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冷爷的宠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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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4)

身后是一片山梨树,风扫玉碎雪纷纷。她抬手铺开右手手掌,心中默念咒文。一朵红色茶花便顺应心声缓缓裂空,由虚见实,浮悬于掌心正中。

奉宴垂眸瞧着那朵小心呵护珍藏了四年的雨茶,茜色花瓣抱住银丝花蕊娇嫩如新,好似从未被人采撷。远处的人已经走远,也就永远不会晓得有人苦练驭虚,为的只是能将分来的小花藏起,且一藏就是四年。

无论是花还是人,能看一眼,心里就踏实。收了法咒,缓步跟过去。那一刻,奉宴未曾发觉自己笑了出来,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几分力不从心。

一路上,始终与前面的两人隔住一段距离,任由胸前的铃铛丁丁脆响,没再去管。反正那人离得远听不见了,也就不必再藏。

走在前头的绮墨闷闷的踢着脚,不着痕迹的脱了拉住她的手,对御妃落英方才的违逆有些微不快。原本还想结结实实的逗弄一次他和奉宴,谁想却被识破了。身旁的人绯唇一勾,并不在意,悄悄自袖中褪下一支笛子来。

几日前,在集镇上遇到她时,她正站在一个卖丝竹的摊子前望着竹笛发呆。深知她自小最喜山下时兴的玩艺儿,他便趁一路上山时,偷偷用山竹削了一管。

一曲笛声悠扬而起,飞声幽婉,嘹绕云间,正是时下民间最流行的调子,铁衣缘。有曲词唱道:长夜乌山,举目天罡。舞王朝剑星分,恐惊天下胡儿。知我恤我,缘来似玉。冰人洗开芙蓉面,君子豪烈隔老心。

绮墨甫一听见这曲子,脚下步子微乱,金铃便响得更欢。眼前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抹皓白凌厉的影子……

那日月夜长空,她夜宿乌山荒野。一株菩提老树茂密枝叶伸展,越过树下荒寺墙头,掩住她高藏在枝丫间的身影。原本正睡得香熟,不久却被阵阵笛声惊醒。睡意惺忪间,她微微拨开一枝宽叶,恰见院子里掠影光华,长剑逐月。不由得一时失神,竟忘了结法蔽息隐去身形,转瞬便被那厢狂傲剑气撩下了面纱,在那人锐利眸光注视下酡红了俏颜,如一团温香醉玉。

她躲在树上执意不肯下来,他便执剑在脚下砖石上刻下一曲词,谱下铁衣缘。而后一整夜,他坐在寺殿的廊檐下与她隔空相望,一语未言。剑入鞘,静陈身旁,指间一管白玉笛子,长夜寂寥,曲声绕紧柔肠。

犹记得那人……银白甲,冷锐眸,温笑面,不凡于眉宇低笑间。她芳心初乱,趁着侍从献上酒囊他分神之际,便逃也般离开,连他姓什名谁都不知道。谁料不消几日,那曲子便流传开来,红遍坊间。无论她行至哪里,竟都听得到……

绮墨忽而转身,娇笑一声,心情大好。又怕被那自小知她甚深的人瞧穿了心思,便偷睨着御妃落英细声道:“落英整日都在御道山上,怎么知道这曲儿的?”

曲子尾音方落,御妃落英将那管山竹笛送给绮墨,那厢笑嘻嘻的接过。见她兀自转在手中摆弄着玩儿,仿佛很喜欢似的,才放下心来,道:“猜着你许是会喜欢,便学了来。”他自是不知道女儿家的细巧心事,只道是坊间流传的传情调子,她既喜欢,他听来又不难,便学了起来。

言罢,两人已行至侧峰深处的一片冰湖前。

奉宴远远的跟着,忽见一对湖鸟高低飞过,才知道他们这是进入了天萝峰的腹地。自古以来,天萝峰被萝族誉为神女占命之地,鲜绝人迹,只有绮墨爱煞此处湖光山色,总跑上来。

走近时,绮墨正忙着穿梭于冰湖岸边的石源上,在草垫上用小块湖石垒出一个圈来。

“你这是做什么?”奉宴纳罕的看着她心血来潮的举动,出声问道。

绮墨却不理她,径自搬来大小石头在原地垒出一个形状怪异的圈,不方不圆,面朝湖面豁开一处口子。

御妃落英此时才看向奉宴,见她出落得出水芙花一般,正是竹粉千腰白,桃皮半颊红。从未想过,当年一别至今,这朵淡然山花竟也绽出惊人艳丽。可无论如何,却仍是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随之淡淡一笑,转眸又望住那厢手忙脚乱的人儿。

奉宴知道他看了过来,悄然稳住心神,不由自主便屏息凝神;又见他将目光移开,终是离不开那抹贵人多娇红,神情一暗,忍不住缓缓几步临至湖边。

冰湖倒影,叫她首次瞧清自己三年之后的样貌,再看一眼绮墨,虽不至于自惭形秽,却仍是心湖沉黯。萝族素来崇尚简朴,一切效法山色,又以玄色为尊,便没人注意那些女儿娇俏。后来听绮墨说,山下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加之绮墨生来爱娇,每每偷跑出去,便会弄回许多山下的簪花红绸打扮起来。连带着那段日子她都在意起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在他面前。

小时每逢他们一同在山间玩耍,她总会躲在后头,每逢临水便要照一照。虽然不如绮墨那样总能扮出新鲜花样儿,却也忍不住想要照一照。那时还小,便不知那种心情为何物。可自从他离了族寨,她便不愿再瞧自己的脸。那时,才真正领会了那句俗语的意思。

绮墨忙了好一会儿,终于垒好一个石头阵。一边拍着手上的灰土石粉,一边笑道:“难得咱们三人又在一块儿,前阵子才刚学了占术,今日得巧咱们三个先试试。”

说完抽出腰间的青白玉杖,点向湖面,脚下凌步盘错,绕着石阵飞快走出一个乾一兑二艮七坤八的卦位。随着轻盈跳跃挥动玉杖,面前一望无际的沉静浩渺便泛起微澜。不消片刻,脚下垒起的石围中便盈满了水。

奉宴望着一池虚实闪烁的水光,这才明白,石阵原来是一座水卦占池。御妃落英见怪不怪,噙着笑意等在一旁。

绮墨足尖一旋,自空中落在奉宴身旁,甫一站稳便拽着她道:“阿宴你先来!”

奉宴被她拉得一歪,险些栽进池水里,急急稳住身形才没有倒下。撑起一双大眼看向笑盈盈的绮墨,惊道:“为何是我?你在水中催了什么占?”

姻缘占……绮墨心里道,脸上红扑扑的一径巧笑不语。不找个人来遮掩,自己怎好独个来卜这种占。想着,脑海中又闯进那双辣人面庞的锐利眸……心头跟着一热,一股躁意陡升,乱哄哄的惹人心烦,便催促道:“好阿宴,快些试试我这本事灵不灵!”

奉宴疑惑的望住绮墨忽而显得有些羞涩的笑意。正迟疑不定,指头便被绮墨拔下头上簪花刺了一下,微微一颤,有些疼。一滴鲜红落入水中,立刻氤氲开一朵烟絮如花,飘荡开来。

绮墨瞧见那滴殷红甫一入水便四处游弋,不禁得意的扬起眸,捅了捅身旁的人,揶揄道:“滴血入池,久散不凝。阿宴果真人大藏事,会瞒人了?”

奉宴被她说的一呆,茫然看向水中。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灵敏,一点就透,立时猜出占的是什么……不由得又捏紧胸前的金铃。

少顷,血色慢慢凝汇游聚,在清澈冰湖中摇晃几下,渐渐显出一张兽面狰狞,而后又在那张面孔上聚成一个赤色的古字。

守。

御妃落英只看一眼便知绮墨垒出的怪圈是测姻缘占用的。举凡问卦占卜一类阵法,他早已烂熟于心。嗔术之中最艰难的修为便是驭虚,必及阴阳动静相宜才能掌控万物虚实,他慧根灵秀早已通达,所以此类占术于他而言,便如黄发小儿的把戏。

只是乍见那卦果,却不免勾起尖锐感伤。侧眸望向远处山峦叠翠,平静悠远的景致仿佛从未变过,银眸便浮起淡淡忧郁。虽不知奉宴欲守的人是谁,却深知那份只能守在身旁的苦……

奴主有别。

惯负身后的手背恰巧压在腰间的草绳上,下意识便握紧了结头上的绳襻。他从不在意吃穿贫贱,唯有一个永远伴她左右的资格,自小便是胸中的郁结。浅笑划过眼底,他忽而开口,润雅的声音却正撞上奉宴略显涩滞的低咛。

“墨儿……”

“妃……”童。

于是,堪堪戛然止住。

绮墨原本正盘手研究池中的古字,闻声扬眸望去。御妃落英的目光只在话被截住时顿了下,而后又移向绮墨。奉宴瞧着他那一扫而过的视若无睹,抿唇,再说不出话来。

她是瞧见他抓着草绳襻儿的手难过,本想说还为他做了一条绦带,一张嘴又忆起不能再唤他妃童,稍一迟疑就没了机会。

“什么事?”绮墨只听见唤她,却没听清奉宴泄露心声的那个字。

“来日你成了圣女,我作司法如何?”御妃落英轻笑,扬手挥起一阵遒劲罡风,一下吹散了水中那个惹人心烦的血字。

“好呀!”绮墨想也未想便欣然接受,还拉起奉宴的手摇了摇,耍起娇气道:“那阿宴就作灵姑嬷嬷,咱们三人又在一起!”

一丝说不清楚的忧伤敲乱了奉宴的心,她忙忙地收回望着卦池的视线,不愿再想他挥开那个字时心底忽然涌起的怅惘。不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从小就知道,他的含辛茹苦都只为了她……只是,三个人真的能永远在一起吗?

峰高云渺。值此夏末入秋之际,茂林深莽还正苍翠,再过不久便会渐渐衰颓凋落。

不禁又记起那个深秋雨落的日子,一朵嫣红,抚柔山林寂寞,宽慰了荼苦。

三人跑下侧锋时,适逢山下人登高而来。

绮墨不及顺应心思为自己占一卦,便听见漫山遍野的穿云画角哀厉高亢嘹响峰峦。三短一长的庄严肃穆,彰显出萝族抚世独享的威荣。

三人连忙收了嬉闹的心思,匆匆赶回神穹宝顶。

茫山——是相对西萝女国而言的南萝主脉。神族等级森严,支脉繁多,所谓高峰孤寒,此地更为世间仰望膜拜的所在。对于大多此处的萝族人来说,毕生不下茫山也是有的。除非遇到三种情况——战乱、瘟灾、王朝请托。

大殿之上,族法手执法杖站在正中,左右两厢分别是司法与灵姑,两侧依次是各司长老,一派庄严法相。

十数名品级较高的乌袍生员早已肃立两旁。三人进去时,族法长老威目高抬,绮墨一见忙缩头,默默拉着奉宴站到位置上,不敢造次。御妃落英的身份在芒峰生员中最高,依族律站在宝踏玉阶的左侧,堪堪挨着绮墨的级台。

殿外鸣角已毕,殿内金鼓又响。声声振聋发聩,如临浴血沙场。撞在洞开的漆黑铜门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凝重。萝族若在神殿内振鼓鸣金,则意味着有杀伐气重的贵客临门。

金罄之声方歇,便听见甲札声响,一行人走上殿来。

为首一个,金冠束起乌丝,滚云色边的天青飘带垂落两旁。着银甲,行走时甲叶微晃泛起锃锃鳞光。手抚腰侧玄乌长剑,脚踏滚雷一般,凛凛威风。

身后跟着几名彪型汉子,均为银甲,顶盔束带,腰挂佩刀。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随行勇士胸前的护镜雕饰全是豹头,盔胄插火红缨;而那为首的金冠年轻人,胸前则为萝藤缠绕的一张狰狞兽面,与众不同。

许多年后,当众人的模样都被久长的时景消退了本颜,奉宴尚能清楚记得那人走进殿时绮墨脸上一瞬间容光焕发的神情。

那几人大步走上前,为首的人在玉阶下停住,身后跟随的几名孔武汉子便一字并排而立,在他身后齐刷刷单膝点地跪了下去。年轻人昂然擎立,微微拱手温笑,声音洪亮,带几分敬意,却掩不去天生的威严。

“诸位长老,当日赤燕岭一别,可曾安好?”

“多蒙武德公挂念,我等一切如常。几位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不知尊驾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说着,被尊为“武德公”的年轻人扬了扬手,身后一排银甲便哗啦啦的立起身来。

“我等前来是为了……”那年轻人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眸光流转间忽而滞停在一张娇俏面上。那人微愣,心中顿生一阵鼓噪。却又瞧见那厢人儿也似颇惊慌的红了芙蓉面,遂而眸光幽幽转热,浅浅漾出一抹笑。

绮墨亦早早认出了他,目光自他甫一进来便不离其左右,正发怔的望着,此时被他一盯慌忙错开眼,扬起脸装作去看穹顶上的雕花,面上却辣乎乎的。那人的视线围着她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瞧了一眼她掖在腰间的粗简竹笛,笑意便又深了几分。随即眸锋一扫而过,侧开脸去接上断在一半的话,道:“如今巫灾横乱,民不聊生,东人屡犯疆土。我等便是领了王旨来请神族下世,以壮我军威安我四野。还请不吝相助才好!”

绮墨一径仰着脸,他说了什么压根没听清楚,满脑子都是那一晚她躲在菩提树上看到的情景。

那晚他吹的笛子甚是好听!后来在别处虽也听得见那曲儿,却终是不如他吹得好……思忖间,不知是心虚还是想到了什么,手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腰,一下子便把那笛子抽离了腰间,红着脸藏到身后。

这多此一举的小动作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白甲少年越发笑意盎然,口吻依旧不疾不徐,星夜般深邃的目光却动了动,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念头。

大殿之内当然无人猜得到这两人之间的隐晦秘密,只听见族法长老连声称是,已经同意派人下山辅镇朝纲。

奉宴正聚精会神听到来人说到“东人”、“巫灾”的字眼上,没留神手里被塞进一杆硬物。低头看,原是绮墨的竹笛子。自小的习惯,举凡绮墨摆弄厌了的,便会由她为那些玩艺儿寻出路去,于是下意识接了过来。御妃落英立在高位,一切尽收眼底,也道是她不那么喜欢那笛子,也就没记在心上。

那人原是澜沧君主最喜爱的儿子,沙场上混迹出来的王子,年纪轻轻已是战功赫赫,爵拜公侯,赐号“武德”。既然是天家贵胄临门,族中迎礼自是不能马虎。说话间,族法长老已经起身走下玉阶将那年轻人迎到上位。那人只是略谦了一下,便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