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光照亮了被水淹没的空间,它高高地插在摇摇欲坠的门榄上,嵌进被水泡得膨胀的木头里。
幸之雾只觉得腰间一紧,身体脱离了水忽然变得很轻,她低头望去,水全都退了吗?为什么都在她的脚下?脚……脚依旧触不到底,再看四周,闹了半天她整个人腾空跃过水面,跃过小楼,跳进了更大面积的水域里。
光,消失了。
黑暗、阴冷的水依旧是幸之雾要面对的死亡。
平日里的水或是蔚蓝或是碧绿,清澈得闪着熠熠光辉,美得人睁不开眼睛。深夜里被洪水吞噬的大地是黑暗的,连同身体四周的水都摇曳着死亡的黑影,她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到的是地狱的阴森和张牙舞爪的鬼魅。
好累!她不想摆动双腿了。
“之雾,动起来,你的手,你的腿统统都要动起来。连你的手指和脚趾都不能歇着,动!快给我动。”只有动才能不沉到水底,只有动才能保持清醒,只有动才能让她活下去。否则,就算活着回到陆地,她的手脚也会因为在低温状态下血液不循环而废了。
他要健康的幸之雾,不要一个少了手脚活在地狱里的废物。
可是不行,她动不起来,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腾空一跃中丢掉了,她沉重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下沉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赶紧带她回到陆地上。再泡在水里,她就完了。
卓远之只是一个闪神,就觉得手臂的力量彻底轻了,他低头望去幸之雾慢慢向水下沉去,她甚至连基本的挣扎都没有。
“之雾!”
他游到水下,很快就抓住了幸之雾的手臂,水波荡漾,只是轻松一摆,她的手指就脱离他的掌握,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度向下沉去。
你以为已经抓住了,谁知就在交错的瞬间已经失去所有。好好把握,好好把握,要把握的不只是交接的那一瞬间。
在未来的两年里,卓远之总是与他的命定之人失之交臂。别怪命运捉弄,怪只怪珍惜得不够。
这一次卓远之潜到水下,抱住幸之雾的腰像海豚一般跃起,这才将她托到水面上。她的意识显然已经开始涣散,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猪头,我……我睁不开眼睛,我是不是要死了?”
还能判断自己离死不远,起码还有救。卓远之想了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之雾,我们来玩说真话的游戏。你先来问我一个问题,我回答,然后问你。你回答之后,再来问我。谁问到没有问题可问,或者不愿回答谁就算输。输掉的人就要被打一巴掌,你要是怕疼,你乖乖回答问题,努力问倒我,听见了没?”
幸之雾满脑子都被水吞没了,哪里还能想得到问题。随便问一个吧!
“你喜欢我吗?”
“喜欢。”这句是实话,不能称之为爱,起码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你呢?”对她的回答,他竟有些焦急——只是喜欢吗?在生死存亡间,这个问题清醒地刻在他的心间。
她打了个哈欠,很困的样子。“还好。”又轮到她想问题了吗?真累!“如果我不是你的命定之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会。”太诚实或许会伤人,但卓远之已没有选择。“你想啊!如果不是八卦先生占卜出你是我的命定之人,我根本不会去黑色风情找你,也不会因为一时兴趣跟你去孟袁读高中。不会有这一系列的相处,我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所以朵猫猫说我只不过沾了‘命定之人’这个头衔的光而已,我承认。”
可是,就算她不是他的命定之人。谁又知道他们不会在下一个街角遇见,再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而相爱呢!
上天的安排永远有无数种版本,而每个版本里都包含着拥有的机会和失去的可能。版本的纂写和升级全由故事的主人翁自己动手,旁人改变不了,也代替不了。
只会骂老天的人很没用,也很不公平。
“该谁问问题了?”卓远之想了想,好像是自己。“你想成为我的命定之人吗?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个预言的话。”
他真傻,“没有这个预言,就没有‘命定之人’这个说法,还想什么想?”她懂他的意思,他想问她是不是会喜欢上他这个人。好吧!她主动交代。“你的确很出色,有让女生喜欢上的资本。要不然秦彬彬也不会为了你杀我,朵猫猫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恨我。”全是男人惹的祸啊!
“猫猫?”卓远之努力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游泳的同时还不忘想问题,“猫猫恨你跟我有关吗?”
这下给幸之雾逮到了,“现在轮到我问,不是你问——该打!”她抬手便打,完全不留情面。
以卓远之的功夫,原本是可以让开的。可是为了护住幸之雾的身体,为了不让她沉到水底。他硬是捱了下来,第一次被女人打,还是这种软趴趴的女人,他着实有些气愤难当。当那巴掌落在他的脸上,气愤被担心湮灭。她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竟轻飘飘地落下,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吗?
低头望去,卓远之只看见幸之雾耷拉着头。她已经放弃了吗?对生命完全放弃了吗?
幸之雾,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听见了没有?
你必须活着,阎王不要你死,因为我不许。
没有水的坡地!
卓远之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过看见陆地,夜太黑,他亮出乾坤剑,借助它所散发的金色光芒照亮四周。草丛频生,看不见出路。以他的经验判断,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脱离夜色的包围绝非易事,而且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醒醒!之雾,你快点醒醒,别再睡了。”
他先是轻拍她的脸颊,随即加重。在冷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又没有进食,再加上四肢冰冷,身体消耗过大,这样昏睡下去,她很有可能就此不醒,所以无论如何他先要将她弄醒,已经顾不得用什么手段了。
她的身体太冰,像是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他的手从她的脸颊移到她的周身,习惯拿枪的双手反复摩擦着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他不管粗糙的手茧会不会磨伤少女细嫩的肌肤,也不管她不时发出嘤嘤的低吟,让她暖和起来,尽快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他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包括,侵犯她的身体。
他做了。
梅非斯特强健的身体覆盖她冰冷的躯体,那一刻他没有设想任何后果,只要她能够活下来,任何后果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黎明慢慢吸收黑夜,他的阳刚吞噬她的柔软,到底是光吸收黑夜的温度变得暖和,还是夜征服了光,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在他的怀里慢慢温暖,也在他的怀里睁开双眼。
“我……我是……”卓远之十六年的生命里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哑口无言,有一种情境让你不得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而这种情境不期然地正降落在他的身上。
梅非斯特,你也有今天!
幸之雾在露水中眨巴眨巴眼睛,全明白了。别开脸,最尴尬的情景莫过于此,而她甚至没有一件可以用来遮羞的衣物。“我们找条路离开这里吧!”
“好。”他没了主张,沉黑的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她的身体,黑色死潭竟也泛起了波光点点。
比旺仔小馒头大一些,比豆沙包不足——他的判断。
天杀的,此刻他竟然会有这种判断,他果然是猪头。
他跟着她站起身,两人背着水朝反方向走。尴尬的气氛像身后的水一样维系着,丝毫没有退的痕迹。
总得说些什么啊!谁让他是男人呢!
“我……你……我们……”卓远之尚未找到话题的突破口,就听见一阵轰鸣的汽车马达声,他直觉拿出乾坤剑准备应敌。
“少堂主,可找到你……们了。”朵猫猫从窗户里探出头,看见少堂主的笑脸在碰撞到幸之雾穿着裸露的小衣服时全线崩溃。
朵猫猫竟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卓远之不知是喜是忧。第一次,他对着朵猫猫的眼神是虚的。
“快点上车吧!我刚才开车找你……们的时候,看见有警车在这里搜捕,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朵猫猫说话间已经用一只手开动车,另一只手指指后备箱,“后面有衬衫,男士的。”
卓远之拿了一件白色衬衫丢给幸之雾,自己抓过一件黑色套上,牛仔裤也不用分大小了,无论哪条对幸之雾来说都太大了。这个时候也管不了其他,起码能遮羞。
身体渐渐温暖起来,肚子就显得特别饿。长年处于惊险状态下,朵猫猫的车上备足了储备粮。一瓶水,一块面包,卓远之将它们弄好了,递到幸之雾手上。
“快点吃吧!”说这话的时候,卓远之压根不敢看幸之雾的眼睛。
朵猫猫从后视镜里看透两人间的尴尬,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这两人间有某种情愫正在悄悄转变。
少堂主抓过手机,迅速对堂内的情况做出指示:“阿土,把镇雨堂分堂主控制起来,盯紧他下属的一举一动。见着秦彬彬,直接将她带到总堂。闯尾帮的余孽抓住了没有?逮到后不要动刑,将犯罪证据和一干人等全部送交警署。”
简单几句话交代了全部问题,卓远之绝对不会让这两天发生的事就此烟消云散。敢得罪梅非斯特就要付出相对的代价,这是黑道生存的根本。
一切处理妥当,车内的气氛凝固到了顶点。
越是安静,越觉得车里的三个人之间正窜动着某种奇怪的氛围。好在这种气氛没能维持多久,远处嘈杂的声音惊醒了他们。
“有警察。”卓远之闻到了白道的味道。
“是战来。”朵猫猫刹那间洞悉了领头人的身份,“领头的是警署反黑组组长战来的车。”
幸之雾觉得奇怪,朵猫猫怎么会对战来了解得如此清楚,“你认识他啊?”
朵猫猫不搭腔,开车的路线直接抄向战来。卓远之眼见不对,把过方向盘,“猫猫,你怎么回事?我们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跟警察硬碰硬,绕道走吧!”
“不,我要直接闯过去。”
“你……想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