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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不可能在乎的声音 (9)

校长已经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了,他老婆在摆开晚饭时故意把碗筷敲得叮当响,然后对着书房大声说道,都几点了,人家一天走了四十多里路,腿早就软了。语气里满是揶揄的味道。说完母女两个就捂着嘴一阵窃笑,女儿还扮出鬼脸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夏杨在泥泞的路上摔了一个跟头,当他抬起手臂咚咚的敲击木门时,一股冷冷的雪水顺着手臂流进了腋下,他感觉全身一阵冰凉。

沉闷的敲门声很久才引起屋里人的注意,也许是冬天屋子封闭严实的缘故,直到夏杨咚咚咚的把手臂敲麻,堂屋的门才悠然打开,随即院子里紧接着响起一阵薄冰紧密破碎的声响。月琴打开门一把就把他拉了进去,好像她早已明了来者是谁。他感觉那双手和许多年前一样柔软而温暖。

校长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书房了,他似有挑衅地乜斜了老婆一眼,然后在桌子旁坐下来,女人也不生气,只是在桌角又添加了一副碗筷。夏杨狼狈不堪地被月琴拉进屋来,这才看见自己的窘相,裤子上贴满了膏药一样的泥浆,而上衣更惨,胸前被撕开了一条长缝,棉袄里的棉花也染上了乌黑的泥巴。他猜想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儿去,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左边的脸颊,摸到的也是一手的污泥,脸上像是涂抹了一层辣椒油,热辣辣的一阵灼烧感。

月琴挑了几件哥哥们穿过的衣服,让他在书房里换上又洗了一把脸。坐下的时候他羞得不敢抬头看校长和师母的脸,只是低头胡乱地往碗里扒拉了着几口菜。女人看出了他的局促,笑嘻嘻地揶揄他说,你看看你,哪有个男孩的样子,娇嗔嗔的,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校长已经笑得坐立不稳了,一张小板凳被坐得吱嘎吱嘎叫唤着,好像随时有被肢解的危险。月琴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肥肉,浓稠的油在碗里铺展开,他夹起来就丢进嘴里,顷刻间就咀嚼成一块肉泥,看到他艰难地把肉咽下去,大家就笑得更欢快了。

那天晚上校长和他聊了一夜,也无非是学习上的事情还有以后的打算,当问到母亲的病情时,他脑子里摇晃着母亲床头上明亮的吊瓶,为了不让校长担心,他只是说有哥哥照顾没什么大碍。到了后半夜月琴也加入进来,他们从小时候聊到现在,聊到现在月琴的工作时,她还打趣地说自己天生就是个教书匠,一双顽皮而又皎洁的眼睛隐藏在睫毛的阴影里,惹人怜爱。

从第一次她牵起他的手到现在,恍惚间就晃过了七年的时光,那两只曾将彼此紧紧拉在一起的小手,虽然已经不再那么亲密,可是那时候他多么恐惧,碰到一个外人都会引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她的大方,她的纯洁,就像是一阵温柔的风,一点点拨开了他内心的黑暗,然后把寥落的星光吹进来驱散了恐惧和寂寞。

那个冬天夏杨觉得母亲正被什么东西给一点一点地偷走了,巨大的悲伤像是在生命里裂开的一个豁口,无法填补。母亲几次的昏迷都让他如坠入深邃的谷底,光被一点点吞噬,最后被黑暗所淹没。

那时候母亲只能在医院里借助药物的作用打起精神和他絮叨着一些家常的话,琥珀色的夕阳涂抹在母亲的身体上,她在医院的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闭上眼睛,享受着被阳光照耀的片刻安宁,表情知足。

后来的一些日子,母亲轮番地交代着他们兄弟两个,她告诉夏杨要力争做一个有能耐的人,告诫夏林要好好照顾弟弟,助他完成学业。有天晚上母亲忽然坐起,让夏杨搀她回家,她说父亲令人抬着轿子来接她了,和他们结婚时一样,宽大的轿子木柄上雕刻着游龙戏凤,她说觉得自己就要嫁到皇宫里当娘娘了。

夏杨知道母亲这是回光返照,她已经坐在床头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间或喋喋不休地喃喃自语,她说,你别着急,我这就来了,两个儿子我也给你拉扯成人了,没欠下你们老祖宗的。虽然夏林还没有讨到老婆,也不用着急,自己的儿子我自个儿明白,这孩子踏实又本分,现在不娶媳妇更好,免得夏杨受嫂子的气。说完她在头上插上一根明亮的簪子,白玉的簪子几近透明,在黑暗的房间里散发着阴冷的光。

回到家,母亲翻出结婚时穿的嫁衣,那嫁衣在箱底被困了好多年,白色的内领已经被岁月混合的潮湿侵染出一片褐色,她精心把自己打扮一番,容光焕发宛若真正的新娘,夏林痛苦地看着母亲,眼泪涌进前胸的内衫,在胸前浸出一片潮湿,他觉得胸口憋闷,蹲下来呜呜咽咽地哭着。母亲像新娘一样款款走过来,弯腰抚摸着他的脸说,孩子,妈就要见你爸了,你该为我高兴。夏林使劲地点着头,嘴里堵满了悲伤,再也说不出话来。

柴村为母亲举办了简单的葬礼,夏杨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哭也不闹,他的安静让前来吊唁的人万分紧张,他们在遗像前为死者祈祷的同时都不忘宽慰一下夏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想哭就哭吧。夏杨目光凄散,沉浸在了自己内心由巨大的痛苦所编织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葬礼过后,柴村就凑钱为他们还掉了在医院里欠下的医药费,村长把钱整齐地码在一起,用小皮筋扎成一小捆,夏林的表情已经僵硬,他想努力挤出一副感激的笑脸来,但是村长把钱放在桌子上时,他也只是客气地给他倒了一碗水。那时候的夏杨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目光迷离地盯着窗外,春天已经把触角一点点渗透进来瓦解寒冷,窗棂上被融化的雪水给洗涤,点点滴滴的滴水声仿佛溶解了悄无声息的时间。

村长看到夏杨时,只是轻轻拍了几下夏林的肩膀,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尾随着脚步出去了。夏杨给弟弟端来一碗热汤,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

医院的长廊上挂满了白色的床单,他们在初春的微风中盈盈飘舞,夏林找到负责收款的小护士,她似乎是无法忍受医院冷清的工作环境,如一个怨妇般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不免让夏林感到烦躁,她却仍不住口,依然喋喋不休地说,如果你们早把病人送来就好了,她之前还用了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乡里的庸医是不可信的。听到这句话,夏林觉得一阵飓风把空气抽走了,把光抽走了,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护士回头时发现夏林扭曲的表情,她赶忙跑过来摇晃着夏林的胳膊,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夏林头脑中似有一口大钟在不停地轰鸣,他摆脱了护士的手,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害怕地又跟了几步,终于听到那好似婴孩嘤嘤学语含糊不清的内容——我把自己的亲娘害死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林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那天夏林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邻乡的老医生家里,那时候老医生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婴儿绯红的小脸被爷爷呵出的雾气蒸腾着,鼻涕亮晶晶地挂在嘴边,被爷爷麻利地甩去,手里的一把拨浪鼓摇动的叮咚声不绝如缕,惹得孩子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夏林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老医生家里的。院子里的雪水刚刚融化,铺在地面上被夏林踩得泥泞不堪,老医生在记忆里搜寻着与来人相匹配的脸型,可是夏林许久未剪的头发掩盖了老医生的记忆,他看到夏林狰狞的表情,不安地站起来问,你找谁。夏林没有答话,他的眼睛在婴儿粉嘟嘟的小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了一番,婴儿的小手凭空扑腾扑腾地抓舞着,嘴里嘟嘟囔囔地吹出了一长串的泡泡。

夏林头脑中一片空白,胡乱拼凑着一些词不达意的句子,他说,你给我妈用了假药,把她害死了,你去坟头上给我妈磕几个头谢罪,你还可以继续抱你的孙子。

老医生干瘪的脸上瞬间就被气愤给染上了猪肝色,他气咻咻地指着夏林的鼻子开口骂了起来,老子从你没出娘胎就在东月镇的十里八乡行医,二十多年来没出过一个岔子,你妈死了就赖我头上,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突然爆发的嚷嚷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大家挤在门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看到夏林把医生手里的孩子抢来放在摇椅里,拉起医生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婴儿哇哇的哭声在屋里屋外飘荡开了,老医生干柴一样的手腕被夏林嵌在手里拖着往外走,老医生啐了夏林一脸的唾沫,那唾沫黏在脸上像是附在皮肤上的一块鳞瘢。

老医生几乎是没有任何准备迎接夏林那一拳,长年摸一把重锤敲打石头的手也被磨炼得如石头一般坚硬,医生一个踉跄跌倒在泥水里。门外的人一阵悸动,大家纷纷跑过来解救医生,可是夏林的第二拳已经稳稳地击中了医生的左脸,众人听到下巴脱节的声响,医生向墙角跌去,碰到了竖立在墙上的一排农具。

看到倒地的医生,夏林蹲下不可抑制地号啕开了,他的声音沙哑,听到的人都不由得抻抻脖子,仿佛那声音渗透进了它们的肺腔里,压抑得让人无法正常呼吸。

老医生被人拎起来的时候,黏稠的血丝从脸上拉开了一道血帘,他额头上被农具的钉耙戳开了一个窟窿,血丝汩汩地往外涌,一些胆小的妇人的尖叫声像是一把纤细的针刺穿了空气,男人们慌忙地把老医生抬出去,抬到了停在门口的拖拉机上。

那鲜红的血丝染红了夏林的眼睛,他感觉眼睛里有大片的红色在膨胀,后来连呼吸的空气也成红色的了,他觉得满嘴都是腥臭的血腥气。拖拉机的突突声提醒了他车上的医生可能死了,他乘乱逃开了人群,在泥泞的田野上甩开了一片稀泥。

老医生被夏林打死的事情,当天晚上就传遍了整个东月镇,公安局的警车在各个村子张贴了夏林的外貌特征,夏杨被警察传讯时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了警察的陈述之后,他觉得自己胸口一股热气在急剧膨胀翻转,顶着脑门让眼前一片黑暗,最后天旋地转的眩晕包裹着他摇晃着他,然后他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后的夏林发现自己躺在校长家的书房里,日光倾斜着射进屋里来,金黄的光柱裹住了飞舞的灰尘,它们沐浴着阳光上下翻飞。玻璃外的月琴正往晾衣绳上搭着湿漉漉的衣服,月琴的皮肤柔软而又明亮,像是积雪反衬的白光,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重叠,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哭了。

那段时间他不再说话,时常拿着那支裂开了缝的笛子在院子里一坐一整天。开春过后,门前经常会经过三三两两结伴上学的孩子,夏杨盯着他们手里的书包,内心被巨大的悲痛填满,它们在体内繁殖,常把他憋屈得流下泪来。

夏杨在被远在南方的亲戚接走之前,在已是废墟的旧物里找到了母亲的簪子。那支簪子已经折断,光洁的簪骨被大火熏黑。那夜的大火照耀着庭院,照着门房上贴着的对联,大火融化了砖瓦上的积雪,雪白的蒸汽夹着大粒的火星,冲到几十米高才熄灭。夏杨抚摸着已经折断的簪子,像是一段时光在最柔美的部分被硬生生地撕开,从此首尾不相顾。夏杨在给校长和师母一一跪拜之后,含泪离去。

开春后的学校回复了往日的喧闹,那些孩子在墙角发泄自己的愤怒时,发现了那幅模糊的图案,好奇的孩子们用粉笔勾勒出一个女子对月弹琴的形象,喜欢猜测的学生跑过去拉来月老师指给她看,她脸颊涨红,扬言说以后谁再敢乱画,罚他刷洗正面的墙壁。

许多年以后,夏杨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又回到了我的故乡柴村,他在老屋的遗址上盖了两间平房,挂起了诊所的招牌。我的老家柴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医生。

那时候我的小姑已经远嫁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杨医生终于没有等到那个幸福的时刻。有时候我想,所有的故事都不应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那样的生活像童话故事一样不真实,到我上大学要离开的前夜,杨医生向我袒露胸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在那份回忆中,或许我的小姑已经成为他的新娘,幸福甜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绕了这么远的路,杨医生终于将痛苦的圆圈画完,值得庆幸,他只花了三十年的时间。

几乎每一个村庄都会隐藏着一个让人愁肠百结或者暗自垂泪的故事,在漫长而又有些混乱的生活里,许多细节都已经被人遗忘,当有一天一个年老的婆婆躲在阳光洒满的角落里,向你娓娓道出一个村庄的故事时,你会发现,那故事因为岁月的久远、记忆的匮乏而不再完整,某些情节某些人物,都会被人为的缝补,因为针脚粗糙,那些逐渐清晰起来的补丁赤裸裸地展现在你的面前,可没有人会为一处细节而过多的计较,他们感叹人物的命运,在被时光打磨的细腻罅隙里,叹息声无处不在。

柴村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有能耐的人,我爷爷说,你要把我们的村庄写给别人看,我只是笑笑说,哪有人放着花花绿绿的悲喜剧不看,偏偏听你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依然执迷于那些隐秘的故事,我喜欢往那些如一堆朽木一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老者堆里扎,在那里,他们混浊的记忆偶尔会云开见日,那些隐秘的故事就像一座古墓一样被我发掘。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野狐鬼怪,其中以三婆婆讲的最为精彩,她常说自己的儿子在河上捕鱼时遇到那个身着白衣,通体潮湿如月光一样潋滟的女鬼,说她如何保佑儿子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我曾经独自一人在月河边上坐上一个个夜晚,蛙声聒噪,萤火虫盈盈飞舞,月光像是从银河垂下的瀑布。我躺在河边,把脚埋进水里,哗啦啦的流水声,搅拌着我所有的乡愁。

[Q1]二

[Q2]不明其意

[Q3]?

[Q4]几处?

[Q5]不明其意

[Q6]几年?

[Q7]?

[Q8]?

[Q9]?

[Q10]葡萄还是核桃?

[Q11]口+伐

[Q12]颧骨在脸上,应该不会被衣服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