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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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们是从家里带走他的。

站起来的时候,他用两个手掌抹了把脸,好像这样能让他获得某种清醒。两天了,也可能一天,他只吃了很少量的分辨不出味道的东西。没脱衣服,没睡,也没出过门。灰尘不动声色堆积起来,东一朵,西一朵,芦花般,到处都是。电脑还开着,Q上的头像正急切地晃动,——他想象得到,她,他新结识的女友的焦急。

你去哪了?

干嘛不说话?

喂喂??

明天你去不去嘛?

说话呀!!

他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门。背后是他呆若木鸡的母亲,和一群被警车吸引过来的邻居。

他很配合。这应该归功于以前看过的数量不算少的警匪片枪战片,不过他的电影感很快消失了,在他被领进一间四壁空空的房间之后。

他一直盯着窗口那几根铁栅栏,直到电灯打开。

他说自己没有说谎的想法。稍坐片刻,他这样开始他的交待。

是的,交待。

他现在是嫌犯。虽然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质朴的少年,而不是退伍多年却一事无成的青年。嘴唇嗫嚅,避免抬头直视,却躲不开日光灯过强的白光,不仅面目苍白,也把竭力压制的那点恐慌清楚地透露出来。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有可能洗清自己。

他们递给他一支烟,一把打着了火的打火机,他急促地摆了摆手。

几天前,一个钟点工整理房间时,发现了被人扔在壁橱里的女主人。大部分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语无伦次的。四川来的小姑娘停止颤抖后,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

那是个挺有钱的女人,自己开着公司,听说搬进西城花园还不到半年。西城花园是富人区,曾经是块闲置多年的空地,现在的建筑形式只有两种:——别墅,联体别墅。

杀人事件总比任何别一种消息传得都快。没人会扎破自己的脾脏肝脏,再擦干净血迹,主动钻进壁橱的。被送进医院急救的女人变成报社和电台的新闻之前,已经跑过不少嘴巴。

他那时正没头没脑走在一条巷子里,脸上也是一副没头没脑的表情。头发很久没理了,胡乱搭在额头上,两条细瘦的长腿一跨就是两三级台阶。从来没人注意他挺拔的步姿,那是服役时养成的。更不会有人注意时刻在他心里纠缠的一句话,——我能干些什么?巷子建在坡道上。这城市多山,地势起伏大,陡峭的坡道随处可见,却都没有这条奇特,——倾斜的弧度永远只呈现给行走的人四扇窗户。每次走进去,他都有点迷糊,像兜一个神秘的圈子。

正是人们点火烧饭的时间,这件血腥的凶杀案由两个下了班偶然碰见的女人说出来,变得又寻常又平淡。凑在一起的两张嘴滔滔不绝,说完了女人,说凶手,说完了凶手,又说她们顺道买的猪脚和鸡翅,最后叹息几声,匆匆分手。

他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五脏六腑顷刻间变得冰凉。

想要致她死命的,就是那把削皮的刀吧。刀身秀丽,宽不过一寸。他不仅见过,还被迫拿在手里过。也许就是他走后她被杀的,传说总是不够准确。当然,凶手不是他。他后来不知被她,还是被刀上的光吓倒了,扔下刀子,不顾她在身后连声叫喊跑了出去,专找汽车通不过的岔道,曲折的印着月光的小石子路。

他还在等她电话呢,他老觉得她还会把他叫去的。终究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样一来,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们总会找到他,根据小区布控的电子摄像,根据他留在她那儿的要命的想不起来的蛛丝马迹,还有那个钟点工。想到这儿,他甩开两条长腿,袋鼠似地跑出坡道,在汽车和行人之间灵活地跳来跳去,直到爬上破旧的印花厂宿舍的楼道,在他母亲狐疑的目光中直入自己黑暗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没有什么事不可能。这句话,女人不厌其烦重复了许多遍。他回忆女人说话时挥着手的样子。也许想给他什么启示?年轻人嘛,总需要过来人的启示。她捧着半杯白开水,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比如她的名字,周穆,还有她现在经营的编织厂。

她的手势把他的脑子弄得很乱,要听懂她的话比较费力,特别是人怎样定下自己的目标再去实现。尽管她打的比方一次比一次简单,他还是有点糊涂。他有时拎起心思听一点,有时就有些松懈,不太敢跟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对视。不是吗?她可以叫周穆,也可以叫别的名字。可以生产窗帘布,也可以生产别的什么布。这对他意义不大。所以他倒是经常沉浸在自己恍惚的神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