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并不那么严重,林海旭是在医院的急症室醒过来的。他两天两夜粒米未进,又大量用脑,导致严重低血糖昏迷过去了。他在急症室昏了一天,终于醒过来了。醒过来的时候小方恰好在他的床边上一边读剧本一边等他醒过来。医生说他该醒了。
床头柜上的保温瓶里放着小方刚刚熬出来的稀饭。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两天不吃东西?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她放下剧本,扶林海旭坐起来靠在床上。
林海旭像失忆症患者一样,很陌生地看着小方,又看看自己睡的床。
你知道我是谁么?小方胆战心惊地问。
方文芊。林海旭回答得很迅速。
太好了太好了。小方庆祝他死而复生一般,拍手欢呼。
不好!你怎么又回来了?林海旭没头没脑地问。
嗯,回来了,我不回来谁给你打折啊。小方知道他说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林海旭盯着小方的眼睛。
那种地方,脏了本姑娘的脚,不去了。
肯定是我多嘴连累了你。
什么啊,社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那家伙做贼心虚,各处早都打点了。可怜我被蒙在鼓里,还义愤填膺地告诉我的那些老师们。他们一点也不惊讶,还劝我别多管闲事,说这种穷人倒霉的事情多着了,谁让他们不懂规则。我晕,俺爹俺娘俺叔俺舅都是穷人。
是多着了……林海旭内疚极了。
别插嘴!我对那些老师们说不行,这怎么行?法律难道还有贫富?可他们说问题是谁能证明那一秒钟红绿灯的变化?我说你能,说你呢,别打断我。他们说他用什么证明?他拍下来了吗?你以为一个人的嘴能变成摄像机?然后我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我就气呼呼地走了。其实我有什么办法呢?不要说我没钱找律师,就算我有,就像我的老师们说的,也得死者家属协助。他们说死者家属得到了一些赔偿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是他自己闯了红灯,家属不会打这种没有百分百胜算的官司。我一气之下就辞职了,其实也不算辞职,我还在试用期呢。
你真是意气用事,还是我害了你。林海旭说。
咳,不关你事。你想想我那么正气凛然的,总不能被他们那几句话就打败了?我要面子呢。小方接着说,来来,吃点稀饭。本姑娘没什么本事,只会熬点稀饭。恰好医生说你醒来后只能吃点稀饭,还不能多。算我倒霉了。不过上次喝咖啡的钱我忘了付账,这次用劳动力交换了啊。小方一边说一边从保温瓶里舀稀饭。
我觉得你还是回报社吧,那么好的……
我说你怎么那么罗嗦?不许说这个了。小方打断他。
你看了我的剧本了吧?林海旭只好换个话题。
看了,这不正在看第二遍,你就醒了。小方说。
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写剧本,你觉得好吗?林海旭不吃稀饭,热切地看着小方。
我觉得,不怎么样。这个剧本缺少迂回和曲折,也没有明显的剧情冲突和越来越紧张的高潮,这些是一个成功的剧本所必须的。因为剧本从本质上说要比小说更抓人才行。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你这个剧本情绪化严重,没有情节的推进,只在对话上做表面文章。这是个对剧本创作根本还没有入门的作者的习作。小方放下稀饭,说。
她看到林海旭眼中熊熊的烈火一点点地熄灭下去,然后,他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稀饭,开始吃第一口。
小方看着林海旭吃完最后一口,笑着说:“不过,你的小说写得相当不错。”
“哦。”林海旭有口无心地应道。他现在真没有心思自我陶醉。不错不错,他自己也觉得不错,他还觉得《桃之夭夭》相当不错呢。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小方试探着问。
“问什么?”林海旭问。
“我打电话叫你来,说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吧?”小方欲言故止。
“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这句诗好。”林海旭说。
“算了,不忍心逗你玩了。”小方从林海旭雪白的枕头下面摸出一张牛皮纸的信封来,“你看看,是什么?”
林海旭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方文芊。
“你拜金成功了?是哪个金龟婿的求婚函?”
“金你个头,你看不到从哪儿寄来的啊。”
林海旭这才看到了编辑部三个字。
什么意思?他紧张地问。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方文芊说着要去洗保温瓶。
她走到门口,听到林海旭大声地叫她的名字。
干什么?她忍住笑,回头很认真地看他。
你怎么,你怎么……
你等等啊,我洗好了就来。
小方丢下心潮澎湃的林海旭,流水哗啦啦,冲净了小方手下的碗筷。一点点浅浅的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她知道,现在,那个老不正经的一定将“《流水哗啦啦》通过三审,拟发表”几个很简单的字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