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在海德公园放松时,总结出来:他已经削弱了朗、汤森和库格林的很多权力,并且有些人已经厌倦了改革而且对财富的分配不满意,现在到了安抚这些人的时候了。罗斯福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应对蛊惑人心的政客的挑衅,现在需要的是击退来自温和的共和党右派的进攻。总统把政府平静的一面展示出来。罗斯福对莫利占据了上风,并且准备好了回应来自出版商罗伊·霍华德的一封信。霍华德曾在其信中表达了许多工商业人士的担心,他们担心罗斯福是反对工商业的,在罗斯福新近对富人征收附加税之后,他们的这种担心就更强烈了。
罗斯福改进了莫利的方案,回应道,税收政策是“基于广泛的、公正的社会经济目的……并不是要消灭有钱人,而是创造更多的社会机遇,遏制不健康的增长势头并扭转社会财富积累不足的局面。”在国家税收中,消费税的比例从1929年的30%上升到当时的60%,对此罗斯福表示遗憾,但他也表示自己的改革方案“现在已经收到了实质性的成果”。股票行情一路攀升,而且在很多政治评论家眼中罗斯福的受欢迎度也不断飙升。
罗斯福赞同20世纪30年代年代流行的观念,认为如果经济活动是一种零和游戏,那么财富的创造能力是不足的,对社会是无益的,也是不公平的,富人们如果仅仅把他们的钱放在床垫下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罗斯福认识到,如果过多的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个社会将会不稳定。罗斯福对大部分富人没有好感,这也是促使他加快社会财富再分配的动力。几十年后人们称罗斯福为国家资本主义的倡导者。
但是在罗斯福政治权术和政治天赋背后,潜藏着把财富从它的拥有者(或其继承者)那儿夺取过来,并在全社会分配的野心。然而,罗斯福没有认识到其实私营企业能够更有效地实现这一目标。有一个始终无法回答的问题——即便是在极差的经济条件之下(他也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当选为总统的),罗斯福在推行改革的同时,他必然会招致敌意,但是罗斯福是否引起了过多不必要的嫉恨?
罗斯福邀请伊克斯、霍普金斯和塔格威尔在9月来到斯普林伍德,讨论大型公共工程的预算分配。伊克斯先到达,他对罗斯福抱怨霍普金斯是个“没有法律头脑”的人,还抱怨霍普金斯是总统连任的最大掣肘。霍普金斯、塔格威尔和一些助手第二天到达。霍普金斯得到了差不多30亿美元的工程预算款,伊克斯为公共建设管理处只争得大约5亿美元,塔格威尔为重新安置工作委员会争得大约1.5亿美元。伊克斯非常失望,以至于都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但是他没有威胁说要退出政府。
9月13日,罗斯福邀请瓦尔特·李普曼来吃中饭,罗斯福试图通过这一方式来缓和与这个老冤家之间的矛盾。但是,这一招并不是很成功。李普曼和已故的布朗森·卡汀一样,对罗斯福总是会充满妒意,不时感到怒火中烧。李普曼和罗斯福年龄相仿,而且太了解罗斯福了。在他来自宫赴宴的几天之前,他曾写信给一个朋友说:“罗斯福非常富有心机,但算不上一个伟人。”他还担心罗斯福政治上不够成熟。但是,罗斯福的魅力和给予李普曼个人的关心也没有完全白费。李普曼离开白宫时很高兴地说:他和罗斯福在一些重要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尽管他发现罗斯福有些疲倦而且急躁,不像他往日那样自信。
9月26日,总统和夫人、霍普金斯、伊克斯和总统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乘火车离开了华盛顿,前往美国西海岸。总统一行将登上休斯敦号邮轮,罗斯福致力于缓和霍普金斯和伊克斯之间的紧张关系。豪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再发挥他往日的影响了,霍普金斯和伊克斯就成了罗斯福的左膀右臂了。
罗斯福在他穿越美国东西海岸的途中,发表了三次演讲。9月28日在佛蒙特,他向许多民众介绍了政府在农村事务上的政策。9月30日在科罗拉多,他登上大坝,这个大坝高约221米,大坝截住的水流形成了世界最大的人工湖,倘若大坝决口,整个康涅狄格州都会水漫金山。在谈到防洪抗旱和廉价电力等话题时,罗斯福非常兴奋。
10月1日,当罗斯福在洛杉矶乘坐汽车旅行时,有将近100万人夹道欢迎。他对7.5万名群众发表了演讲,在演讲中他追忆了伍德罗·威尔逊的功绩,言语间对威尔逊充满了敬意。罗斯福还称赞了自由主义,他认为自由主义是完美无缺的。
10月2日,罗斯福在圣迭戈国际博览会上发表讲话,他回忆起自己曾经在20年前出席过该博览会。
罗斯福、霍普金斯、伊克斯和其他一些总统的心腹登上了休斯敦号,离开了圣迭戈。休斯敦号继续向南航行,经过加利福尼亚南部,驶向巴拿马运河。此时,墨索里尼终于发动了对埃塞俄比亚的侵略,这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在休斯敦号上,关于中立法的适用范围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因为当时美国出产世界近一半的石油,也是各种战略物资的重要生产者,意大利的很多物资也是从美国进口的。一些和平主义者建议扩大中立法案的禁运范围,把石油、铜、钢铁甚至棉花都定义为“战争要素”,这样能够使美国获利更多。对此罗斯福不是很赞同。
在总统离开华盛顿的最后一次内阁会议上,谨慎正直的科德尔·赫尔就曾经提出了这种说法。罗斯福认为赫尔这么说也有他的道理,因为美国工业还在大萧条的危机中苦苦挣扎,渴望因为战争的爆发带来商品价格的上涨,这样他们通过出口就能获得更多利润。
罗斯福遇到了这个颇具争议的“道德禁运”,这种禁运要求美国厂商自愿拒绝来自意大利的订购。罗斯福绝对不会低估美国工商业者贪婪的本性,不认为这一倡议会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罗斯福希望霍普金斯和伊克斯能够改善关系,这一想法在这次旅行中显然取得了成效。他们两人虽然还会在预算和司法问题上意见分歧,但是二人毕竟已经能够互相欣赏对方的才能和个性了。
当休斯敦号经过科克斯岛时,国际联盟已经给意大利冠上了侵略者之名,并且开始讨论对意大利实施制裁。国际联盟还考虑让非国际联盟成员国在制裁方面予以配合。罗斯福赞成赫尔的说法,即通过外交途径,使得国际联盟不要让美国加人对意大利实施制裁的行列,因为在这一点上美国国会可能会采取不配合的姿态。
10月22日,休斯敦号经由巴拿马运河和南大西洋返回南卡罗来纳州,最后驶向华盛顿。这次巡游使罗斯福变得精力充沛,他的黑眼圈不见了,他的皮肤也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身体感觉也非常好。
正如预汁的那样,“道德禁运”在美国国内遭遇滑铁卢。11月6日,国际联盟投票决定将对意大利的禁运范围扩展至石油。众所周知,对意大利进行制裁,是国际联盟影响力的试金石。如果国际联盟对意大利都不能采取任何制裁措施的话,面对重新武装起来的德国和来势汹汹的日本,国际联盟对于这些威胁和平的势力就更不可能会有任何约束力。
罗斯福早先对意大利的军事能力并不看好,这一次意大利军队面对落后的毫无训练的埃塞俄比亚军队,都无法速战速决,充分证实了罗斯福的观点。罗斯福之所以能够判断准确,是因为他在1918年参观过意大利的舰队。罗斯福非常憎恨法西斯主义,打心底希望意大利这次有预谋的战争会以失败告终。但是民主党的其他成员,或是直接向总统进言,或是间接地通过法利传话,希望总统不要给反对派留下任何机会。他们恳求总统不要给人留下美国外交政策受到国际联盟或英国影响的印象。1935年底,美国运往意大利的石油和战略物资增至年初的3倍。17年来,美国人第一次有了发战争财的想法。
丘吉尔把墨索里尼看成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他认为任何一个强国只需几天就能让墨索里尼臣服。美国舆论界对意大利的侵略行为表示遗憾,但坚持认为这不关美国人的事。罪恶再次在世界上发生了,这种罪恶正是大多数美国人或者他们的祖先跑到新大陆时希望能够躲避的,他们不想再与他们甩在身后的世界绑在一起。
1935年底的民意调查显示,差不多有一半的美国人倾向于和国际联盟合作,并对意大利实施制裁。罗斯福知道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和日本入侵中国东北,其实只是法西斯势力露出了蓄谋已久的更大规模侵略的冰山一角,国际联盟并非是值得信赖的抵抗运动的组织者,也没有必要在英法表态之前,就把美国舆论引向一种坚决的反侵略的立场之上。
罗斯福的策略是要让美国民众相信:在使美国远离战争这一点上,国内没有任何政治对手比他更值得信赖,同时他可以通过灵活的方式,给反侵略的国家提供实质性的援助。此时,很多美国人考虑是否应该伸出援助之手,从而保证正义能够压倒邪恶。罗斯福很清楚,这些人的想法过于草率鲁莽了。
1935年11月底,法国人和英国人的表现就证实了罗斯福的担心。法国外交部长皮埃尔·拉瓦尔(一个法西斯主义的同情者)和英国外交大臣塞缪尔·霍尔爵士,就默许把埃塞俄比亚的大部分领土交给意大利,各方还就该计划签署了一个妥协性的文件。丘吉尔说,如果能够及时制止意大利的野心,说不定能给希特勒安上刹车,这一说法也许是对的。但是没有英国和法国的参与,而仅凭美国就想给希特勒安上刹车是不可能的。
英法向意大利做出了这种令人诧异的让步,目的其实很明显,他们是想联合意大利来共同遏制重新崛起的德国。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软弱的举动。英法两国舆论哗然,霍尔被迫辞职,接替他的是具有反法西斯情结的安东尼·艾登;而拉瓦尔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在一个月后引咎辞职。意大利永远都不会站在希特勒的对立面,尽管在德国人看来意大利的军事价值微乎其微,但是意大利看到了英法这种软弱性的缺陷,也开始和希特勒走得越来越近。
这个不光彩的游戏传到罗斯福那里,在他看来这是对集体安全机制的削弱,它造成了对国际联盟和其支持者以及对英法两国的反感。当时,在美国国内,孤立主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盛行。美国的想法是,如果这种妥协就是集体安全力量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那么美国人最好完全远离它们,而且如果必要的话,可以构造一个“美国安全带”。
在1936年1月3日的国情咨文中,罗斯福警告美国民众说,在当今世界上危险正在上升,希望大家做好准备避免卷入战争。尽管美国公司希望得到意大利人的更多订单,罗斯福还是要求限制向海外的交战国出售武器军火,并将战争物资的出口维持在和平时期的水平。当中立法到期时,罗斯福让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参议员奇·皮特曼重新制定一个提案,该提案如果能够获得通过,就能授权总统自由决定继续还是终止向交战国出口迫切想要得到的物资。
参议员杰拉尔德·奈提出一个提案,反对向交战国出售任何武器。这两个提案的拥护者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当大西洋的另一边战云密布时,美国国内并没有给罗斯福提供良好的环境来制定出有效的应对政策。罗斯福发现,当他和奈为了提案竞争时,他所能做的最多就是把现有中立法延长一年了,罗斯福这样做了。
2月底,法国批准了《法苏共同防御条约》,这个条约没有要求双方承担很多义务,但至少把苏联重新纳入欧洲国家的综合防御体中来了。希特勒把这个条约视为法国重新占领莱茵地区的序曲。这是对《凡尔赛和约》的违抗,也是对1925年《洛迦诺公约》的违抗,按照这一公约,比利时和法国应从莱茵地区撤军,德国承诺莱茵非军事化。英国和意大利是这一安排的保证国。希特勒宣告法国与苏联之间的协定已经破坏了《洛迦诺公约》。
正如罗斯福所担心的,法国一如既往地要求得到英国的道义支持,而英国则摇摆不定。意大利是《洛迦诺公约》的另一个保证国,它已经陷入非洲的泥潭而且也不打算向德国发出警告。
希特勒表示他正在收复德国领土,以使国家更加强大,并对抗有可能来自东方的威胁。他发誓,他对西方的德国邻邦没有不满情绪,他还暗示德国将是他们“反赤”的桥头堡。“德国人在欧洲没有领土要求!……德国永远不会打破和平!”希特勒向世界“信誓旦旦”地保证。西方几个大国知道,除非放弃把纳粹德国改造成一个负责任国家的最后一丝希望,否则它们无法拒绝德国在自己的领土上行使主权的要求。
这就是罗斯福跟英法以及其他民主国家内部的绥靖者和姑息者的不同之处,罗斯福从一开始就知道希特勒是一个无法控制的战争狂人,也是一个精神错乱的谎言家,对他绝对不能姑息纵容。英法的退让不仅加强了希特勒打压国内和平外交政策支持者的决心,而且加深了希特勒对于西方领导人的鄙视,并且促使他加快了发动侵略战争的脚步。所有这些未来的历史必然罗斯福都预见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意大利正做着英国和法国曾经做了几个世纪的一件事——将一个国家殖民化。
这些都没有阻止马萨诸塞州州长詹姆斯·麦克尔·科雷对墨索里尼的称赞,他赞扬墨索里尼是“和平和基督教的卫道士”。几乎与此同时,更受人尊敬的艾尔弗雷德·史密斯等人在麦迪逊花园广场举行了大规模集会,痛斥希特勒破坏文明的罪行。非洲裔和意大利裔的美国人,在埃塞俄比亚战争问题上分为两派,他们在大城市里举行游行。美国的犹太人和他们的同情者也对希特勒的反犹太主义和日嚣尘上的军国主义提高了警惕。
埃塞俄比亚人民的悲惨命运刚过去几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的硝烟离侵略者和绥靖者的后院就更近了。1936年7月17日,在西属摩洛哥,一场由军官领导的反抗新当选的西班牙左派政府的叛乱开始了,第二天叛乱就蔓延到了西班牙本土。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随即爆发,在内战中将近100万人不幸罹难,几乎整个国家都沦为废墟。意大利和德国立刻向由弗朗西斯科·佛朗哥领导的法西斯主义军方叛乱分子(或民族主义分子)提供支持。英国则公布了一项完全不干涉声明,还向法国施压,要求法国和英国的立场保持一致。自从拉瓦尔6个月前惨败之后,法国现在正处在一届中左翼政府的统治之下。德国和意大利表面上声称同意英法的禁运、封锁和中立,暗地里却不断给佛朗哥提供援助,并把西班牙当成德国空军力量的实验场。
这就是欧洲人一贯的权宜之计,懦弱而且背信弃义,但同时又要假装自己道德高尚,这让人感觉更加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