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刚刚说他爱之雾?卓远之被她的话呛住了,他的眼前出现之雾的脸,各种表情,各种形态的脸汇集在他的视线里,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整个人、整颗心包裹在其间。
他搞不懂的是他们的关系,他弄不清的是怎样对待夫妻关系,而他放不下的却是幸之雾,他的老婆,他要的女人,他的命定之人。
回去吗?真的要回日本见她?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他这个丈夫,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家丈夫于是逃了,他能这样告诉她吗?
没等卓远之给自己找到一个回去的理由,卓英冠已经杀到了门外。
“卓远之——”
卓英冠来势汹汹,赶着卓远之的全名,更预示着情况不妙。朵猫猫赶紧打起圆场:“堂主,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你让开,”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今天就是之雾在这里,也帮不了远之,更何况是朵猫猫——在卓英冠的心里,幸之雾的地位已经慢慢攀升,“猫猫,你带着阿猫到外面去,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卓远之从父亲的眼神里已经猜出他的到来与之雾脱不了干系,黑沉的眼神命令朵猫猫执行父亲的指示。在门关上的瞬间,他的视线迎上卓英冠,他的父亲。
“父……”
“啪!”
卓远之被打歪到一边的脸慢慢抬起来,他坚定地迎上卓英冠的怒目,平静极了。
这是他第一次捱父亲的打,以前也被打过,那都是在较量身手的时候,这样被打,而且是打耳光,绝对是开先河的第一次。
“父亲。”
卓英冠怒不可遏,胸口的火没有因为这一巴掌而消失,“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把之雾一个人丢在日本。”除了这个还会因为什么呢?
“因为你没有资格做我卓英冠的儿子,因为你没有能力担当卓冠堂少堂主,因为你不够格做一个男人。”卓英冠放下狠话。
这些年卓远之拼命努力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黑道接班人,从六岁,他认卓英冠为父亲起,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所有的梦想,惟一的目标就是努力,再努力——努力当卓冠堂的少堂主,努力证明被所有的人看——他卓远之,这个被龙门判定为先天条件不足而遗弃的男生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整个黑道。
他做到了,卓英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的资质,这还是第一次他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扬言他没有能力做他的儿子。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卓远之静待父亲的指责。
“你连自己正在怀孕的老婆都丢下,连这点身为丈夫、父亲的责任都不肯担当,我怎么放心把整个卓冠堂交给你?”
说到底还是为了之雾啊!卓远之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好半晌这对父子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面对父亲,有什么不能说的?第一次,卓远之将软弱的一面暴露在卓英冠的面前,“这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我不会碰她,那只是求生本能在作祟。她活了下来,代价却是她怀孕了。然后我们结婚,她顺理成章当了我的妻子,我的命定之人。然后呢?”
什么然后?卓英冠不明白。
“爸!”
又是一个第一次!远之一直称呼他为“父亲”,这还是第一次叫他“爸”,这种称呼的转变又让卓英冠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今天有太多的新奇暴露在卓英冠面前,让他无力应对。还有更多心跳即将到来!
“之雾尚不满十七岁,她未来的路还很长,有了孩子,她以后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反悔?也许等她醒悟过来,她会觉得认识我从一开始就是将她的生命引向地狱,说不定那时候她会离开我,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毕竟,八卦先生的那句占卜没有完全结束,不是吗?”
想一想吧!自从认识了他卓远之,灾难对于幸之雾来说便成了如影随形,她更是失去了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的所有期许。就因为一句“命定之人”,她被迫绑在他身边。
凭什么?她的人生凭什么要围绕着他?
现在她还小,等到她的思想足够成熟,她不会想要摆脱吗?
一个人从未接受过两个人的生活,他不会觉得一个人独自走出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一旦他习惯了枕边她的气息,再失去怕会窒息而死。
未来有太多的变数,卓远之承担不起。
卓英冠望着儿子与自己颇为神似的侧脸,忽然发觉自己这个父亲也被儿子需要着。
远之从很早起就学会了独立,他信奉独立,信仰个人的力量,任何事情都要求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最好。于是,他成长得很快,九岁获得卓姓,十二岁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十四岁打败龙门少门主龙铠,他已经名震黑道,令四方畏惧。
那时卓英冠忽然醒悟,他发现虽然名为父亲,但远之似乎从未需要过他的帮助。直到之雾的出现,直到远之被感情问题折磨得找不到方向,直到他喊出那声“爸”,卓英冠才觉得他这个父亲做了十余年,总算做出点滋味来。
再强悍的儿子毕竟是儿子,他需要父亲这个过来人的指导。
“远之,我想告诉你,没有人能控制身边的一切,总有一些意外让我们必须学会去面对。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意外和岔道,我们才领悟人生的全部。就像八卦先生说得那样,即便他能占卜世间的一切,他也无法准确预计自己的未来。既然是不可知的前景,那为什么要放弃?你不想试试看,你的双脚能走出怎样的天地吗?”
因为神秘,所以充满期待。因为不可知,于是想探求全部,这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原理,任何人都逃不过。
卓远之抬起头,碰撞到爸期待的目光,这是两个男人眼神间的交流。
“就算你注定孤独一生,至少你努力过了,幸福不是从你手边放走的,你不是傻瓜,更不是懦夫。”
卓英冠的努力仍然让卓远之犹豫不决,他不能肯定走近幸之雾到底是对是错。离她远远的,便是将危险带离她身边;不给她足够的机会恋上他,便是给她爱上别人的机会;不将她拴在身边,便是让她有足够的空间自由飞翔。
这就是卓远之对爱的全部理解。
只是,他少考虑了一点。
“如果之雾不存在呢!那你的思量还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卓远之不懂爸的话。
“她的妊娠反应非常大,可能有危险。”卓英冠没说谎,只是将津庭的诊断提升了一个台阶而已。
不等他再提升第二个台阶,卓远之已经跑出了房间,直接奔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心里放不下人家,还口口声声要给人家爱上别人的机会——假仙吧你!
卓远之再度在日本见到幸之雾的时候,她正趴在马桶前吐黄疸水。此时,日本天是灰色的,她的背影是灰白的,连脸是灰土色的。
她瘦了,从背影里,卓远之已经将她的身影与自己的记忆比照了数万遍。
“之雾……”他喊着她的名字,从未有过的虚软,显然他底气不足。
她吐到中途,听见他的喊声,随意用手抹了抹嘴角,侧脸望去,泪水盈眶。咬着下嘴唇,她不吭声,眼底的怨怼,卓远之不会错意。
三步并做两步,他来到她的身边,单膝跪在地上,他扶住她瘫软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抿着唇,她还是不答话,怔怔地望着他,那是恨。
“对不起。”他主动认错,这一次他是真的错了。
原本只想独自一个人找个地方好好想清楚,他们的未来该怎么办,却忽略了她的心情。她一定以为他不要她,把她抛弃了。
“我只是……”
一个不注意,她忽然趴到他肩膀上,卓远之还以为她那是做小鸟依人状,下一刻却感到自己的肩膀一阵疼痛,她的牙穿过他的衬衫陷进了他的身体里,痛啊!
他没有扒开她的身体,也没有喊痛,镇静地跪在地上让她咬,让她解恨。如果这样,她能舒服一点,他不介意痛再加十倍。
她咬累了,恨少了,也咬得没力气了,充满血腥味的嘴巴自然放过他肩膀上的肉。眨巴眨巴带着湿气的睫毛,她有一眨没一眨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躲?”
“这是我欠你的。”
欠?他也知道他欠她?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给点解释吧!”也好让她找个借口原谅他。
解释他没有,有的只是一句话,“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第一次知道我卓远之也有被打败的时候。”
如此强悍,从来不认输的梅非斯特都能在她的面前自认软弱,卓远之的解释已经足够了。
“那你说我应不应该原谅你呢?”幸之雾笑笑地看着他,眉眼间含着狡诈,显然她心里已经有主张了。
“你要原谅我就原谅我,不原谅就算喽!我不勉强。”
死猪头,死不悔改。
看她怎么教训他!“呕——”
“喂!喂,喂……”卓远之大声疾呼已经来不急了,她最后一点黄疸水全吐在了他的身上。以他的身手本可以退开她,全身而退的,可是他舍得吗?
摩挲着她的背,他终于知道怀孕生宝宝到底有多辛苦了。他发誓这辈子只让她生这一次,再也不要第二回。
不过,有些时候根本是由不得他做主的,这一点恐怕得到卓远之三十岁的时候才能二次领悟。
拍拍她,他扶起她的头,心疼的目光让黑沉的眼睛化做一潭柔水。“舒服一点了没有?”
在他的衬衫上找到一块干净的布,她毫不客气地拿它擦了擦嘴,随即心满意足地告诉他:“舒服多了。”
恨已解,怎么会不舒服呢?
经过这么一场大劫,当幸之雾以卓远之妻子的身份再回到邀海轩的住处时,心情着实有些不同。
好在卓英冠答应了她和卓远之的请求,没有将少堂主夫人的身份公布于众,之雾依然以“之雾小姐”的称谓游走在卓冠堂内。然而,从堂主、少堂主、津庭叔,以及少堂主身边的阿土、朵猫猫等人对她的态度上,堂内众人也知道她身份非凡,对她自然敬畏三分。
幸之雾自此乐得逍遥自在,不用上学,也没办法打工,整日东窜西窜,在无聊中寻找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