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父里里外外这一闹腾,全镇沸腾了,全镇人都知道花二是个“负心郎”,余水龙抓住花二这个小辫子,以花二工作散漫为由向上级打了报告,上级则是花东兴这个县长。他接到余水龙那份报告,加上之前花父来县里闹腾过,连夜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常委会设在县里的高级宾馆,就是从前他和花春桃幽会的场所。会议室灯光暗淡,照得人脸灰土土,每个人的脸都带着神秘感,时而几个头凝聚一处,时而分散开,好似电影里的特务那样鬼祟。所谓常委,一半是围绕他转的铁哥们,一半是晃在铁哥们外围的老同志。这些铁哥们平常日子主动和花东兴套近乎拉关系,这种非常会议,更是精神极端集中,唯恐领悟错领导指示。会议要闻直指花二,他们列举花二一大摞罪状,完全忘记花二在花妖镇实打实的政绩,完全疏忽要是没有花二这个镇长,花妖镇至今还是个泥房泛滥、街面狭窄、商业萧条的破烂小镇。不仅如此,他们也从根抹去花二给县里领导披金带彩的一幕。花二大显身手阔街道、盖楼房、引外资、开绿化蔬菜加工厂,引来市里领导重视,市里领导一重视,高高抬举了花东兴。
报复心切的花东兴此时此刻把花二的政绩抹杀得毫发不剩,他抓住花二作风随便的话柄任意雌黄,说花春桃的自杀完全是花二所逼,完全是花二玩弄感情的结局;说人家告到眼皮子底下,给组织造成极坏影响,这样的基层领导不铲除,对我们日后的工作会造成很大障碍,我们启用半流氓性质的人做基层领导,群众会咋看我们?说同志们我们要睁大眼睛看清是非,如果大家意见一致拿掉花二,请举手表决。
铁哥们没容分说齐刷刷举起手,剩下几个随风倒老同志面面相觑地互望了下,见赞成票占一多半,也哆嗦着举起手。满园东风,花东兴啪地拍了桌子,那架势好似一锤子定音的拍卖专家。
墙里开花墙外香,撤掉花二镇长职务的风声很快传到花妖镇,一时间曾经对花二摇头摆尾的PMP们全都转换风格,如同商量好了似的,他们见了花二全都扭身仰头,仿佛从来不认识花二。花二心里有了底数,猜测花东兴那边已动了手脚,尤其是见了金福,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自从金福被他最后整治,去镇委会上班,只要迎头撞上他,总是点头哈腰龇牙笑,用“闻风丧胆”这个成语形容金福最贴切不过。而今见了花二,金福是一脸坏笑外加蔑视。花二本打算教训他一通出出火气,转念一想放行了他。当务之急是怎样巩固镇长位置,他站在冷清的街头,有种萧条凄凉感,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季节还没到严寒的冬天,他咋就浑身上下挂满寒意?决不能让自己落花成冢,决不能。他对自己说。更深夜重的一个晚上,他找到小蝶,和小蝶说明心里担忧。小蝶给了他很好的安慰,小蝶告诉他玉洁丈夫现在是市长,倘若玉洁还喜欢他,一定能帮这个忙。
提到玉洁,花二有些无所适从,自从那件事情曝光,他再没和她联系。没联系的原因有两条:第一,玉洁这个女人性事方面太贪婪,不管他怎么忙怎么累,也得照顾她的感受,因此他不想继续和玉洁纠缠下去;第二,他着实害怕哪天被玉洁丈夫抓到事实真相,人家可是省里的大人物,说拿掉他,跟捏死个小鸡般容易。脑子里闪现出玉洁,花二有些胆怯和犹豫。
“已经好久没联络她了,突然联络,不是显得太仓促、太冒昧、太那个了?”
“太哪个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这个那个的,说句痛快话,想不想当那个镇长?想不想出那口恶气?想,我就替你联络玉洁。不想,咱就死了那份心,回夜总会当你的大老板。”
小蝶一番话对花二起了催化剂作用,花二低头沉思会儿,揉搓了下脸颊,意志坚定地要小蝶赶紧联络玉洁,说就算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他也要试一试。
小蝶联络玉洁那天,玉洁正满心欢喜地梳洗打扮,准备出去面见全踹。自从丈夫荣升为市长,玉洁的确收敛不少,除了去那个衰败的昆虫研究所点卯,就是在家召集人手打牌。牌玩腻了,她就看A片或者看恐怖扭曲片,看得起劲时便吩咐保姆弄来吃喝,新换的保姆是个二十来岁的乡下姑娘。保姆端着吃喝进来时,她正有滋有味看A片。看到过瘾处,情不自禁扭曲了身体。保姆看她蜷缩在沙发上身子直摇动,口里直哼唧,以为她生了病,上前小心叫了句“太太”,她一惊,回头下意识打翻茶几上的玻璃花瓶,保姆手里的托盘也给吓落地。这时保姆才注意到液晶电视上的内容,她脸腾地红如鸡冠,慌忙拾起地上的托盘和摔碎的碗碟。如果说玉洁曾经的生活一味糜烂,那么丈夫荣升市长那段时期,玉洁糜烂的生活也随之升级。晚上,他和没性事能力的丈夫常常玩出花样,两个人相互颠倒着压向对方,丈夫怎么压砸玉洁,玉洁便怎么压砸丈夫。俩人感到疲惫至极时双双泡进浴池里,在浴池里一睡到天亮。
手机在梳妆台旁一个劲地唱歌,玉洁不得不撂下睫毛夹接了电话。电话里出现小蝶的声音,玉洁感到很意外,同时感到很惊喜。玉洁和小蝶好久没联络了,听到小蝶说有事相求,她有些不高兴,脸色也拉下来,心想,这个小蝶,打来电话不是为叙旧,还给她找麻烦,真是不自量。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好意思说不客气话,毕竟小蝶和她曾经是那么谈得拢理得顺的好友。
“小蝶啊,咱姐妹好久没联络,你这要是没事就不会联络我了吧?”
“哪里话,玉洁,当上市长太太比从前更滋润了吧?”
“去你的,别闲扯,有事你就说,我一会儿还要出去呢!”
“看看,这来不来就打了官太太腔,谁还敢跟你说事啊。”
玉洁一边忙活脸,一边嘴里溜出“说吧,说吧”。
“那好,我就真人不说假话,你对花二还有意思吗?”
小蝶这话对玉洁来说好比针扎到骨头缝,有那么点痛,有那么点痛时的清醒。玉洁感到口腔里发黏,脸蛋也烧得发烫。和花二在一起的日日月月,她没法忘得一干二净。花二用心给了她生命中最热情的东西,给了她女人永远意味深长的东西,她怎么能说忘就忘呢?于是她声音极为柔和地问向小蝶:
“他还好吗?”
“他不好,非常的不好。”
“又咋了?有人又撸了他那破镇长头衔?”
“还真给你猜着了,的确如此。”
“你是说让我帮忙使他官复原位?”
“没错,只要你肯出面帮他,他就会起死回生。花二是个讲义气的男人,你想,事成他会忘记你吗?”
“得得得,别给我上眼药了,上次事件好容易平息,好容易没让我老公发现,这次你又来添乱,不成,这次说啥我都不帮这个忙。”
“真的吗?那我可要另请高明了,那个汪明你还记得吧?”
玉洁因为有把柄捏在汪明手心里,一直不敢怠慢汪明,尽管汪明对她既没垂涎也没动粗,但她怕汪明怕得要命,简直好比老鼠见猫。精明的汪明自打掌握她和花二的全部内容,每当见面,经常有意无意提示她,以此获取要办的事成功。她呢,因惧怕汪明抖出她的红杏出墙,不管事情是否困难,她都乐此不疲地帮忙想办法蹚路子,最后达到事情成功。如今小蝶提到汪明,她不由得一阵胆寒,难道汪明出卖了她?小蝶趁火打劫抬出他,目的要他挟制她吗?要是那样的话,小蝶未免太卑鄙,倒不如亲口说出她的秘闻来得痛快。想到这层,玉洁问出试探性的话。
“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我们还险些有一腿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小蝶只是听全踹说那么一嘴关于玉洁和汪明的往来,全踹说有一天他和汪明喝酒,汪明喝高了开始说些半醉半真话。他说要不是掌握玉洁那娘们的风流小插曲,他没准进不去省人事厅,还说玉洁那娘们特怕人抖落风流史。小蝶在玉洁拒绝的刹那间一下子想起汪明来,至于什么“险些有一腿”,完全是莫须有,完全是捏造,目的在于降伏玉洁。
小蝶故意停顿片刻才有条不紊地回了话:
“你呀,别放着聪明装糊涂,你是情感专家,对男女之事你会不明白?咱们朋友一场,你要是不肯出力帮忙,我还真得去找汪明,到时出现啥后果,我可不负任何责任。”
小蝶一展计谋,着实拿下玉洁,她的魂丢了七层,剩下的三层窝在肚子里直颤抖。没用小蝶再费口舌,她赶紧应承下小蝶的相求。在一旁的花二不得不刮目相看小蝶,认为小蝶是女中豪杰,是智多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那天花二很好地犒劳了小蝶,用他男人的真情、肉体和厚爱。
全踹从法国弄来一枚蓝宝石钻戒,要汪明约出玉洁。
玉洁第一次见到落魄后恢复原貌的全踹,不由得想起沦落乞丐时的全踹,那时她很鄙视他,认为他再没翻身之日。如今全踹恢复绅士风采,她感到惭愧又不自在,全踹大方地向她敬酒,她尴尬地举起杯子,柔嫩的小手有些发抖,脸上始终保持绝对警惕。在没弄清楚汪明带她见全踹的意图之前,她得让自己百倍警惕,她对全踹有愧在先,她不能不防患于未然。全踹落魄时求她相助,被她黑心地拒绝,现在想起来,她都不敢望全踹那双明澈见底的眼睛。汪明当时只说好久没联络请她出去聚一聚,她那会儿正愁没地方消遣,汪明打来电话一约她,她就急着问去哪。待汪明告诉她去市里摇曳酒楼,她兴奋得连转几圈。摇曳酒楼是外商投资的酒楼,里面一切设施都是欧洲风格,普通间有欧洲田园风格;高档间基本上都是欧洲宫廷风格,里面的豪华温床让你流连忘返,甚至不惜一宿几千元的代价。玉洁的兴奋决不在于摇曳酒楼的高档住房,汪明打根起就没对她动过邪念,她是被摇曳酒楼里的花样娱乐所迷住。
玉洁来摇曳酒楼玩过一次,丈夫应邀前往摇曳酒楼剪彩,玉洁合情合理地跟了去。这大概就是当官太太的好处之一吧,这种非严肃又能娱乐的场合,通常丈夫总会带上她。她这时会充分展示女人的魅力,精致化妆、穿奇装异服,挽着丈夫臂弯舞翩翩地来到众人的眼皮底下。在女人掩嘴瞪眼的艳羡下,她高傲地落坐在主要位子上,挺胸昂头、目不斜视,保持高贵风范。
那时她极力想象自己是戴安娜或者有着高贵血统的公主。
仨人大口喝鬼绿色鸡尾酒,大口吃意大利比萨和八分熟的牛排,调侃未来,看西班牙舞女不停地抖擞饱满的屁股。为不给汪明看出破绽,全踹显得十分热情,眼到手勤地为两个客人忙活着。他说大家都是老朋友,尤其是玉洁,两三年没见面还真有些想念,早就打算宴请你们,一直没抽出空,今儿一聚,咱们可要不醉不归。不管全踹如何表达,玉洁就是不动声色坐在那里,她一直在想,这全踹落魄又起家未免太迅速,且不说几年没联络,单说她在马路上冷落他的一幕,他就没道理宴请她。
他怎么跟鬼魅一样难以琢磨?他到底想干什么?丈夫登上市长宝座那天,带她出去庆贺时曾严肃地嘱咐过,要她处事交友谨慎,说他现在和从前大不一样,从前多少可以随意些,即便有个小闪失也没大问题,如今很多人都在气囊囊地盯着他,尤其那个副省长同学,每当开会碰头总是拿话旁敲侧击他,说什么领导这把火不能烧三天五日给群众看,得把火烧旺烧到底,让群众活得心安理得。好比锄草,你不连根锄,日后还会拱出地面贻害庄稼。他一听,立马明白对方是在说他,教育口前些日子有家长联名上告到省里,有些学校乱收费现象再次崛起,上课不讲教材,非得课外以其他方式讲给学生,当然要是不收费也没的说,可该在课堂讲的课你非挪到课余讲,还收取学生费用,这哪里说得通?他当时得知这情况是火冒三丈,狠茬抓了典型,撸了几个校长,这才把风波平息下来。想到那个副省长,他心里就一阵突突。关于谨慎,他已多次说给她,她对此相当重视,可当她看见全踹拿出金光闪闪的蓝宝石钻戒,她头脑里固存的警惕顷刻瓦解。
“玉洁,拿着,送给你的,算我全踹发迹后的一点小意思。”
玉洁直摆手表示回绝,可视线却没离开蓝宝石钻戒半毫。假装地推辞一下子被全踹掌握,全踹老道地笑了笑说,收下吧,女人的玩意,我留着没用。说着,全踹向玉洁靠了靠,拽住玉洁的一根指头就把蓝宝石钻戒戴上去。蓝宝石钻戒在玉洁的指头上直发光,玉洁低眉俯眼地凝视它好半天没抬头。全踹脸上浮现一丝凝重的笑容,随之和汪明一阵推杯送盏谈起杂七杂八的生意事。对全踹突然相约玉洁,汪明以为全踹旨在巴结玉洁丈夫,因此没去想全踹送给玉洁钻戒的深刻含义。
有了良好开端,全踹展开单独行动不再用汪明做挡箭牌和诱饵,一有空就约玉洁出来,每次都换新地方,弄得玉洁眼花缭乱。玉洁逐渐淡忘曾经冷漠过全踹,曾经和全踹那一腿被丈夫怀疑很久的事实。百无聊赖、寂寞无边又贪婪的玉洁开始忘乎所以地和全踹约会。以前和玉洁往来,全踹根本没动用心机,这次为达到复仇目的,他像个私家侦探把个玉洁了解得透彻又彻底。经过多次交往,全踹掌握玉洁爱玩乐爱跳舞爱占小便宜的毛病,投其所好带玉洁去市里最上乘的舞馆。全踹只会跳交谊舞,轮到跳伦巴、恰恰、桑巴、斗牛舞、牛仔舞,全踹只好撤下阵坐在一旁当观众。玉洁这些年经常混迹娱乐圈,因此她会跳许多舞,甚至蒙古舞、吉普赛舞都跳得很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