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学校的王会计把李佳欣叫到办公室,递给她29元5角钱,说是工资。李佳欣手里攥着这29元5角钱,激动不已。钱虽然不多,可却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呀。从现在开始,意味着她有收入了,可以还债了。之前一年多时间,学校没了生活补助,她又没有经济来源,不得不借钱度日。60多元钱的高额债务一直是她心里的大石头,现在可以逐渐搬掉这块大石头了,怎么不让她喜极而泣呢!
李佳欣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她想起当初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时的日子,想起娘活着时为她的生活发愁的情景。“娘呀,你的女儿终于自立了。”李佳欣在心底里喊道。“如果你能见到这一天该有多好呀!”
李佳欣拿到工资没有高兴反而掉下泪来,让王会计很是不解。整个学校就三个国办老师能领工资,其他人上班只是记工分,所以老师们对他们三个能拿到钞票的国办老师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李佳欣却哭了,这让王会计觉得莫名其妙。
也是,没有感同身受,谁能猜到李佳欣拿到工资后的复杂心情呢!
李佳欣想周末回一次家,上班以来还没有回过家呢。她要给娘、姥娘、舅姥爷都烧烧纸,也给弟弟妹妹几个钱,弟弟妹妹都还小,也好让娘在九泉之下安息。
周六中午吃过饭后,李佳欣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了个小包回红崖村去。她听说从野地里走,有条近道,不用绕卧牛县城,就能到红崖村,只是中间要爬一段坡梁,过一个大耳朵山,路上可能凶险一些。李佳欣想,从定关到红崖村那么凶险的山路都走过,还怕什么?于是,她就选择了走野地的小路。
李佳欣一路上差不多都是在野地里走,等她爬上了一道长长的坡梁后,才看见坡梁北面几里地开外有一小片村。她在坡梁上坐下歇了一小会儿,然后沿着坡梁继续走。可是走完了整个坡梁还是看不到耳朵山的影子。不会走错路吧?李佳欣心里着急起来。还好,就在这时,对面走来了几个人。李佳欣赶紧上去问路。
“请问你们,这是通往耳朵山的路吗?”
“没错。一直向前走就行了。”
“离耳朵山还有多远呀?”
“大概三四里地吧。”
“是不是过了耳朵山,就快到红崖村了。”
“对,过了耳朵山后走一段,有个岔路,向南是红崖村,向北就到了大马岸村了。”
“那我就知道了,谢谢你们。”李佳欣谢过了指路的好心人,继续赶路。
终于,李佳欣看见路前方有一座挺高的山。远远望去,的确有点像大耳朵。李佳欣心想,这一定就是耳朵山了。开始,李佳欣还没觉得耳朵山有什么特别,不过,她越走,就越觉得耳朵山险峻,从山下仰望山顶,感觉悬崖峭壁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山下的路也是迂回曲折,视线极易受阻。尤其是从南向东拐弯的地方,是个死角,如果不留神很容易掉到北面的深沟里去。再加上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凉偏僻,真是凶险。胆小的,一个人走路保准害怕。
李佳欣到了耳朵山,虽然很累了,但是也不愿意在耳朵山多停留。这么陡峭的山,如果山上掉下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那可就麻烦了。好在走到这里,离红崖村已经不远了。
李佳欣加快了脚步。
大概又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李佳欣终于看见了红崖村村北的大红崖。小时候来大红崖一带割草、放羊的情景又一下子回到李佳欣的脑海里。时间过得多快呀。那时候,娘和姥娘都在,可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们的声音了。李佳欣又是一阵伤感。
到了红崖村西口,李佳欣看看天,太阳还高高的。走耳朵山这条路是比绕县城近不少。如果从北峪口先到县城,再回红崖村,那么至少要多走四分之一的距离,如果搭不上车,恐怕天黑都到不了家。
进到红崖村,李佳欣径直往舅舅家走去。大碾盘的路边坐着几个嫂子、大婶,有几个手里做着活儿,有一个正抱着孩子喂孩子。两三个小孩子在大人旁边玩得正高兴。这些人看见李佳欣,开始小声嘀咕。大家知道李佳欣精神不正常过,没有人给她主动打招呼。李佳欣也没有说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舅舅家。
如衡舅舅正在屋里收拾农具,妗子则翻找着什么东西。舅舅家的几个孩子在屋里屋外来回乱跑。李佳欣小时候跟姥娘一起住的屋子现在舅舅和妗子一家子住了,舅姥爷住的南房放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李佳欣觉得这个家她越来越陌生了。
李佳欣回来,舅舅和妗子都很高兴,一直问长问短。李佳欣告诉他们打算去上坟,给她娘、姥娘、舅姥爷烧烧纸。
“你明天再去吧,哪里有下午上坟的?”妗子建议说。
“明天能早点儿回去,我就早点儿回去了。”李佳欣说,“我也想早点儿告诉我娘我上班了,挺好的。”
舅舅和妗子面面相觑。对于这个外甥女,他们不敢阻拦,知道她以前神经不正常过,即便不合情理也得顺着她,恐怕逆着她的意思,她再受刺激犯病就麻烦了。
“那好,让你舅舅套上车送你到坟上去。”妗子说。
“我一个人去就行。”李佳欣不愿意麻烦舅舅。
“让你舅舅送你去吧,他在家也没什么事。时候不早了,坐车还快一点儿。”妗子坚持说。
“那好吧。”李佳欣说。
其实妗子担心李佳欣太偏执,怕她到了坟上受刺激再昏过去就麻烦了。
李佳欣先到了娘的坟上哭了个昏天黑地。如衡劝解了半天,她才止住哭。然后,李佳欣来到东面一百多米远的姥娘坟上,又是一阵大哭,带的如衡也掉下了眼泪。
“好了,行了,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活着的有个心意就行了,回家吧。”如衡见李佳欣哭起来没头,怕她哭坏了身子,劝解说。
“我还没有给舅姥爷烧纸呢!”李佳欣哽咽着说。
“那行,咱快点儿去烧吧,时候不早了。”李佳欣要祭祀的三个人的坟地没有在一起,舅姥爷的坟地最远,必须回到大路往北走上二三百米远再拐进地里,差不多走到山坡下才能到。
等李佳欣给舅姥爷烧完纸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佳欣跟舅舅摸着黑回的家。
“巧巧回来了呀!”晚上,李佳欣刚走进德正舅舅家,玉莲妗子就惊喜地把李佳欣拉住,仔细端详。她见到李佳欣真高兴呀!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没爹没娘的,如果照前年她娘死后的情景,整个人都废了。村里人谁不知道巧巧神志不清,精神不正常了。好歹孩子把那段日子挺过来了,现在也能正常上班了!为了巧巧的事,她跟丈夫德正没少操心,没少找米寿昌做工作,帮巧巧说好话。弄得米寿昌认为他们两口子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尤其对德正的意见更大。
李佳欣呢,也深知德正舅舅玉莲妗子的恩情。对于她来说,德正舅舅家是她最后可以投靠的驿站。从定关师范毕业回到红崖村,李佳欣住舅舅家,米寿昌几次到舅舅家找茬闹事,让她住回米家去,说家里的活儿还指着李佳欣干呢。李佳欣怎么可能住到米家?她恨米寿昌还恨不过来呢!所以,只要米寿昌找来,李佳欣就躲开,躲到德正舅舅家去。
见到玉莲妗子,那种久违的温暖感袭上心头,弄得李佳欣又差点掉泪。
“你上班还好吧!”玉莲妗子迫不及待地问。
“上班还行,学校不小,有伙房,不用自己做饭,挺省事的。”李佳欣说。
“那就好,那就好。”玉莲妗子连连说。
“就是离家远了些,捎个信儿都不方便。”玉莲妗子有点儿遗憾地说。
“妗子,怎么没看见秀娥妹妹,她到哪里去了?”李佳欣问。
“秀娥呀,她在家里待不住。这不,又到她婆家去了。”玉莲妗子说。看来秀娥的亲事已经十拿九稳了,玉莲妗子都以“秀娥婆家”称呼了。
“说到这儿,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已经上班了,你跟那个当兵的怎么样了?联系过吗?”
“没有。”李佳欣回答。
“那他也没有给你写信呀?”
“他应该不知道我的地址吧。”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不写信告诉人家地址呢?”
“我刚上班,挺忙的。”李佳欣说。实际上,李佳欣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懒得动笔写信。两个人相隔万里,能有结果吗?
“好了,不说我的事了。大舅这个礼拜回家吗?”她想自己回来一次,能见到德正舅舅就好了。
“没说不回来,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吧。”玉莲妗子从来不多问丈夫的事,是典型的夫唱妇随贤妻良母型的女人。
夜深了,德正舅舅还没有回家来,李佳欣不再等了,回如衡舅舅家睡觉。
第二天大清早,李佳欣打开房门,发现晚上下雪了,到处一片洁白。
真美啊,李佳欣一绺脚印走到院门,她想看看雪后的水塘。
就在李佳欣打开院门的一刹那,她惊呆了。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身影蹲在门口,并且似乎已经守在这儿很久了。不是别人,正是米寿昌!
李佳欣第一反映就是“遭了,要有麻烦了。”她本能地把门关上,可惜,晚了,门被米寿昌把住了。
李佳欣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就在这时,米寿昌沉着脸说:“妮子,你回来了!”口气硬得很。
怕什么来什么。李佳欣昨天下午去上坟,就为今天早点儿离开红崖村,怕被米寿昌知道她回来找她的麻烦,可惜李佳欣回红崖村的事还是很快传到了米寿昌的耳朵。
“跟我回家去!”米寿昌阴沉着脸严肃地说。
“我不!”如果不是米寿昌这样凶狠敌对的态度,李佳欣是愿意回米家看看弟弟妹妹们的。他们跟自己一个娘,他们都还小就没了娘照顾,更可怜。
“今天可由不得你!”米寿昌要抓李佳欣。
李佳欣赶紧朝屋里跑。
院里的动静把舅舅妗子都惊到院子里来。他们一见是米寿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李佳欣见舅舅出来了,才站住了。
“有什么话,到屋子里说吧。”如衡对米寿昌说。很快就有人到前院的大水井来挑水了,让人看见米寿昌在家里闹事不好。
“用不着,没什么可讲,今天妮子跟我回家就行了。”米寿昌说。他说着突然扑向李佳欣,一把拽住李佳欣的胳膊。
李佳欣用力去挣脱,但是米寿昌的手劲儿很大,根本无法摆脱。
“你这是干什么!”如衡赶紧上前阻止。但是,米寿昌死活不松手,拽着李佳欣就往外走。
李佳欣如果这样被拽回米家,骨头还不被打酥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如衡呵斥道。
“我管闺女,你管得着吗?如果不是你们纵容这个死丫头片子,她会这么没良心吗?现在好了,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了。没门!”米寿昌根本不听如衡的话,还是拽着李佳欣往院子外面拖。
“你给我住手!”如衡气极了,上去使劲儿把米寿昌一推,米寿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也松开了李佳欣。
米寿昌眼红了,上来就抓住如衡的脖领子,如衡也不含糊,两手死死地抓住米寿昌的胳膊,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妗子吓得惊叫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他们怕出人命,有几个上前来劝架。
可是,两个人还是不罢手。
米寿昌不住手,他在媳妇娘家门上不肯示弱。如衡也不罢休,反正姐姐已经没了,没有什么顾忌了。姐姐在时,怕姐姐夹在中间为难,如衡一直忍着,要不早就跟米寿昌干架不知多少次了。今天米寿昌又到李家门上找茬儿,怎么能轻易饶他呢!
“会出人命的。”不知道谁见情景不对跑去叫村干部了。
“住手!”闻讯而来的两名村干部一进李家院子就大声断喝。米寿昌见村干部来了,住手了。如衡也停止了打架。两个人都从地上起来了,谁身上都带了伤。
米寿昌跟村干部保证不打架了,离开了李家。村干部和围观的众人都散去了。但是让李佳欣没想到的是米寿昌根本没走远,他一直守在李家门口,扬言说让李佳欣插翅难飞。
李佳欣又气又恨,也为舅舅带来麻烦感到内疚。她知道如果被米寿昌抓回米家,那就被锁在家里再也出不来了,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返回北峪口村去。
李佳欣让舅舅家的小表妹几次到街门口打探,回来都说米寿昌还在。很长时间过去了,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走不掉了吗?
李佳欣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哥哥被人追杀,是舅舅带着他从房上逃走了。不行的话,自己也从房上逃走就是了。想到这里,李佳欣跟舅舅妗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后街的猪圈早下雨塌了,从房上过不去了,硬要跳下去太危险了。”妗子担忧地说。
“你就从大门走吧,我看他能把你怎么着?”如衡说着要送李佳欣出门,但被媳妇拉住了。
李佳欣知道,舅舅如果迈出门去,肯定跟米寿昌又打起来!
又耗了一个多时辰,小表妹从门口跑回家兴奋地说:“巧巧姐,人走了。”
大家不信,一起到街门口看,发现米寿昌真的不见了。
“那你赶紧走吧,要不,天黑就回不去了。”妗子对李佳欣说。
李佳欣点了点头,匆忙跟舅舅妗子一家告别。
“别忙,我想起来了,昨天后排房的老三说他今天打算到县里去来着,你看看走了没有,如果还没有走,就把巧巧捎到县城,从县城再回北峪口村。下雪了,耳朵山那条路肯定不好走。”舅舅对妗子说。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妗子回来兴奋地说:“正好还没有走,老三愿意把巧巧捎上。巧巧,准备准备,我这就陪你去找老三。”
李佳欣做梦也没想到这次搭车绕道县城回北峪口村的决定竟然挽救了她的性命。
“那天,你幸亏走了县城那条道,如果你走耳朵山那条道回去,你就死定了!”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以后,红崖村的人对李佳欣说。
“怎么说?”李佳欣惊愕地问。
“米寿昌那天离开你舅舅家门口,拿把大斧子直奔耳朵山等着你去了。到了天黑,实在没等上你才回来。他放出话说,要把你弄死不可!他可是说到做到的主。”说话的人都替李佳欣后怕。
李佳欣相信米寿昌敢对她下死手是真的,因为她小时候就不止一次发生过,只不过她命大罢了。
可能是老天还在眷顾她,那天让她选择了走县城那条路。如果没有搭车的话,她肯定会图道近再走耳朵山那条路的。要是那样,李佳欣早就成了米寿昌斧下的孤魂野鬼了。李佳欣想着想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从那以后,李佳欣对米寿昌的恨更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