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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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度出现 (1)

这个晚上刺客再度出现,是同一个人。也是同样的结局,武则天正要入睡时被惊醒。她说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你是谁。

我要杀了你。

你总是重复这一句话不嫌烦吗?武则天慵懒地说,我说过你杀不死我,现在你就从这个门出去,我没功夫陪你玩了,我要睡觉,你知道我想睡上一觉都想疯了,你却来烦我,滚吧。

我要杀死你。

你这个人真固执,我放了你,你回去好好地过日了,把仇恨掏干净,人并不需要仇恨。滚吧!

我要杀了你。

武则天这时转过脸来了,悲怆地问:你就这样恨我?为什么?

你杀了我的父亲。

你父亲已经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我怎么办?武则天大声道,就算我罪恶滔天,

难道永无赎罪之日了吗?

我要杀了你!年轻人大喊起来。

你明知我杀你父亲是罪,你为什么又因此也犯同样的罪来杀我呢?

一命抵一命。

说不通。武则天摇摇头,你犯了同样的罪,死人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说不通,请你离开这儿,我已经开始烦了。

不,我要杀了你!

很遗撼,你超过了我忍耐的限度。武则天陷忍地说,本来我最不愿意杀你,你却使我痛苦,让我非取了你性命不可!真可惜,年轻的生命,被仇恨消灭。

年轻人大喊道:贼人!仇恨是不可磨灭的,我恨你!变成鬼也要跟你!

刀光之中,他身首异处,身子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碗口大的脖子涌出血的江河。

拉出去!武后丧失理智地叫道。

年轻人死后被剥了皮,黄色的人皮晒干后蒙在了一面鼓上,拿到了武后身边。武后象端详一个婴儿一样端详着它,眼泪突然涌出来。

孩子。她通通地敲了两记鼓面:这就是你在说话吗?仇恨,仇恨,你只会说这两句。   人皮在阳光穿透下发出金黄的光。

武则天全身发抖,将鼓抱在怀里。

我已经无法再找出那面人皮鼓了,因为年代已经久远,尘封的往事在祖母的记忆中已变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我仿佛看见当时祖母怀抱人皮鼓,如何抵挡恐惧的一幕:她的恐惧是无边的,仿佛到处是她的敌人,他们或者躲在哪个暗处,或者睡在她的身边,随时有可能跳出来对她行刺,或者窥视到她内心的最深处,让她窒息。我相信祖母长期经受这种折磨,所以她受不了,她多疑的本性更是雪上加霜,以至于树敌过多,好象到处都是对手,她如果不把他们揪出来她就永远不能安息。

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祖母说,我好象站在峰巅上,在山的最高处,我感到寒冷和恐惧,大家都看得见我,谁都可能杀我。

你是皇帝,谁敢杀你呢?

恰恰因为我是皇帝。

谁去杀一个女人呢?

恰恰因为我是女人。

祖母低下头注视着我:孩子,很多事情现在你还不懂,如果一只羊羔在狼群里,它该怎么办呢?

逃。我说。

不。她说,它只有变成一只狼,而且是领头的狼,它才能得救。

那……怎么变呢?

我看见祖母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笑容里掺杂了某种荒诞的意味。我开始理解了她在登基前为什么发动那场著名的上变(密告)之乱的原因。那是在她登基前发生的古怪的事,她下令全国的百姓都可以随意上京告状,传达民情民意,所有上告的人一路由地方官接待,食宿车马费全免,立时有无数人浩浩荡荡开进京城,形成了一场席卷大唐的密告之风,狂飚般地行走在大江南北。当我向祖母证实这件事时,她说,是的,有这回事。

他们都涌到京城来干什么呢?

上告。

告谁?

孩子,这还不容易?她说,谁都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喜欢他们来吗?

喜欢。

为什么?

热闹。

热闹?我感到疑惑。祖母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知道吗?当我看见成千上万人来京城陪我玩,我甭提多高兴了。

是么?

我都快闷死了!她突然恶狠狠地对我说。

于是我面前出现了一幅图画,我简直羞于把它写入正典之中,因为它看上去太荒诞,太不合情理,但它又是那么的真实,为了忠实于历史,我不得不如实记录下这一幕。不过,对于我祖母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来说,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会变为可能。

在这幅图画中,我看到官道上挤满了人,车辇在飞驰中震动了地皮,尤其是打马呼啸而过的人,马蹄在腾起的烟尘中隐现。他们象稀粥一样向京城而去,乍一看这些人马象一支败逃的军队,或者逃荒的队伍,再或是被什么灾难逼迫出来的人,谁也不会相信这竟是一群上京的密告大军。他们乘车一律免费,挤不上车的人在那里叫骂,叫骂的内容无疑含有控告的成分:小心点儿,我在太后面前奏你一本,取了你的狗头!

我反告你诬告,陷害好人,到时候等着我来提你的头吧!

那行,走着瞧吧!

别吵别吵,大家出来一趟不容易。第三个说,还不如一路上和和气气玩它个痛快!谁告谁等到了再说。

就是,死前也要捞个痛快!

他们吵吵嚷嚷挤上马车,整个官道上烟尘四起,场面是乱得不能再乱。我在史料上查到了在这次上变之乱中的知名人物:傅游艺和张昌宗、张易之,就是刚才吵闹的几个人,这三个人因着这次上变最后当上了大官。这使我很诧异:因控告而升官,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密告大军路过州县,开进城里,地方官率领官员开城门迎接,敲锣打鼓,一片欢腾。傅游艺大摇大摆地接受地方官的施礼进了城,他悄悄对张易之说,他要不老实,我奏他一本,看他掉不掉乌纱帽。

这不是诬告吗?张昌说。

管它呢?你不告密上京干嘛?傅游艺说。

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请愿的。张昌宗心醉神迷地说,我多么想见太后一面哪,她一定会见我们,我要请她老人家登基。

控告和请愿是一回事。傅游艺说,把反对太后的人都告倒了,她不就登基了?

谁是反对太后的人?张昌宗问。

傅游艺楞了一楞,说,不知道。

反正太后让我们告,我们就告呗!他说。

一会儿傅游艺跟客栈老板打起来架来了,原因是老板竟不知朝廷下的旨,要收傅游艺的酒钱,傅游艺一拳就把老板打倒在地,气咻咻地说,真是不知好歹,敢收老子的钱!他环视着客栈里吃饭的本地人:我是什么人?太后让我去京上变,我带着话要说给太后的,谁还敢收我的钱?嗯?圣旨上怎么说,你们还不知道吗?我是上京告状的,我今天是大爷,你们还要不要命?

本地顾客摇摇头小声议论:唉!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奇怪的事,以告状为业的。

对,这样大家不作工算了,都去京城奏一本。

客栈老板说,你们这样吃饭喝酒,都不交钱,我不是要关门倒台了吗?还做什么生意?

傅游艺凌厉地说,好,就这一条,我告你抗旨,来人哪!拿下这个逆贼!

正在巡逻的兵丁应声而入,随后进来的是知情而来的地方官,客栈老板立即被逮捕,惨叫着押了出去。傅游艺对地方官说,你是怎么管百姓的?个个都是逆贼,胆敢抗旨。

群氓,不足与谋,群氓。地方官连忙赔理道歉。傅大爷,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喏。傅游艺指了指土坪上密密麻麻的人,说,他们都服我管,都是上京见太后的,他们得吃饭,睡觉,每人还得弄点钱花花,你看着办吧!

地方官看着无数的人头,面有难色说,哦,这么多人……我们地方小,能不能--

嫌多?傅游艺说,你这话说差了,太后可不是这样想的,她是喜欢人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是是,多一点人好,多好!热闹。地方官连忙改口,说,我们一定尽力使你们吃好,住好,每人还发钱,为了避免本地人搀杂,我们发给你们纸券,你们就凭着它吃饭,好吗?

行呀!傅游艺说,我一定在太后面前给你说两句。

多谢傅大爷,多谢傅大爷。地方官说。

骚动平息后,傅游艺走进一家石雕店,对店主亮出纸券,店主一看,立刻说,哦,告状的,请坐!

傅游艺坦然落座。店主疑惑地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你帮我刻块碑。

刻什么碑?墓碑?

你就刻上“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字。傅游艺说。店主连忙记下。

这块刻好的墓碑第二天出现在一次集会上,傅游艺指着这块湿滚滚的石碑对万头攒动的人群说,这是他从洛水捞出来的石碑,乃天意要太后登基称帝,他要带着这块石碑进京请愿。你们要听我的!傅游艺说。

人群一阵欢呼,都顺服傅游艺。

张昌宗问傅游艺:我怎么没见过这碑?

傅游艺瞪了他一眼。

我们看见大坪上摆满了宴席,来自各地的食客们在那里肥吃海喝,形成一幅怪诞的画面,好象一次婚宴。张昌宗起身望着无数的人头,迷惑地说,真有那么多人需要控告吗?太后有那么多敌人吗?

当然,要不她怎么是太后呢?傅游艺说,等到把敌人都消灭了,太后也就要登基了!   她要登基了!张昌宗喃喃自语。

密告和请愿大军日夜兼程,一路上又有许多人加入,大唐兴起了一股密告狂潮,有一半人卷入了这支队伍。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长安,聚集在宫外。无数告状的密信被投入铜匦,满了被运走,一会儿又装了满满一箱。

太后!傅游艺突然喊出一句。

太后!人群中立即回应。

欢呼声象雷霆升起。

外面在干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手里抱着那面人皮鼓,仿若母亲怀抱婴儿,这是一个奇怪的姿势。我们不能说它不伦不类,至少跟帝王气象相去甚远。她双目微闭,呆在宫里整整一天没有挪窝,但似乎在仔细谛听外面的动静,潮水似的喧嚣不断地穿透厚厚的宫墙,涌进她的耳膜。

天后,他们在请愿。武承嗣回禀说。

请愿?请什么愿?她问。

九百人在外面已经两天了,他们想见您,递请愿书要朝廷取消唐室,改号为周。

武则天听见宫外人声鼎沸,仿佛有无数的人在说话。她轻轻拍打着人皮鼓,似若睡到深处,那无数说话的人在她的想象中成为万头攒动的景象,成为一大群吱吱叫胡乱纷飞的麻雀。这时武承嗣凑近她说,天后,该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已经等了两天了。

武则天还是不说话。

要不让领头的进来?武承嗣说。

武则天仍微闭双眼,嘴角露出隐藏的笑意:你不怕是刺客?

不可能,不会!武承嗣道,我敢肯定不会?

你怎么敢肯定不会?武则天睁开眼睛看着她的侄子,似乎要看到他心里。你凭什么说不是刺客?拿我的性命作儿戏吗?

……武承嗣郝然地垂手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好吧!让他进来。武则天解决了他的难处。

领头请愿的是傅游艺,他一进殿就跪在武则天面前,说了一大通歌颂太后丰功伟绩的陈辞烂调,在他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