常,毫不在乎的模样。一切尽在她的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卓远之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侧过头向他微微一笑,左手覆上自己的肩头,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没事,巨好。”这五个字概括了她现在所有的心情。
他无语地拍拍她的肩膀,陪她共同面对所有的悲伤。在场的封千里和宇文寺人同一时刻全都失去了语言,共同经历过怎样的变迁,两个人才能有这样的默契?
封千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残忍,总以为将之雾带回阳光的世界才是为她好,现在看着他们俩彼此交叠的双手,他忽然失去了主张。
蝙蝠喜欢黑夜,白日刺眼的阳光总是让它们不安。人以为蝙蝠很痛苦,因为见不到太阳的璀璨,蝙蝠却享受着黑夜的寂静。
快乐,自己说了算。
“我想回卓冠堂。”幸之雾有些退缩,她想回家,只有卓冠堂、卓爸和津庭叔才能给她家的温暖,她要那种感觉,从她懂事起她要的就一直是最简单的幸福。
卓远之牵起她的手,他带她回家。“咱们回去!这就回去!”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惟一联系在一起的是交叠的双手,他们一起回家!
抱着比人还高的绒毛熊,幸之雾坐在地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生一样嘟着嘴。卓远之挠了挠黑发,那动作跟战野有点儿像。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果然连习惯动作都会传染。
“你……你别这样!”
她耷拉着脑袋,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地生闷气。
女生的心思永远比最高深的武学还难懂,卓远之试着降低身高与她平视,折腾了半天,他发现只有单膝下跪能更接近她。
“喂!我说幸之雾,现在的你一点儿也不像你。”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如果高个正在捡钱,那么你头上的那片天一定塌不下来——这不是你的生存守则嘛!只不过是幸德书回来了,你用不着露出比天塌下来还可怜的表情吧?”
说了好半天,幸之雾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沮丧之中,像是离死不远了。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她哭也好骂也好,他还有法子解决,她这样一言不发,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不了……大不了我将他打包寄回英国,这样总行了吧?”卓远之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弱智,没办法,谁让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她的沮丧呢!“你说吧!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不是……”
“不要我打包将他寄回去?”死丫头,你究竟想怎样?给个准话啊!
“不是为了那件事沮丧。”
她的嘴可以挂油瓶了,卓远之突然想到一句俗话——三斤半的鸭子两斤半的嘴,说的就是她吧!“那你是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幸之雾扁着鸭子嘴,滴下几滴鳄鱼的眼泪,“我今天没去做校工,少赚了巨多的钱哦!”
“你这个……你这个……”卓远之气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咬牙切齿半分钟,他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坏丫头!”
她搔搔头,手依然没放开怀中的毛茸熊。“坏丫头?我不觉得啊!”
跟这种丫头讲道理等于向天人要感情,同样都是难上加难的行为。早该知道,她不会为幸德书闷闷不乐,能让她沮丧成这样的,只有——钱!
害得他紧张半天,抡起手打上她的头,这丫头欠教训。她闪躲不及,聪明的脑袋被打笨了几分。更让幸之雾在意的是,在卓远之面前,她就跟亦悠和优优一样,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她又不是小孩了,当初去英国不就是为了证明给他看吗?
不服气地咧着嘴,她冲他怒喝:“你不要再打我的头!你要是再打,我就跟卓爸和津庭叔告状。”
他还受她威胁啦?卓远之抽出手再敲她的头,力道不重,但却打伤了她的自尊。幸之雾眼看不是梅菲斯特的对手,赶紧使出绝招——撒开腿逃跑。“我警告你,不准再打了,否则我真的叫了。”
“你叫啊!”看谁敢救她!
叫就叫,反正在卓冠堂她一向很没面子,也不在乎再沦陷一次。“救命啊——”
敢当着他的面找人救她,这丫头坏得无药可救了。卓远之的魔爪正准备再出招,不想自己的脑袋冷不丁地被敲了一下。
“哇!”
这是偷袭!谁?谁竟敢偷袭卓冠堂少堂主?惹上梅菲斯特,你不想活了?
深黑的眼睛以杀人般的目光侧转,在望到那个偷袭他的人之后,却瞬间温暖起来。“爸?”早该想到,能偷袭他并获得成功的,除了爸再没有其他人。
“爸,你干嘛打我?”爸很少打他,除了比试功夫,只打过他一巴掌。
那是他将幸之雾丢在瑞士,独自飞往意大利之后的某一天,爸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很疼!比平时比试功夫挨的打、受的伤都来得疼。卓远之至今仍记得当他抬起被打偏的脸望向爸的时候,爸的目光,夹杂了失望、自责、痛苦、不忍……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都包含在这一个耳光里,倾诉尽了那些年的父子之情。
这一次的巴掌跟上回不同,它包含了更多玩笑的成分,成了父子间的嬉闹。
瞧卓远之被打,幸之雾幸灾乐祸地笑开了,“哈哈!有卓爸替我教训你,看你还敢再欺负我!”她巨得意哦!
当他不敢打她是吧?卓远之人高手长,胳膊一忽悠就直接将她拽到了面前。“你个坏丫头,几天不挨揍,你皮痒了是吧?”
“你个坏小子,几天不打,你上房是吧?”
卓远之坏坏地追着幸之雾打,而卓英冠又嬉皮笑脸地追着卓远之打,这两个男人哪里像黑道第一大帮的堂主和少堂主,整个一对傻鸟,围着嫩嫩小女生飞啊飞。
那种父子、父女间的欢乐,很多人一生也体会不了。
跑累了,人疲了,倦到什么也不愿多想,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汗水彻底蒸发。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活着,也是一种幸运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卓英冠带着他的心事坐在幸之雾的上方。她靠着卓爸的腿,卓远之像猩猩一样的长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同时被两个男人保护着,那种感觉很安逸,安逸到让天下所有的女生都会颓废。
“去见见他吧!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就像咱们父女俩一样。”
卓英冠的话从幸之雾的头顶上飘下来,不用多说,她知道卓爸说的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幸德书。
“没那个必要。”幸之雾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跟他已经没有父女关系,再见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发生过的事,已造成的伤害都历历在目,用再多的去污剂也洗不干净过往,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去面对那些残忍的过去呢?
幸之雾转身抱住卓英冠的大腿,“我有你就行了。”
“坏丫头,你在跟我抢爸嗳!”卓远之想敲幸之雾的脑袋,瞥见父亲威胁的目光,没敢动手——放她一马,他可不是怕爸哦!
“去看看他吧!”卓英冠知道有些事不是外人可以劝解的,但他要完成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你们可以断绝父女关系,但不可能改变血缘。你是他的女儿,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谁也改变不了。你懂吗?”
她懂,所以她不懂当初父亲为什么可以那么绝情。在她最需要帮助的那一刻,她的父亲毫无留恋地将她推出家门,声称再也不要这个女儿。
多久了?她用了多久的时间才真正恢复过来,她已经快忘了痛,已经很少再想起他,再见到他,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去复员。因为害怕,所以选择不见;因为依然在乎,所以才会害怕。
“我宁可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我宁可自己是你的亲生女儿。”幸之雾眼底的绝情跟幸德书当初放弃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卓英冠有些难过,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如果当初他……
不说那些陈年旧事,解决幸之雾父女俩的事更为重要。“之雾,要么我陪你去见你父亲,我把你送到那儿,我在门口等你,你进去见他,然后我们……”
“你不用为我操心了,卓爸爸。”幸之雾心意已决,“我不会去的。”
卓远之锁住眉头,搭在幸之雾肩头上的手却不觉握紧了——不去见……不去见也好。
将儿子的情绪变化一一收在心底,摸着她的发顶,卓英冠禁不住活在回忆里——
“卓叔叔,我巨喜欢你。”她那沾着汗水,混着泪水的小脸上仰着,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期望。
那时候之雾多大?十七岁还是十八岁?明明身心受创,她竟然还是可以抬起充满希望的双眸用最清澈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这个习惯沉浸在黑暗中的黑道老大。
那一瞬间,除了震惊,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可以做我爸爸吗?”
那是之雾给他的第二个震惊,在余波中他点了点头,本以为这是小女孩一时的感慨,谁知从第二天开始,之雾就人前人后管他叫“卓爸”了。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早已成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呵……
“收垃圾了!收垃圾了!”
幸之雾对着303寝室的门大喊大叫,紧闭的门猛地拉开,度天涯那张绝美的脸布满不耐烦。“你有没有搞错?一个女生,成天大喊大叫,你哪里像淑女?”
每次她收垃圾的声音叫得整个罗兰德学院都能听到,他的耳膜都快被她叫穿了。要知道,他可不想当贝多芬。
“收垃圾当然要叫,万一你听不到怎么办?”这男人巨烦,真不知道公主怎么会喜欢这么鸡婆的男人。
“哈!你那是收垃圾啊?”度天涯不想这么鸡婆的,但他觉得在她的逼迫下,他越来越像鸡老公的妈妈。“离大门还有这么长的台阶,你就开始叫。叫得人神共愤,叫得天旋地转,叫得阿狗不停地掉毛,叫得阿猫不时地乱窜。你说你这是收垃圾吗?”
幸之雾摸摸鼻尖,听他这么一分析好像是有点儿过分,好在收垃圾没有固定的方式和公式,她有的是理由跟他狡辩到底。“你管我怎么叫!我又不是公主,你管不到我。”
呼气吸气呼!吸气呼气吸!
度天涯太阳穴上青筋暴露,站在门口,他转过身对着门内大吼一声:“卓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