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在学校上了晚自习再回来。”严平瓮声瓮气地说。上了高中的严平已经变声，是个大人了。李佳欣明显感到孩子大了，也懂事了。自从他上高中后，学习上抓得紧多了，每天在学校上晚自习。
“那你下午放了学，在学校食堂先买点儿饭吃，要不到下晚自习就太饿了。”李佳欣嘱咐严平。
“没事。上了晚自习，回来再吃吧。”严平说完，急急忙忙上学去了。
李佳欣望着严平的背影。心想，时间过得真快啊！还没觉得怎么过，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再一晃，严平就该娶媳妇、成家立业了。李佳欣想到这儿，心里着急起来。
来卧牛县城四年了，一直租房子住，难道要这样一直租房子住下去吗？估计到时候严平连媳妇都定不上。俗话说：“安居乐业”，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安定感，还谈什么别的呢。
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呢？
李佳欣买房子的想法一天比一天迫切了，开始打听购买房子的事。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李佳欣发现当前人们对买地盖房子的热情无比高涨，居然很多单位都在集体征地盖房子。
这几年，经济发展了，人们能吃饱饭了，在住房上要求也高了，都希望改善居住条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最近几年，从农村涌进县城里的人多了，这部分人不但带动了租房生意，更扩大了对新建住房的需求。大家都有这么一个观念：要在县城落稳脚跟，就得在县城拥有住房。
李佳欣购买房子的想法竟无意中顺应了社会大潮流，这一点儿更鼓励了她。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她想。
“咱能跟别人比吗？”严志纲一听李佳欣说买房子，当即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你光听说这个单位在征地，那个单位在盖房。你不比较比较人家都是什么单位？外贸局、工商局，这个单位那个单位，人家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你一个穷老师，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还有，人家都是什么样的家底？咱又是什么样的家底，你自己不是不清楚！”
“那你打算一辈子这么租房子住吗？住人家的房子，人家说让你什么时候搬家，你就得什么时候搬家。你以为总搬家容易吗？”李佳欣气恼地说。
“我也不想租房子，可是咱得有能力要房子啊。要房子是容易的事吗？”严志纲觉得李佳欣痴人说梦似的幻想太可笑了，太不切合实际了。
“你就是懦弱，什么事都敢去想。如果连要房子的想法都没有，那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房子住。”李佳欣气得扭过头去，不愿意看严志纲。
严志纲觉得李佳欣不自量力，也懒得再理会她。
两个人于是谁都不搭理谁了。
尽管严志纲给李佳欣泼了凉水，但是并没有就此浇灭她打听买房子的热情。
这天晚上，李佳欣和严志纲夫妻俩到孟校长家串门。李佳欣自从调到实验中学后，特别敬重孟校长的为人，有事愿意跟孟校长请教，没事愿意跟孟校长聊聊天。孟校长本人从来没有官架子，只要在，就会热情招待李佳欣。
“李佳欣来啦！”孟校长见李佳欣两口子来，非常热情。
“孟校长，现在不忙吧？”李佳欣问孟校长。
“不忙。来，屋里坐。”孟校长把李佳欣和严志纲请到屋里。
“喝水吧？”孟校长的妻子要给李佳欣他们倒水。
“刚吃了晚饭，不渴。”李佳欣和严志纲不约而同地说。
因为李佳欣夫妻俩来孟校长家次数不少，很熟悉，孟校长的妻子也没再客气。
“孟校长，你调到南郊岗中学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忙？”李佳欣问孟校长。
1986年3月份，县教育局把孟校长从实验中学调走了，让他到县城以南十五里地的南郊岗新建中学当校长了。
孟校长就像一个不很幸运的拓荒者，当他辛辛苦苦把土地开垦出来以后，收获却成别人的事了。实验中学这两年已经变得炙手可热了，报考的学生多，想调进学校的老师多。给人一个感觉，不管学生还是老师，有门路的都开始往实验中学挤了。
孟校长脾气耿直、原则性极强，上级领导的情面他都敢驳掉，所以，当孟校长的原则性让教育局领导们开始头疼的时候，被调离实验中学就在预料之中了。但是孟校长的才干是无容置疑的，因此，让他再去筹建新的学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县教育局里个别领导就表示过这样的意思：谁都知道孟校长劳苦功高，但是很多事情上，只能让他委曲求全。把他调离实验中学是领导决策，更是社会错综复杂关系的反映。新建学校难度大、任务重，尤其是建南郊岗中学，跟当初建实验中学不一样。南郊岗中学地理位置偏远，生源分散，办学定位上带有职业教育的性质，这在全县还没有先例。这样的重任除非孟校长这样有责任感、有工作能力的领导，否则学校是很难开办起来的。
“挺忙，现在主要是基建上事多。”孟校长说。
“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吧？”孟校长问李佳欣。他知道李佳欣工作认真负责，一干起工作来就忽视身体了。
“还可以。现在政治课也教熟悉了，顺手了。”李佳欣记得当初她刚接政治课的时候上公开课，孟校长还给她提出过很好建议。
“您调走后，我很长时间没见到您了。今年实验中学中考的情况，您清楚吗？”
“实验中学今年中考成绩不错，我听说了。”孟校长说。他上半年调走的，不可能不关心几个月之后的试验中学毕业考试情况。其实，这一点儿李佳欣根本不用多问。
“是，升学率比卧牛县中差一点儿（李佳欣调离红沙河中学后，卧牛县中的成绩又稳成老大了。），单科成绩——政治，实验中学是全县最高分。”李佳欣有意识提到了政治。政治是她教的课，她不是为了表功，而是觉得没有辜负孟校长，没给孟校长丢脸。
“听说了，你教的政治平均成绩全县第一，是吧？”孟校长当然很高兴李佳欣能为学校争光。
“是，政治考试全县第一和第二的学生都是试验中学的，政治平均分是全县最高的。”李佳欣说起成绩来心里也很高兴。
“不错啊！”孟校长夸奖李佳欣。
和其他学校几十个、一百多个学生的考试平均成绩相比，李佳欣能让三百多学生的平均成绩达到全县最高，足以证实她的工作能力。尤其是李佳欣教哪门课都能出成绩，实在是难得，不愧是名优秀老师。
“这还得多感谢您，您给我提出过不少好建议。”
“还是你工作努力，如果不认真教，怎么也出不了好成绩。”
李佳欣当然也在教学上下了功夫，跟当初她教数学课一样：自习课到教室辅导、作业全批全改，经常做模拟试题……更主要的是她讲课生动，学生们都愿意听讲愿意学，以至于有的学生竟然在所有学科中政治学得最好，这让教语数外的老师们很受伤。
“我没给您丢脸就行，可惜您调走了。”李佳欣对孟校长的离开觉得有些遗憾。
“我在不在都一样，你好好干工作就行了。”孟校长脑子里根本没有私念，对谁都一样，他看中的一直是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
“我肯定会的。”李佳欣说。
在李佳欣跟孟校长说话的时候，严志纲一直在跟孟校长的媳妇聊天。聊来聊去，就聊到买房子的事上了。
“上次我在街上碰到了李老师，她说你们想买房，买了吗？”孟校长媳妇问严志纲。
“没有。她见人家买房跟着凑热闹，买房子哪那么简单呢！”严志纲说。
“我听说实验中学西边要征地建房子，这儿地理位置挺好，你们俩上班都离得近。你们可以打听打听谁牵头弄的，看看能不能带上你们。”孟校长媳妇给严志纲提供信息说。
“是吗？”严志纲问。尽管他不同意李佳欣买房，但是李佳欣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叨叨买房子的事，哪儿卖地卖房子让他也敏感了。
“要是有钱买房子，这儿位置确实不错。”严志纲承认。
八十年代中期，县城没有房地产开发商大规模建房卖房，“外来户”要想在县城买地盖房，一个渠道是通过单位集体征地盖房（以单位名义集体征地，职工个人盖房，盖的都是平房。），另一个渠道是自己买县城周边村村民的地方盖房。如果是后者，房子是盖在村里，倘若跟周围村民有什么纠纷的话，“外来户”往往会欺负，因为“外来户”惹不起“地头蛇”。
现在实验中学西面那片地，有人组织联合征地盖房子，都是新建住户，地理位置又不错，对于严志纲他们，当然是买地盖房的好机会。
“实验中学西面在征地盖房子吗？”李佳欣听到严志纲他们谈论房子的事，非常敏感，兴奋地插话问。
“我听阿良说的。你那次不是说让我帮你留心盖房的事吗？我帮你打听了，碰巧阿良说他们村的地要征去盖房子。”孟校长媳妇说。
阿良是孟校长家的邻居，是城西村的人。当初实验中学建立就是占用的城西村部分耕地，实验中学西面的几十亩地也是城西村的。
“是。说是师范学校的王正柱书记以师范学校名义在征地，但县幼儿园两个老师，教育局几个人都报名要了。你们愿意要的话，找找他们应该能行。”
“是啊？”李佳欣似乎眼前一亮，感觉好机会要来了。“要是阿良他们村的地，阿良应该清楚征地的事吧，那我们赶紧问问去。”李佳欣有些坐不住了。
“这就去啊？”严志纲见李佳欣站起身来，迫不及待要去打听征地盖房的事，他迟疑地问。
“先问问阿良，详细打听一下，有什么关系？”李佳欣的心思都转移到房子的事上了。
“那你们去问问吧。如果你们能在实验中学西边要房，真是挺好的。”孟校长说。孟校长以前为实验中学现在为南郊岗中学的校舍建设没少跟城建局等部门打交道，非常清楚盖房子手续繁多，特别不容易。如果能借集体征地的机会要到房基地，比自己申购房基地容易多了。现在机会难得，况且实验中学一带的地理位置又不错，所以孟校长支持李佳欣去试试。
“那我们现在就问问阿良去。”李佳欣跟孟校长夫妻俩告辞说。
李佳欣和严志纲离开了孟校长家后，直接去找阿良了。
李佳欣从阿良那里得到好消息——阿良是村里的一个干部，被征的地还有几分是他家的，他拍着胸脯说让王正柱给李佳欣家留出一处房基地来。
李佳欣心里乐开花。
但是，严志纲却愁眉不展，他觉得怎么都没能力再盖房了。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李佳欣几乎满脑子都在设计盖房子的事。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又有变化了。
周六的晚上，大风呜呜地刮。
李佳欣身体不舒服，不想动，但是一想到要房基地的事没定下来，就坚持着到阿良家打听房基地的进展情况。可是她刚到阿良家，就被阿良的话敲了当头一棒。
“李老师，不行了。房基地定下来了，没有你家的。”阿良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啊？”李佳欣特别意外。
“我也没想到。本来我觉得你家要房基地没什么问题。可是王正柱就是不同意给你家，说最初计划里没有，不好改动。看样子他对你有什么意见似的，你得罪过他吗？”
“我以前没有跟他打过交道啊！跟他不熟悉，要不怎么要房基地没直接找他，而是拜托你跟他说呢。”李佳欣有些莫名其妙地说。
“可是我总觉得他是故意不给你似的。”阿良说，“因为我开始跟他说有熟人要一处房基地，他说可以，答应得很痛快。第二次我跟他说是实验中学的李佳欣想要，他就说不行了，说什么加不进去了。所以，我觉得他对你有意见似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招惹过他啊。”李佳欣的心情失落到极点。
“李老师，你也别难过。要房基地的机会有的是，听说城建局也正在统一征地盖房，你可以打听打听。”
李佳欣从阿良家出来，心情很不好。她想找人聊聊天，排解一下情绪，就转到了孟校长家。
“是吗？没要上房基地啊？”当李佳欣转述了阿良的话后，孟校长和他媳妇都感觉很意外。
“怎么这样啊？要房基地的也不都是师范学校的人啊。有外面的人，怎么就不给你啊？”孟校长媳妇觉得事情很蹊跷。
“我猜到原因了。”孟校长沉思半晌说，“可能王正柱心胸太狭窄了。”
“怎么回事？”孟校长媳妇问，她比李佳欣还着急弄清原因。
“李佳欣调来实验中学那一年，王正柱的女儿也想调实验中学，可是没进了。估计是他对李佳欣嫉妒，觉得李佳欣抢占了指标。他肯定觉得如果李佳欣不调进，他女儿就可以调进了。”孟校长说。
“怪不得他一听是李佳欣要房基地就变卦了呢。”孟校长媳妇恍然大悟。
李佳欣终于知道王正柱为什么前后变卦了。倘若孟校长不说出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的。
“那他也太小肚鸡肠了吧！李老师又没故意招惹他。再说，那么多人想调进实验中学，即便李佳欣不调进去，也未必就能轮着他女儿啊！”孟校长媳妇说。
“什么样的人都有。李佳欣没直接跟王正柱打过交道，不可能有其他原因。”孟校长想来想去，真正的原因只能是前面说的，否则他不能听到李佳欣要房基地就变卦。
“真没想到，我在几年前就树敌了。”李佳欣苦笑了一下。
“人际关系就是很复杂。你要差了，别人看不起你；你要强了，别人嫉妒你；你要妨碍别人利益了，没准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凡事都得想开一点儿。你也是，不要把事情都看得那么重，否则，吃亏的是自己。”孟校长劝解李佳欣。孟校长知道李佳欣自尊心强，但是心思过重，性格比较执拗，生怕她在事上想不开。
“我觉得老孟说得有道理，你也别为房基地的事上火，以后有的是机会。”孟校长媳妇也劝李佳欣。
李佳欣当然很感谢孟校长夫妇的关心，所以嘴上一直说：“没事，没要到房基地就没要到吧。”可是她从孟校长家出来的一路上，心里还是很失落——怎么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要不上房基地就要不上吧，要上了真发愁盖不起房。”严志纲听到李佳欣说的“坏消息”，心里倒无所谓，反正他并不赞成要房基地盖房子。
“这正合了你的心愿，是吧？”李佳欣见严志纲不疼不痒的表情，格外生气。
“怎么又埋怨上我了？”严志纲觉得李佳欣很没道理。
“你不是不想要房子吗！这下正中你下怀了？”
知道李佳欣心情不好，严志纲也不跟李佳欣多拌嘴。他想李佳欣这次受挫了，没准儿热情下去了，也就不吵着要房基地盖房了，还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为好。于是，严志纲躲到四舅家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