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吗?”县教育局工作人员用不理解的眼光打量李佳欣,反复问她。“你可想好了。你家孩子还小,别真给你调动了你再后悔!”
“我想好了。”李佳欣说得很坚定。
“别人调工作都是要求离家近点,照顾家方便,或者是从小学校调到大学校。可你却要求调出本村,离家远了都不在乎,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妇女,经验丰富,不过碰上李佳欣这样的情况还不多。
“我是认真考虑过后才递交调动申请的。”李佳欣说。
李佳欣脑子里浮现出村大队何法子压制严志纲把转正指标偷偷给了他小姨子的事情;想起学校自从张石奇调来后她和严志纲一次又一次的挨批事件;想起她被朋友当众揭发身世经历大街小巷谣言四起的局面。李佳欣一天都不愿意见到某些人的嘴脸了。不是有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嘛,她现在感觉最好的办法是她调出北峪口村工作,这样就可以不跟某些人打交道了。打定主意,征得严志纲同意后她向卧牛县教育局递交了一份调动申请。
自从李佳欣答应严志纲坚强活下去后,她从小就有的骨子里的那种韧劲儿又悄悄地显现出来。
“那好吧。我把你的调动申请收下,领导们研究后再给你答复。”女工作人员见李佳欣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她心想,换了她,可是舍不得两个未成年孩子到异地工作的。
李佳欣这次来县教育局没有见到德正舅舅。听说德正舅舅病了,正在家养病。李佳欣恨不得立刻飞回红崖村去看望德正舅舅。可是县城离红崖村挺远,她要去一趟红崖村当天就不能赶回北峪口了。家里有两个孩子等着她不说,严志纲明天就被派到地区参加体育培训了,一走二十多天,她得给他买件换洗衣服,毕竟出门在外,不像在家里。所以,李佳欣不得不放弃回红崖村的想法。“只能以后抽空回去看德正舅舅了。”李佳欣在心里对自己说。
李佳欣不敢多耽误时间,直接奔向县供销社。县供销社尽管比村供销社大,商品品种也多,但是跟村供销社一样冷清,一样是营业员板着脸,无精打采地坐着等下班。
“有什么好挑的?快点儿!都像你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挑,我们还不麻烦死?你也为我们想想,我们的工资不多拿一分钱,凭什么多干活儿?”营业员眉毛竖着,眼睛吊脚,眉宇之间有条很深的褶子,估计是她这种颐指气使的表情太多了,无意中加速了她皮肤老化程度。
“那就这件吧。”李佳欣不愿意跟营业员争论,最后从几件都有点儿瑕疵的衬衣中挑了一件略微毛病少一点的,让营业员包起来。
李佳欣付了钱,拿好衣服,出了供销社。她要赶时间,还得到县医院去一趟。婆婆最近气管炎发作厉害,白天晚上的咳嗽,她要给婆婆买些好药带回去。
“你都准备好东西了吗?”李佳欣问严志纲,“别走了再想起来什么没拿!”
“有什么好准备的!体育培训,又不是上前线打仗!”严志纲满不在乎地说。地区体育培训本来学校要派周立增参加,但是周立增死活不愿意去,觉得这年头外面太乱,待在家里安全。这差事很自然地就落在了严志纲头上。张石奇把严志纲打发出去心里就觉得踏实了。对于严志纲而言,如果家里没有事的话,他倒是愿意出去学习。
“到了地区,各县的人都有,不知道人家都是什么背景,你千万别乱说话啊。”严志纲是热心肠,爱打抱不平,也就容易得罪人。李佳欣生怕严志纲管闲事,惹了麻烦,不放心地嘱咐他。
“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严志纲笑笑。
在李佳欣眼里,严志纲的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一样都比她小。其实,比较起来,严志纲更不放心家里。家里老的小的都需要照顾,娘和媳妇的身体都不很好。爷爷已经年迈,随时可能躺在炕上起不来。要不是张石奇同意严志纲培训回来再搬出学校,他还得马上做大妹妹严志琴的思想工作,让她搬出西屋……家里让人牵挂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李佳欣想调动工作了……
严志纲带着对家里的牵挂到地区参加体育培训去了,他又不是专业搞体育的,现在要从零开始接受专业训练。
李佳欣在严志纲走后的第一个星期天,趁着不上班的功夫,回红崖村看望了一趟德正舅舅。还好,德正舅舅的病已经减轻了。除了玉莲妗子日夜守护德正舅舅外,出嫁了的秀娥表妹也每天都回娘家照看父亲。德正舅舅算是有福气的。李佳欣放心了。不过,另外一些事却让李佳欣心里记挂起来。
李佳欣婚后六年,回红崖村很少,跟弟弟妹妹也没什么联系,但她耳闻弟弟妹妹受了不少苦。其实,单从米寿昌醉醺醺贫困潦倒腌臜不堪的样子,也能想象出几个没娘的孩子过得是怎样的生活。每每想到此,李佳欣心里就特别自责。毕竟他们和她是一个娘生的啊!娘在天有灵会不会生气她没有照管弟弟妹妹啊!可是,话说回来,她哪里有能力啊!严家那副沉重的担子已经快把她压趴下了,她怎么能再承受得了添加几个人的分量呢。
调令很快下来了。李佳欣被调到曹家庄学校。这个消息比长翅膀的鸟儿飞得还快,一天时间,北峪口村的很多老百姓都知道了。李佳欣来北峪口学校教学这么多年,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她的口碑极好。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对李佳欣都非常尊重,见面会恭恭敬敬喊一声:“李老师”。尤其是严顺子他爹,每次见到李佳欣都要客气地请她家里坐,说严顺子就听李佳欣的话。李佳欣刚来北峪口村时教过的学生,比如张三强、葛玉茹、王秀姑等,过去这么多年了,每次见到李佳欣还都亲得不得了,说李佳欣是他们人生中遇到的最好老师。在北峪口村老百姓心中,李佳欣是一个教学好、脾气好,有责任心,招学生喜欢的好老师,听说她要调走了,都舍不得,尤其那些还指望着孩子跟李佳欣上学的家长更觉得遗憾。
如果说李佳欣的调动让北峪口村老百姓恋恋不舍感到遗憾的话,那么北峪口学校的老师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力量,他们对李佳欣的调离非常意外,都没有想到李佳欣柔弱的外表下竟有颗不屈不挠的心,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受制于人。
当然,反应最大的要数李如芬了。她自从那次大会上揭发李佳欣的身世经历后,一直觉得对不起李佳欣,也不好意思找李佳欣帮忙了,她没想到李佳欣竟然要调离北峪口学校了。
这一天,李佳欣正着手办手续,交接工作。李如芬走进了李佳欣的办公室。
“你真的要调走啊?”李如芬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真的调走啊!”李佳欣微笑了一下,心里有种释然的轻松感。
“你调走是因为我吗?”李如芬觉得内心愧疚,希望能得到李佳欣的谅解。
李佳欣的脑子里掠过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北峪口给她带来的伤害太多了,眼前的朋友又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可是她怎么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呢?望着李如芬恳求的眼睛,李佳欣说:“你想哪里去了?组织上安排,组织让咱去哪儿咱去哪儿呗。”
“我来还没多长时间,你就调走了。”李如芬说,口气里透露出一些遗憾。李佳欣调走后,严志纲恐怕就不会上心地帮她干体力活儿了吧。李如芬想。
李佳欣又笑了笑。“我们在不在一起都没关系,严志纲一直在北峪口学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他说,他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说,我到外村教学了,家还在这儿,咱们会常见面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才不想在北峪口教学了那行。如果因为我会上说了那些话,给你造成了影响,你想调走了,我会一直自责的。可是,那是张石奇非让我说的,我也没办法。他还说,这是帮助你进步。”李如芬很想跟李佳欣表明她是无辜的,但是她说话很啰嗦,听起来不很自然。
“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真的。”李佳欣知道李如芬是个没心没肺考虑事情简单的人。也就是她这种性格,才让她没有在定关师范上学时跟别人一样完全疏远李佳欣,才让她调来北峪口没几天就站出来揭发朋友的身世背景。尽管李佳欣前些天特别受不了,不过已经过去了,她绝对不会记恨李如芬的。
李如芬看到李佳欣理解、善良、以德报怨的眼神,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她知道,李佳欣不说假话。
“我回来了!”严志纲一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喊。
“爸爸!爸爸!”严安从奶奶屋子一下子跑出来,到严志纲跟前要让他抱。二十多天没有见到爸爸,这对严安来说时间太长了。
严平也跟着跑出来,眼睛一直搜索严志纲的背包,希望爸爸能给他带个礼物回来。
严志纲把严安抱起来的时候,尤焕雯也从房间走出来。
“娘!”严志纲掩饰不住对娘的思念,见到娘高兴得很。
“纲儿啊,你回来啦!”尤焕雯上下打量儿子,似乎想看儿子有什么变化。严志纲穿着体育训练的运动服,显得很健壮,人也更有活力,只是黑了些,瘦了些。
“家里没事吧?”严志纲抱着严安进了屋子。
“爸爸,给我买什么了吗?”严平跟在爸爸后面插话问。这次爸爸可是到地区去了,大城市的玩具一定新鲜。
“儿子,爸爸赶火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没时间给你去买玩具。对不起啊,下次再去,一定给你带玩具回来。”严志纲看着儿子失望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严平撅着嘴到一边去了。
严志纲把女儿放到炕上,她开始兴致勃勃地扒拉严志纲放在炕上的背包。
“这是什么?”严安说着把一个袋子从包里拽出来。
“你别掉了!”严志纲急忙抓住袋子。“这是给你奶奶吃的药。”
“娘,人家说这药吃了管事,咳嗽会轻点儿。你试试,如果有作用,咱再托人买。”严志纲说着把袋子递给娘。
“你惦记我干什么!我的病是慢性的。瞎花钱!你给孩子买点儿东西,孩子高兴多好!”尤焕雯说。
“时间来不及。药是我到那儿第一天买的。训练起来特别忙,没有时间。本来打算回来前一天抽空给他们买玩具来着,又有事没去成。今天早晨急着赶火车回来,就没给他们买上东西。不过我在车站买了一包点心。”说着话,严志纲从包里掏出黑褐色包装纸包裹得整整齐齐一个小方堆。
严安一见,兴奋地吵着要吃,严平调过头来看了看,有点儿不屑一顾的样子。
尤焕雯帮着严安打开点心包装,递给严安一小块,又拿另一块递给严平,严平扭扭捏捏地拿在手里,好久才吃。他还在生爸爸的气,觉得爸爸说话不算数。
“他们都不在家啊?”严志纲问。今天是星期天,李佳欣应该在家才对啊!
“你爹跟志宪、志琴到地里上工了。志惠跟爱惠俩人到河里洗衣服了,估计是在河里玩上了。”(爱惠是严志纲福生叔家的三闺女,跟严志惠同岁,今年也12岁,都是正贪玩的时候。)
“你妈没在家吗?”严志纲问严安。
“没有。”严安只顾吃点心,心不在焉地说。
“她今天又到县城去了。说是办什么手续,她要调到曹家庄教学了!”尤焕雯对李佳欣调外村教学很不赞成。
“是呀?”严志纲对于李佳欣申请调离北峪口学校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事情落实得这么快。他去地区培训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定下来了。
“曹家庄啊?”严志纲接着问。
“她说是,这么远,得有十几里地吧!”尤焕雯顾虑地说。以后儿媳妇上班太不方便了,更照顾不了孩子了。
“曹家庄”三个字让严志纲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他的初恋对象曹小青就是曹家庄的,后来尽管没有联系,但是每每提起“曹家庄”三个字来,他都会很敏感。可能老天故意考验他敏感的神经,这次竟然把他媳妇和曹家庄联系在一起了。严志纲摇着头笑了笑。他的笑弄得尤焕雯挺莫名奇妙的。
“你媳妇说,很快就到曹家庄教学了。你说,这以后她要是晚上回不来,严平严安可怎么办呦。”尤焕雯不会干涉儿子媳妇的工作,但是一替他们想到将来,就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