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冷爷的宠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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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昏日无光,黄沙袭面,卷起半空的昏暗。空无一人的官道早已废弃,只剩下偏僻荒凉的景象。如果硬是走上一程,偶尔还能看出石板上修葺的痕迹,多数石板的缝隙间生满各种野草,在萧瑟风中摇摇晃晃。

咔哒咔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舒缓,似是在闲逛。一位蒙面商旅打扮的人牵着马缓慢的走来。官道尽头通往一座废弃的宫殿,只能在经年累月的斑驳中还能找到那座巨大残垣往昔的颜色。

商旅头上的面纱是一块青色织锦,上面织着英缤飞舞,只露出的一双银色的妖异眼睛。那人行至宫墙之下,只见早有人候在那里。一辆圆顶宽篷的马车停在那,车把式远远的站开,只留下车和车中人。

“夫人身上可好些了。”御妃落英牵马走近,优雅的客套了一句。

“有劳先生挂念。”车内传来清脆温婉的年轻女声,虽然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那声音却依然清晰有力。

“气息不虚,夫人果然好了大半。”

“承蒙先生费心施法,否则单凭一个萝睇,恐怕奴家也撑不到如今。”

御妃落英从马背上拿下水囊,喝了一口,然后靠着藤树纠结的盘根坐下,不急不徐的道:“好说。不过小生用的乃是令男女乱性的‘欲阀之术’,所以会发生何事,夫人心中可有数了?”

嗒!金丝折扇清脆的合拢,发出不大不小的撞击声。女人音调稍显高了一些,尚且还能压抑的住心中的怨愤,又道:“先生对一个人好起来,当真是沧海桑田永世不变。令人佩服!”

闻言,御妃落英咂笑道:“夫人不必拿话激人,小生也不是天生的海量,倘若有朝一日芸桐应了在下之言负了萝睇,小生决计不再错失良机。”

略微沉吟,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言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立刻成全了自己这份痴心,非要便宜了别人?”

御妃落英并不搭话,只是仰首望天。荒凉之地,风过无痕,不消片刻天空已经越发低压暗淡,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许久,车内似无耐心等候,又似早有预料,便唤车把式回来,将车套上往来时路归还。

马车吱呀吱呀碾过一段铺满砂砾的石路后,忽然又停下,车内复而响起女子的声音:“先生可想知道,这九世痴缠的结果?”

空等半晌,还是不见人回答,马车便又继续徐徐前行,慢慢消失了踪影。

结果?他不知,也懒得知。九次相同的下场,就是神仙也烦了。可他偏偏又再出现。莫非是习惯了,还是一定要见那人悔恨方才罢休?起身走到方才马车停靠的位置,弯身拾起女人留在地上的锦盒。袍袖拂掉一层薄薄沙砾,掩饰着叹息的冲动。同样的事做了将近一千年,倘若再得不到结果,也该认命去!

夜似乎总是很长,虽然已经过了长夜的节气,天空中的哀凉之气却愈浓。几辆马车远远的停着,营寨里传出隐隐光亮和细碎的交谈。树林深处,有人用枯枝堆起一拢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着。火舌吞噬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湿气,也一并将那空气中凝固的惊愕焚烧殆尽。

“你……”说什么?

阿睇睁着眼却觉得眼前发黑,坐在篝火边还是觉得很冷,吞下的半句话如芒刺般卡在喉咙里,声音也有些嘶哑:“少爷当真要定了这块东西?”

轻声问着,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阿睇的目光只追随那厢冷傲绝然的身影。芸桐站在几步之遥面向那堆篝火,黯淡的眸中照不到一丝火光,然后抬眼,神情凝素的望着她,仿佛不愿再多说一遍。默然点头,阿睇再不多嘴,只在心里滞存起一口长长的气。

“当初我许茉年此生一心之时,你可知那是怎样的情景?”他也未曾多做解释,反而突兀的质问起她来,那清冷话语不由得惹人心寒。他从未对她说起过任何过往,是不屑是愤恨,还是觉得她不配知道,阿睇从来不敢去想。如今他开金口,她便只能捧上一颗心去仔细聆听。

“在我大婚的喜堂上,族中老幼皆以死相迫,逼我杀妻以正族规……你又知那是怎样的情景?”芸桐唇边泛起冷笑,仿佛重回那段不堪过往。仿佛吞咽着噬骨剧毒一般,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道,“那时,茉年已有两月身孕,他们却逼我杀她!”

叮!指尖忽然响起铃声清脆,阿睇恍然垂下眼,极力去压抑指尖流泻而出的悲鸣。她岂会不知,每日为君茉年驱毒散咒,缠在她体内的怨气源源不断的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又如何不知道那段缠绕在那女子心中的痛?

“我原本许她一心执手,却在大婚之时保不住她腹中胎儿!”芸桐猛然走近,居高临下盯着跪坐草边的阿睇,嘶哑的声音如同蜿蜒的长蛇钻入心坎,嘶嘶吐信,“说什么‘愿得一心白首不弃’,可自从有了你便全成了笑话!你又可知那是为了什么?”

阿睇抬头,迎视他痛极胀红的眼,清澄双眼中有着了然。芸桐看到那样的神情,冷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当然知道……你是萝族神女,她是万恶的巫人。所以,萝族诞下的子嗣可为芸藏大统的后继,茉年的孩子就该死?”

芸桐说着一手握住腰侧垂挂的香囊,任由其中飘散的沉香挥洒而出好来慰籍心中的艰难,一边拉起沉默如死水的女人,迫她仰视自己的怨愤:“为什么不回答?”

“少爷要睇答什么?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少爷是要让睇罪己吗?”

芸桐瞪着面前一双撕痛的眼,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知道此时再说这些也是枉然,何况……瞥见他握住的一条干枯瘦弱的手臂,心中那抹干煎心肺的剧痛复又升起。

阿睇淡淡笑了笑,道:“别人如何去讲,睇从未放在心上,什么巫人乱朝萝女辅国,睇统统忘了……萝族如今只剩我一个,族规也好宿命也罢,睇只剩陪着少爷这一件事可做……”

“我又何须你来陪伴!”冷言斩断她越来越温存的话语,放开她,芸桐背转身不去看那骤然凝固在面庞之上的惨淡笑容。

阿睇撑大双眼,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此刻这般不合时宜之时说了如同示爱的话,旋即羞愧难当的垂下头。何须你来陪……对啊,这不才是他最最介意痛恨的事情,她怎么还能当作道理说得出口?阿睇闭嘴,手指微微颤抖,心中埋怨着自己不争气的苦闷。

几声惨厉的夜鸟鸣叫隐约自深林中传出,阿睇瑟缩了一下,又抬头去看那背身独望夜空的男人。飞云鬓、傲雪身。如同从未改变过一般,当他又是一名芸藏氏男子时,那与生俱来的帝王气息便更浓。一路之上,越来越清晰的种种破败残象,一幕接着一幕的在脑海中记起。如同今晚,眼前的身形早已不知不觉与梦中的重叠合一,再也分不清彼此。

许久之后,芸桐依旧背对身边人,如同深陷在绵长的回忆里,不由自主低声吟唱出模糊不清的悲叹:“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男人沉痛的吟诵飘荡在风中,而后消却在阿睇身旁的烈焰之中。她安静地听着,心底犹如梗进一根带刺钢针,扒在心间挑痛却拔不出来。风吹散了浓浓的云,夜空之中仅有几处晶亮的星星点缀着苍穹,没有月色。芸桐被身后的视线炙烫着,目光好似能够穿越浩瀚星河一般凝望着天上微微闪烁的光。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心事之中,越发凸显出周遭的冷寂。

风起一阵凉,卷住男人的痴怨懊悔,亦藏起女人重负累累的身心。阿睇缓缓起身,仰望头顶苍茫暗夜,默默转身欲悄然离去。芸桐听见她起身,又感受到她那掩藏着无奈离恨的轻盈,抓住腰侧之物的手便攥得越发紧。阿睇看了一眼那厢自掌中垂下的淡胭色流苏穗子,那娇艳明媚的颜色衬在芸桐雪白的袍边,一如君茉年颊边的红晕,是种何其珍贵的留恋!一股涩涩的麻木转至指尖,令她抬手按住胸前——那衣襟之内也有一番绣着祥云锦绣的深情,只是无可寄情,只得深埋在心间……

“朱弦几曾断,明镜几回缺,即为白头盟,何须伤离别,锦水虽汤汤,不与君别离……少奶奶的心意该是这般才对。少爷从未将心意留给萝睇半分半毫,更谈不上负心两意,何须如此自责懊悔……夜深了,回吧!”

阿睇好似慰籍的话语自唇间流转,声声字字刻进骨血,她既明白如何自处就该让他也明白。芸桐转身,有些愣怔的看着女人轻拍着衣裙上的草屑,不知何故,听见那样轻灵甘甜的声音之后,他却越发觉得痛苦。见她已然转身向营地走去,一种想要出声叫住她的冲动突然闯入心中,令他的话在冷夜中显得格外清明:“找到萝族的命玉后,就送给茉年如何?听说那石头专克巫蛊之毒,茉年有了它就能拔净身上的毒根,你也不用再辛苦了!”

他的话音甫落,便如愿瞧见走在前边的瘦小身影猛然间顿住,而后便再无任何声响。

阿睇僵硬的盯着扶按在胸口的手,仿佛那方有一块空洞塌陷的地方,若不用手去遮挡便可瞧见那痛极抽成一团的心肺一样。她未回转身,也动弹不了,只能勉强成句的回应他的问话:“可知那是镇守萝族千万载的天石,是睇使用嗔术的元神来源……”

芸桐在她身后点头,并未看见她脸上的绝望。树阴筛下点点星光,洒在地上影影绰绰。

“无论如何少爷也要这么做吗?即便是就此断绝了萝族的神脉……”

“如今萝族仅剩你一人,你痴守那一块顽石又待如何?况且,茉年身上的痛、她族人身上的血仇不都是你族人的杰作?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命玉送她也算了结你们欠下的一段宿怨。”

阿睇的手抚在心间轻轻抖了一下,笑意不断自胸腹之中涌出,好半天终于笑出了声。芸桐见她双肩微微耸动,吼间似乎溢出异样笑声,低声斥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怎么会不对呢……”阿睇双肩耸动得越发剧烈,芸桐看在眼中竟觉得有些凄惨,上前几步猛然搬过她的身体,却见她指尖正缓缓流泄而出乌黑的气流,慢慢凝聚绽放出一朵乌黑的花。那朵花枝繁叶大,黑色花茎上隐隐闪现出暗色的赤红。

“这是?”他抓住她牢牢按在胸前的手,瞠目望着那自五指之间渐渐渗出的赤黑液体,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顿时席卷至四肢百骸。

“若睇情愿以一命来换少奶奶,少爷可否放弃命玉?”阿睇任由他拉拽着自己,已无暇去顾及体内发生的巨大变化,只一味想要尽最后的努力压抑住那急欲破茧而出的邪魅,脱口而出的话已是最后的选择。

芸桐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她突然变得异样的神情令他无比慌乱。半晌得不到他的回答,阿睇干瞪着脚下的眼缓缓闭紧,分不清心中那道疯狂的声音是压抑了许久的悲,还是终于脱解而出的喜,终于在恍惚间如诉低泣般的呜咽了出来:“大王的心好狠……”

顿住。芸桐抓住她肩膀的手倏然狠狠攥紧,全身知觉都凝聚在那一声恍如隔世的称呼上……他竟然对那声呼唤感到怀念?

大王?她竟如此唤他!

她这一声呼唤仿佛压抑了千百年,低回婉转,凄凉绝望。星月暗淡,树林中的枝叶瑟瑟抖动。不远处的篝火不知何故噼啪了几下,忽然转弱,随即灭了,一屡青烟被风吹得飘散。

“你在喊谁!”漆黑之中,唯有点点星光为证。芸桐牢牢锁住阿睇,低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