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笨得可以,那个家伙都已经说出是在欺负他了,他居然还会相信这番天大的谎言。父王是个宁可牺牲王位,牺牲他这个儿子,也要守在妈妈身边的二十五孝——孝妻。要他另娶,就像要妈妈不再恶作剧一样属于天方夜谭的级别。
当然,四五岁的天涯也不是没怀疑过魔女妈妈话里的真实性,可惜王宫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孩,就算是怀疑也没法子验证啊!而且,魔女妈妈还说得煞有其事——
“涯涯啊,涯涯啊,如果你不是女生你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呢!你看你美丽的金发有着漂亮的卷曲,海蓝色的眼眸凝结着海水最透明的颜色,你简直就是爱的小天使。”
是被这个魔女任意玩乐欺负的笨蛋小天使吧!
想想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是笨得要死,居然轻而易举就相信了魔女妈妈的谎言,不仅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女生,还背负着巨大的心理负担,也难怪他那颗“小公主的芳心”会如此轻易地向卓远之那个恶魔飞去。
“我……我喜欢你。”
在卓远之将他送回房,并扶他坐下的一小段时间里,天涯决定将心意表白——真是个早熟的小孩啊。
至今他还记得小骑士当时的表情,就像被两只白煮蛋撑到了气管,连气都喘不过来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八岁的小男生向另一个小男生告白,就是十年后的今天他听到也会吓得瞠目结舌。
深怕会将他的骑士吓跑,天涯慌忙解释:“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是王储殿下,不……我是王储,可我是……我是公主,这你能理解吗?”
“恐怕不能。”他没有当场晕倒,已经表现出极大的自制力了。
天涯着急地蹙紧了眉头,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拉起卓远之的手,紧紧地拉着它们。“其实我不是男生,我是个女孩。”
“呃……”
足足呆滞了三分钟,卓远之总算缓过神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多年后天涯将它定名为“恶魔苏醒的征兆”。只见他更加用力地握紧天涯的手心,一片深情地说道:“你真的是公主,一直以来你反复出现在我的梦中,今日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这是哪部电视剧里的超烂台词?现在回想起来真让人作呕,想当初他竟然还将它视为爱的誓言,哪根筋搭错了位置?
纯情的天涯原以为找到了可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骑士,却没有想到其实是梅菲斯特的脚步正悄悄向他靠近。
之后的某天,卓远之扬着神秘的笑跑来找他,当天涯兴奋地跑向他时,“她”的骑士突然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女性是什么样子的?”
老实说,压抑了这么久天涯的确有些好奇,“你能告诉我,真正的女性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不能,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些人可以告诉你。”
他说得神秘兮兮,天涯的心被最大程度地悬了起来,“她”握着骑士的手,倚着骑士的力量偷偷逃出了卓冠堂,向着心目中的圣地前行。
“就是这个地方。”
卓远之指着前方自信满满地昂起头,天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华清池?这是什么地方?你说的能给我答案的地方就是这里?”
笑容再次荡漾至他的黑眸中,勇敢的骑士正经八百地点点头,“你想进去,你想知道答案就一定要脱了衣服。相信我,没错的!”
听信了骑士的言论,“小公主”勇敢地走进华清池。果然!里面有许多女人,她们有的在除衣服,有的在穿衣服,“她”向华清池深处望去,隐隐有氤氲之气,就跟童话故事里形容的仙境一模一样。
不再迟疑,天涯迅速地脱了所有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华清池深处。在那一片水气朦胧中,他看到了真正的女人——
满身赘肉的超级肥妈,丰胸肥臀的性感女郎,杨柳般细弱的年轻女孩,还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生……
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却又遗忘了什么。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然后,有一个像钉子划上毛玻璃般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坏蛋!有一个小坏蛋!有一个不穿衣服来偷窥的小坏蛋!”
他怔怔地看着一大群女人尖叫着向他扑来,出于直觉反应他向外冲去,抓着衣服冲出了华清池。后来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童话故事里的仙境,只不过是一个公共浴室罢了。
当他冲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卓远之双手环胸,一副早已知道结局不过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他的唇角依旧挂着灿烂的微笑……
从那一天起,只要什么东西惹得天涯心里不舒服,他立刻就会想起那个华清池,想起被叫做“小坏蛋”的尴尬,想起那个有着骑士面容恶魔心的男生,想起那个恐怖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天涯正式染上过敏的毛病,他的鸡皮疙瘩从此泛滥成灾。
那一天,天涯终于在人间亲眼见识到了歌德所作的《浮士德》中那个尽做坏事的恶魔——梅菲斯特,他就是梅菲斯特,一个真正的、全能的、顶级的恶魔!
“现在你明白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了吧?”
卓远之靠在沙发上诉说着他与度天涯之间相隔十年的往事,唇角边邪邪的笑容有种难以抵挡的魅力。
公子和小姐同时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好!”——好到如果我是度天涯,我一定会杀了你。撑着头,战野提醒自己以后惹龙惹虎,千万别惹到卓远之大少爷。“老实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男生?”
耸耸肩,他笑得帅气,“我生活在卓冠堂这种黑帮总堂内,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全是男人,他是男是女我会看不出来?”
“那你还耍他?”
“要不然他永远搞不清自己的真实性别,我这是在帮他。”他至今还是很强调这一点。
战野听得不寒而栗,“那也用不着动用这么狠的手段吧?”
卓远之不在乎地干笑了两声,“我也是没办法,当时年纪还小,不太懂事,贫乏的脑袋只能想到这么简单、坦率的方法。”
那么点大就想到这么恶毒的折腾人的方式,如今还得了?战野向后退了退身子,也将小姐藏到自己的身边,生怕他卓大少一个好歹,将他们整得面目全非,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最好转换话题,免得一不小心踩到地雷,把自己炸得黑糊糊的,还散发出烤鸡的味道。
“天涯不是去冲冷水了吗?怎么到现在都不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的也是,那个家伙进去很久了,他把十年前的事都说完了,他怎么还没出来?他起的那些鸡皮疙瘩不是冲冲冷水就能平复下去的吗?难道还要用刷子刷?那他需不需要他去帮忙?
抬手敲门,卓远之喊了两嗓子:“王储殿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没有回答,他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入,阿狗正安静地躺在地毯上斜眯着眼瞅着他。“你的主人呢?”
阿狗没了反应,像一个中暑的大叔萎靡不振地趴着。卓远之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直接走向沐浴间,隔着门他听了听,没有水声,难道他根本不在里面?扭转把手,沐浴间内空无人影。
没有迟疑,他跟随着感觉向三楼平台走去。远远的,有道单薄的身影靠着阳台遥望着远方,金色的发在月色下动人心弦。他的侧脸有一种落寞的忧愁,海蓝色调充斥着阴郁的波澜。他不忧郁,却是孤单的。
“还在想着怎么向我讨回十年前的那笔账?”
没有回头,因为知道是他。度天涯的手指缠上微微卷曲的金发,平静的声音一如这个初秋的月夜。“虽然你的点子极端恶毒,但你却让我提前几年摆脱了我那个魔女妈妈的戏弄。而且回想一下,能被你如此欺负,我自己的愚笨也要付一大半的责任。”
“呃——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不玩下去了吗?为什么感觉有点失落呢?
“你还真的是梅菲斯特,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忏悔吗?”正义的指责朗朗上口。
“我不信上帝,我只相信我自己。” 卓远之轻轻一笑,黑眸中透着与上天抗衡的力量。
天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恶魔,恐怕连地狱都不愿意收留你。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的刺激,或许我永远都会做一个不谙世事的王子。”
卓远之站在他的身旁,任月色将他们俩一齐笼罩。“没想到相隔十年再见到你,你倒真的比从前多了几分刚毅的味道。”
“我练了十年的西洋剑术,花剑、佩剑、重剑……凡是有利于我的运动我一律参加,我甚至学习怎样独立生活,一切不借仆役之手我仍然可以活得自在。”侧过头来他用最认真的眼神告诉他,“我不再需要骑士守护,我是王储,我也是骑士,我是我自己。十年的磨练,我自信足以匹配艾伯克龙比这个高贵的姓氏。”
的确,十年的时间让他从一名盲目骄傲、自以为是的小王子成长为今天优秀果断的王储殿下,认真算起来也是卓远之这个大恶魔刺激出来的结果。
伸出修长的手臂,卓远之像遇到老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你觉不觉得你自恋的毛病还是没改?什么高贵的姓氏?什么足以匹配?什么‘我是王储,我也是骑士,我是我自己’?你很像一株长在湖边的水仙花嗳!如果一天到晚都说这样的话,你烦不烦啊?”
“哈!我什么地方自恋了?”天涯不服气地瞪着眼,“我原本就非常出色,我需要自恋吗?”
还说他不是水仙花,或许他没有那个变成水仙花的什么什么神那么严重,但是度天涯拥有自恋的毛病就像卓远之是梅菲斯特一样都是公理,无须论证。
难得今晚月色如此美好,连恶魔也躲回家欣赏月光去了。两个男生立在平台上闲话家常——
“卓远之,你放着好好的少堂主不当,好好的卓冠堂不待,跑这里来做什么?”
“找平静啊!现在的卓冠堂有两个小恶魔,我敌不过他们只好跑出来找清净。”
天涯一脸不敢相信,“难道比你还恶?”
“绝对恶上一百倍!”那些恐怖的经历还是不提为妙,卓远之灵巧地转换话题,“你呢?你怎么会放下好好的王宫不待,跑到这里来接受平民化教育?”
长吁一声,天涯拿出最深沉的感叹,“还不是我那个魔女妈妈!她说我越长越俊美,她怕我抢了她‘第一美人’的头衔,决定将我从宫中赶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向我父王宣扬什么‘以平民化教育让他体会平民生活,以后才不会成为一名高高在上的昏君’。我那个妻奴老爸二话不说就让人替我收拾行李,以最快的速度将我空运到这里。于是,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到底谁才是天底下最邪恶的恶魔?是卓远之还是魔女妈妈?
大家要不要来玩个投票选举的游戏?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夜的303寝室终于完成了它接待的工作,就目前看来,三个同样迈进了生命中最尴尬年龄阶段的青涩少年虽然都拥有着各个不同的问题,但至少现在,请先安静地歇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