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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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明文(1)

送天台陈庭学序宋濂

【导读】

宋濂(1310-1381),字景濂,号潜溪,浦江(今属浙江)人。元末明初著名文学家。著有《宋学士全集》。本文是一篇赠序,借送别论诗文创作。文中有对巴蜀水的描写,但重在通过写陈庭学饱览山水而且因之”其诗益工“来突出山水对人的情操的陶冶,从而指出应该去寻求山水之外更高的东西,即孔学儒道,勉励陈庭学辞归以后,像颜回、原宪那样”坐守陋室“,修身养性。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1]。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2],水有瞿唐、滟滪之虞[3]。跨马行,则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悼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4]。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5],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6]。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予于京师[7],其气俞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子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8],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予,予将不一愧而已也。

【注释】

[1]川蜀:四川古时称为蜀国,三国时为蜀汉地,故称”川蜀“。[2]剑阁:在今四川北部、嘉陵江流域,现称剑阁县,县北有剑门关。栈道:过去陇蜀山道架木傍山以通行,谓之栈道。[3]瞿唐:长江三峡之一,水流湍急。[4]天台:今溉江属县。中书左司掾:中书省左司的职事人员,掾为长官属员的称呼。[5]照磨:官府的中层官吏,掌管磨勘事宜。[6]扬子云:西汉末学者,名雄。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武帝时文学家。诸葛武侯:即诸葛亮的爵称。[7]京师:今南京市,明洪武元年建都。[8]颜回、原宪:孔子的徒弟,他两人都家境贫寒而好学,成为儒家的”大贤“。

【译文】

西南的山水,惟独四川最为奇特。但是它距离中原有万里之远:走旱路有剑阁、栈道的危险,行水路有瞿唐峡、滟灏堆的忧虑。骑马行走呢,则那竹林高山,接连走上数十天都看不见它的峰顶;从上边低头一看,陡峭的山谷有万丈深,幽深而看不到底部,让人胆战心惊。水上航行呢,则那江石凶悍锋利,波涛凶恶漩涡诡秘,船舶一离开航线不过尺寸之间,就碰得粉身碎骨而沉溺于泥沙,人在水下喂了鱼鳖;它的路途是如此的困难,所以不是当官有力量的,是不能去那里游览的;不是具有文学教养的,纵然游览了也没有什么收获;不是年壮力强的,大都要因老因病而死在那里——以致酷爱奇山异水的人士常常因此而感到遗憾。

天台陈庭学君,能写诗歌。他以中书左司掾的身份,屡次随从大将北伐建有功劳,提升为四川都指挥司的照磨,经由水路到成都赴任。成都是四川的要地,又是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的故居所在。凡是英雄俊杰所战斗和驻守的遗址,诗人文士所游览眺望、宴会行令、赋诗唱歌欢呼的地方,庭学没有不去观览过的。游览之后又抒发感情写成诗歌,来表现其景物和时世的变迁,于是他的诗歌写得越来越好了。过了三年,他按惯例辞职还家。于京师会见我时,他的气概更加充沛,他的话语更加豪壮,他的志向意气越发高大了。这应是得到山水很多的帮助吧。

我自己很惭愧。当我年轻时,曾经立志游遍天下,考虑到学业未成因而没有空闲;待到成年以后,却正值四方战争兴起,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等到如今圣明天子出现而天下安定,一直到四海的边沿都统一为一家了,可是我的年纪已是越来越衰老了。若想如庭学一样的游历,还能办到吗?但是我曾听说古代的贤士,如颜回、原宪等,都是长期坐守在简陋的房屋里,蓬蒿杂草长得遮住了门户,然而他们的志向意趣却经常是很充实的,好似能包容了整个天地万物一般。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他们的学业有超出山水之外的东西吗?请庭学回家后试验探求一番其中的道理,如果有所收获,就请把心得告诉我,将会使我不仅是惭愧一下就算了吧。

阅江楼记宋濂

【导读】

本文是作者奉朱元璋的旨意而写的一篇景物记。文章叙述了当今皇上的功德,但以偏居一隅的六朝终于灭亡为契机,提醒皇上要居安思危,安抚百姓,关心民众,勤干政务,不要重蹈六朝灭亡的覆辙。文章将”颂君“和进谏巧妙结合,使文章意境得到升华。

本文写景、叙事和议论三者巧妙结合,穿插自然,语言简洁精当。

金陵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1]。逮我皇帝定鼎于兹[2],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罔间朔南,存神穆清[3],与天同体,虽一豫一游,亦可为天下后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4],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

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夫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

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见江汉之朝宗,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栉风沐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上下;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5]。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内外之所及也。“四陲之远,益思有以柔之。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6]。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阅夫长江而已哉!彼临春、结绮,非不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7];不过乐管弦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不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

虽然,长江发源岷山[8],委蛇七千余里而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逢掖之士有登斯楼而阁斯江者[9],当思圣德如天,荡荡难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功者,勒诸贞珉。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注释】

[1]金陵:今南京市。六朝:指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偏安于南方的乇朝,都曾在金陵建都、南唐:五代时至宋初由李氏建立的割据政权。也建都于金陵,为宋所灭。王气:帝王的气运,是迷信的说法。[2]定鼎:即建都。[3]穆清:指天地清和人气,古代专用称皇帝。[4]卢龙:地名。河北省旧有卢龙塞。此盖言其山脉的遥远,并没有地理学的根据。[5]蛮琛:泛指四方贞品。[6]馌:给耕者送饭。[7]临春、结绮:南朝陈后主建筑的楼阁名。齐云:楼名,在苏州唐代兴建,朱元璋攻占长江时。吴王张士诚的姬妾在此楼焚死。落星:楼名,三国时吴国建于南京东北落屋山上。[8]岷山:在四川北部,古人误认为长江发源地。[9]逢掖:占代儒士所穿的宽袖服装,这里代指渎书人。

【译文】

金陵是帝王建都的区域。但自六朝至于南唐,大都是偏据于一方,不能与这里山河所蕴积的帝王之气相适应;直到我朝皇帝,在此地确立国都,这才完全与它相称。从此圣朝威名教化所达到的各地,不再将朔北和江南分割;皇上修炼芥性,而与上天的清和之气共体。即使是每一次休息每一次游赏,也可以为天下后世的楷模。京师的西北方,有座狮子山,其山脉远从卢龙那里蜿蜒曲折伸展过来;而长江宛如长虹横贯,蟠曲围绕在它的山脚。皇上因为这地方雄伟壮丽,颁下诏令建筑高楼在山顶,好和百姓同享游览的快乐。于是给楼赏赐了一个美好的名字,称之为”阅江“。

登楼远望之时,万神景象,森然排列;千年埋藏的隐秘,顿时显露出来了。这难道不是天所造地所设,以等待着统一天下的君主,来展现这传之千秋万代的伟大景观吗?

每值风清日丽。荣幸地迎接仪仗车驾的亲临。当皇上登上崇高的峰顶。凭依着阑干遥望时,想必是悠然地触动起深远的思虑的。看到长江、汉水滔滔东流奔向于大海,四方官长都来到京师禀奏各地政情;以及城堡的高大和池堑的深险,关口的险隘和要塞的坚固。一定会说:”这都是朕冒着风吹雨淋,靠着战斗而获胜。经过征战而争取来的呢。“中国的广大,更加要考虑如何保卫它了。看到大江波涛浩浩荡荡。风帆在沿江上下来往;番国的船舶接连不断地采朝见,南蛮地区的珍宝竞相来京进贡一定会说:”这是朕的仁德庙望感化。威力慑服影响,延伸于国内外所达到的呢。“四方边疆之外。就越发思考怀柔他们的方略了。看见长江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田的百姓有皮肉烤晒两脚皲裂的辛苦,农家妇女有采桑养蚕送饭的勤劳,一定会说:”这是朕把他们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使百姓安稳地睡在席褥之上的呢。“想到各地的人民,就更加想着如何使他们过安宁的日子了。在这儿会触类旁通,浮想联翩,数不胜数。臣于是体会到这座高楼的建造,是皇上的调剂精神,遇物兴感,无不蕴藏着求得天下大治的思想,哪里是观赏一番长江的风景就算完了呢!前朝的名为”临春“、”结绮“的高阁,不是不华丽啊;齐云楼落星楼,不是不高大啊!不过是在那里供管弦乐器演奏些靡靡之音,收容燕、赵等地的荚女。从历史上看,只见转动脚步的刹那,就要为其烟消云散而感慨叹息了。臣不知道当时怎样为这种事情作何解释呢!

虽然如此,但是长江发源于岷山,曲折盘旋经七千余里而入海,白浪汹涌,碧波翻滚;六朝时期,往往依靠它为天然的壕堑。如今已是南北一家,把长江看做一条平静的河流,再不利用它搞战争的了。然而这到底是靠着谁的力量呢?宽袍大袖的儒生,凡是登楼观看这条大江的,应当思念圣明皇帝的恩德如天,浩荡无涯而难于形容的;就和那神圣的大禹疏导洪水的功绩一样,这恩情同样是无穷无尽的。于是忠于君主报答皇上的心愿,哪有不油然而生的呢?

臣是个不聪敏的人,奉圣旨撰写此记,很想推求皇上的日日夜夜励精图治的功德,得以飧镌刻在坚固的珉石上面;其他如流连光景的辞句,都省略不说,我是恐怕亵渎了皇上的圣明啊。

司马季主论卜刘基

【导读】

刘基(1311-1375年),字伯温,号郁离子,处州青田(今浙江属县人。是元末进士。是朱元璋的重要谋士,官至御史中丞,封诚意伯,他是明初的诗文名家,后人编有《诚意伯文集》,本文选自《郁离子》,《郁离子》以寓言的形式,揭露社会时弊,在古文中颇有特色。

本文采用对话的形式,假借东陵侯与司马季主的问答,表达了作者对人事、天道、鬼神的看法,着重阐述了物极必反,即事物无不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的辩证观点,指出有盛,必有衰的道理,劝戒世人不要盲目追求功名富贵,在思想上有较大的进步性。文章先抑后扬,议论、抒情相结合。

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1]。季主曰:”君侯何卜也?“东陵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吾闻之:蓄极则泄,闷极则达,热极则风,壅极则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无往不复。仆窃有疑,愿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为?“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呜呼!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夫蓍[2],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曰: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3];露蚕风蝉,昔日之风笙龙笛也;鬼磷萤火,昔日之金缸华烛也;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峰也;丹枫白荻[4],昔日之蜀锦齐纨也。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注释】

[1]东陵侯:邵平在秦时封东陵侯,秦灭后为乎民,卖瓜为生。司马季主:汉朝的善于占卜的人。[2]蓍:一种草,用它作为卜筮的筹码。[3]龟:上古占卜时把龟腹甲钻凿后用火烤,观其裂痕而推测。琼蕤:美玉制成的草木景物。[4]荻:多年生禾本植物。

【译文】

东陵侯被废黜爵位后,到司马季主那里去占卜,季主说:”君侯,您要卜问什么呢?“东陵侯说:”长时间躺卧着的想起立,长时间蛰藏的想开启门户,鼻子塞久了的想喷嚏。我曾听说:蓄水到了顶端就要溢出来。捂憋极了就要把气透出来,天热极了就要刮风,壅塞过分就要开通。有冬有春,没有曲而不伸的;有起有伏,没有只去不来的。鄙人颇有怀疑,希望受到您的指教。“

季主说:”像您刚才所说,您已经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又何必占卜呢?“

东陵侯说:”鄙人还没有探求它的奥妙哩,希望先生透彻地来指教我。“

季主就说道:”啊!天道是和谁亲近呢?它只亲近那有德行的人。鬼神有什么灵验呢?它是只对有缘的人才灵验的。这蓍草,不过是枯草罢了;龟甲,不过是枯骨罢了,两者都是物啊。人是比物要灵敏得多的,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反而听信这物呢?而且君侯为什么不想想那从前的情况呢?有过去的情况就必会有现在的境遇:所以这碎瓦破墙,就是从前表演着歌舞的歌楼舞馆啊;这荒草断梗,就是从前的奇花异树啊;这露水里的蟋蟀的叫声和风吹中的蝉叫,是从前的风笙和龙笛啊;这磷光和萤火,就是从前的金灯盏和彩烛台啊。秋天的苦菜和春天的荠莱,就是从前的大象的脂肪和骆驼的峰肉呢;红色的枫叶和白色的荻花,就是从前的西蜀织绵和东齐细绸呢。从前所没有的,今天有了不算过分;从前所有的,今天没有了不算是不足。因此,从昼到夜不过一天,开放的花朵就会凋谢;从秋到春不过一年,死去了的就会重新获得生机。激流的水下,必定有深潭;高山下面,必定有深谷。君侯也知道这些道理了,又何必占卜呢?“

卖柑者言刘基

【导读】

这是一篇著名的讽刺性小品文。开头的记事是全文的引子,作者先极写柑之外形有金玉之美,接着用一个鲜明的对比,抓住外形的好看与实质的败劣,突出一个”欺“字,引出下文卖柑者的一番议论,深刻揭露了一些官僚欺世盗名、腐朽昏庸、不顾人民死活的本质,表现了作者愤世嫉俗之情。作者利用对比和对话,使讽刺更为辛辣和鲜明。文章构思巧妙,寓意深刻,言辞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