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你说巧巧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呀?”如仙娘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问。
如仙凑到娘的跟前轻轻地说:“娘,快了,再有一个礼拜巧巧就放假了。别想巧巧了,您还是顾您自己吧。”如仙安慰着娘,心里特别感动和温暖。娘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身体这么虚弱了,可总还是念叨巧巧。
“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经常想起巧巧,也不知道孩子在定关过得怎么样?晚上做梦有时候还梦见她。”如仙娘喘了一口气说。
“那是您想她了!这孩子从小跟着您,您比我都疼她。您老是不放心她才做梦梦见她。下面几个小的,您就不一样。”如仙说。
院子里,米彩霞带着弟弟们以及如衡家的孩子正玩得高兴。他们一跑进屋子里,在屋子里折腾,如仙娘就觉得太吵闹了,心脏受不了。
“您连亲孙女都没有这么想过,巧巧知道了该多高兴呀。”如仙说。
“巧巧不一样。”如仙娘咳嗽了几声。不光是因为巧巧跟着姥娘住的时间最长,更重要的巧巧懂事,又让人可怜,如仙娘自然偏爱这个外孙女几分。
“您偏爱巧巧,我当然高兴,别让如衡媳妇知道了,否则她该不高兴了。怎么说巧巧也不姓李。”如仙至今还不知道巧巧早在学校改了名字,而且改成了李家的姓。
“姓什么有什么不一样?不管姓柴姓米,她都是我的外孙女。”如仙娘越来越觉得巧巧无辜,不该成为米寿昌的出气筒。
“你跟他最近没再打架吧?”如仙娘想起米寿昌,心里又不安起来。自打巧巧到定关上师范去了以后,米寿昌越发地把气撒在如仙身上。有几次,如仙实在挨不住了,半夜三更披头散发从米家跑回来,满身是伤,气得如仙娘半死。为此,李家没少找米寿昌,但是米寿昌安分不了几天,老毛病就又会犯,不打老婆就打孩子,什么办法都没有。
德正劝过如仙离婚,但是如仙哭死也不肯,说没脸再次离婚。她也不敢提离婚,她要是提出离婚来,真担心被米寿昌打死。如仙娘因为女儿再次失败的婚姻肠子都快悔青了。
“没有。”如仙的话有些含糊。
如仙娘有些怀疑。这个冬天她一直生病,没有出门,传到她耳朵的消息非常少。
院里有孩子叫喊,如仙出房门看怎么回事。
“命中注定,命不济怎么都好不了。”如仙娘躺在炕上,看着如仙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如仙从娘的房里走出来,见几个孩子正拿着棍棒打闹。米士超闹腾得最欢,她赶紧喝住米士超,让他把大棍子放下,免得伤了其他孩子。几个孩子中,如仙最放心不下米士超,米士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不知道哪天闯出祸来。米士冲也挺闹腾,但不如米士超心眼多,可能是小一点,胆子没有哥哥大。就三儿子米士健性子蔫,老实,姐姐米彩霞带他上哪儿就上哪儿,像个小闺女似的文静。
“彩霞,领着弟弟们回家吧,你爹回家了就来叫我。”如仙对彩霞说。米寿昌今天到县城里去了,她和孩子们在娘家待的时间也就长了一些。如果米寿昌回家了,她就得赶紧回家做好饭,要不,米寿昌说不定又该闹脾气了。
米彩霞很乖巧地领着弟弟们回家去。米彩霞胆子小,很害怕见到爹娘打架,更害怕爹打她。她永远忘不了在庞家堡时,爹把她一脚踹到浅子沟的情景,更忘不了那次爹把她拎着像拎小鸡似的说要活埋她的可怕场景,那天如果不是娘追上来,拼死拼活地把她救下来,她或许早就没命了。弟弟们也没少挨爹打。有一次,爹追着打大弟米士超,米士超吓得跑到龙烟铁矿矿区去了,第二天才被找回来。二弟米士冲挨打也是经常的事。只有三弟米士健最小,又老实,挨打少一点儿。所有孩子中,爹最不喜欢姐姐巧巧,以至于在家里就不能提巧巧,只要提起来,十有八九可能把爹的火气引起来,家里就又不得安生了。米彩霞不明白爹哪里来的那么多火气,动不动就打架骂人。不过,有一点,爹心情好的时候,会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舍得给他们买。
米彩霞领着小弟米士健回到家,刚进家门,就觉得家里不对劲,屋子里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米彩霞以为家里来了小偷,很是害怕。她让小弟待在院子里不动,自己偷偷地扒开门缝往屋里瞧。哪里是什么小偷,是爹在翻来覆去地找东西,衣服、鞋子扔了满屋子地,乱七八糟的。
“爹,你在找什么?”米彩霞怯怯地问。
“你娘死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到你姥娘家去了?”米寿昌听见米彩霞叫他,回过头来,气呼呼地问。
“嗯,她马上就回来了。”米彩霞小声地回答。
“快去把你娘找回来,我有事要问她。”米寿昌大声吩咐着米彩霞。
米彩霞见爹的眼里有一股可怕的光,吓得赶紧调头去找娘。她一跑,左脚就跛得更厉害了。
米彩霞差点忘了小弟。米士健见姐姐往外跑,“哇”地哭了。米彩霞这才想起小弟来,她把小弟很费劲地抱起来往院子外面走,迎面碰上一路贪玩才落在后面的米士超和米士冲。
“士超,你赶紧到姥娘家叫娘来,爹回家了,不知道翻腾着找什么呢,家都翻乱了。爹叫娘快回家!”米彩霞气喘吁吁地说。
米士超一听,调头就向姥娘家的方向跑去了。
如仙慌慌张张从娘家赶回家,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那个小衣柜翻开着盖,地上炕上的衣服仍得到处都是,凳子桌子翻倒在地……像刚被打劫了一样,而米寿昌正躺在炕上呼呼地喘气。
“老天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如仙一边埋怨着一边收拾起散乱在地上的衣物。
米寿昌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
“你回来啦,你那付银镯子放哪里了?”米寿昌迫切地问。
“什么银镯子?”如仙问。她心里清楚米寿昌指的是她一直藏在箱底包袱里的那副银手镯,那是前夫柴柯跟她结婚那天给她的信物。自从与前夫离婚后,如仙就把银手镯收起来不戴了。如仙把手镯藏在箱子底,也把对前夫柴柯的回忆藏在心底最深处。偶尔想起柴柯的时候,她就把手镯拿出来看看,当然要背着米寿昌。米寿昌从来不自己翻找衣服,总要如仙把衣服找出来给他。所以这么多年他并不知道如仙还有一副银手镯。
今年春天有一天,家里只剩下如仙一个人。她想找一件衣服,结果把手镯从箱底翻了出来,这又让她想起柴柯来。她正拿着手镯愣愣地出神的时候,米寿昌闯进屋子里来。米寿昌发现如仙拿着一副手镯发呆,很意外,没想到如仙还有值钱的东西。如果以前他知道,可能早就变卖成酒进肚子了。
“你手里是什么?”米寿昌问。其实他看清了是一副手镯,只是不知道这手镯的来历。
如仙像是突然被开水烫了一下,倏地把手镯捂在胸前,生怕被抢了去。
“没什么。”如仙紧张地说。
“谁给你的?”米寿昌上前来要夺。他从来没有给过如仙手镯,别是某个男的给她的。在米寿昌心中,如仙是他的私有财产,绝对不许她与别的男人亲近。就是吃不饱饭身体瘦弱或是挨了打伤痕累累时,如仙从骨子里透出的美丽也是无法抗拒的。所以,他对如仙有种潜在的担心,生怕她背叛他。米寿昌也清楚,如果如仙不是离了婚的女人,他米寿昌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得到如仙的。米寿昌对如仙的打骂,也是他对如仙不放心的一种表现。他要让如仙老老实实地归他一个人所有,不允许有另外的男人接近她。
“快如实招来,你还敢有事瞒着我!”米寿昌瞪大眼睛,一定要问个究竟。
如仙在米寿昌面前从来没有提过前夫的事,米寿昌也没想过手镯跟如仙的前夫有关系。
如仙见米寿昌误解她了,就实话告诉米寿昌,手镯是前夫柴柯在他们结婚时给的,离婚后就再也没有戴过,一直压在箱子底。因为今天找衣服,给翻了出来。
米寿昌夺过如仙的手镯,仔细看,发现其实是一副很普通银手镯,以前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都会有。不过,如仙的这幅手镯做工很精细,花纹也很漂亮,上面的荷花栩栩如生。手镯锃亮,根本不像二十年前的物件,显然是经常抚摸擦拭的结果。
“这玩意藏着有什么用?还是拿去换酒喝吧!”米寿昌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镯往外走。
如仙一看急了,趁米寿昌不备一下子从他手里夺过来,迅速放进衣柜里,“啪”地一声盖上柜子的盖儿,又一屁股坐上去,说什么也不让米寿昌拿走。
米寿昌正要把如仙从柜子上拉下来的时候,外面有人喊——家里来人了。米寿昌只好放下手镯的事迎出去。
手镯暂时安全了,如仙想。
后来如仙不敢把手镯藏在衣柜了,她包起来藏到孩子穿过的旧棉鞋里。米寿昌翻腾着找过一次,没找到,骂骂咧咧了半天,不过后来就把手镯的事忘了。不知道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又想起手镯来了。看来他不把手镯换成酒,什么时候都不会罢休的。
“快把手镯拿出来,我有用,以后我有钱了给你重新打一副!”米寿昌两眼急切地望着如仙,如同病人急切地等着拿药一样。
“我没有了,手镯拿给我娘,让她换钱买药了!”如仙说。
如仙娘一直身体不好,如仙劝娘到县城大医院看病,但娘舍不得花钱。家里也的确没有什么钱,如仙想来想去把她仅有的那件饰物——柴柯给她的银手镯拿出来,想当几个钱给娘凑钱治病。手镯哪天被米寿昌找到换了酒岂不让她后悔?何况米寿昌知道了手镯的存在,还会骂她想着前夫,手镯只会惹来闲气。但是,如仙娘无论如何不同意把手镯当了,说她身体什么样很清楚,用不着再瞎花钱。手镯最后没有当,但是也没有从娘那儿拿回来,就放在了娘家。所以,现在在米家掘地三尺也不可能翻出手镯来。
米寿昌把家翻了个遍,简直老鼠洞都找了,也没有看见手镯的影儿。他断定手镯也真像如仙所说没有在家里放着。如果如仙真把手镯给她娘看了病,他一点辙也没有。
米寿昌像一面墙倒塌一样“噗通”一声倒在炕上,胳膊腿儿都大展着,整个形象就像个“大”字,看来挺失望。
如仙则觉得很侥幸。幸亏手镯在娘那里,要不早成米寿昌肚子里的酒了。实际上,如仙想错了,这次米寿昌急急忙忙找手镯,不是为了换成酒,而是为了还赌债。他今天在县城赌了一天,输了不少。正不知道拿什么还债时,一起赌博的一个男的手指上戴的大戒指一下子让米寿昌突然想起了如仙的银手镯。他兴奋极了,以为可以拿手镯抵点儿债,却没得逞。
“娘,您还是去城里看看病吧!”如仙劝娘。
“没事,腊月里都很忙。如衡家有几个孩子,你那儿也几个,都照顾不过来,我要是去城里,你们还要照顾我,等正月里闲暇时间再说吧。”如仙娘摇着头说。好长时间了,她的腹部一直疼,但是不愿意让孩子担心,就总说身体不要紧。
就这样拖到巧巧放寒假回家,如仙娘也没去县城看病。
春节到了,家里人都高高兴兴地过年。如仙娘忍着疼痛,强装着没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吃饭越来越少,精神也一天一天不济了。
正月里,在家里人和街坊四邻三番五次的劝说下,如仙娘才到县城详细检查了一次病情。如仙娘看病回来后,拿回来一堆药,但是病情看不出有什么好转。
巧巧是在年前回到红崖村的。她回到村里就直接奔姥娘家了,她要住在姥娘家。她不愿意再跨进米家一步,省得米寿昌找茬打架,弄得过不好年。
“姥娘,你怎么病成这样啊?”巧巧见姥娘病入膏肓,泣不成声。她当初离开家时,姥娘身体虽然也不好,但是没这么严重。才几个月的功夫,姥娘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
“你回来了,我的病就好了。”姥娘勉强地笑笑,安慰巧巧。
巧巧哭了,伤心欲绝地哭了。
整个寒假,巧巧每天都陪在姥娘的炕前,服侍姥娘,喂水喂药,端屎端尿。她要尽心侍候姥娘,好让姥娘的病尽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