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迁——中国文史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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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为李陵申辩遭腐刑(1)

作为一个史官,司马迁对任何事情,都会很传统地、很职业性地保持冷静、客观。他在皇帝身边,亲眼看到当李陵未败以前,陈步乐回来报军情及起初传来捷报时,朝中的公卿王侯都是一片奉承歌颂的声音;等到李陵投降的消息传来,汉武帝一怒,就变成一个个都怪罪李陵的不是,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为李陵说几句公道话。

富于正义感的司马迁,对这种冷暖不同的场面当然会感到极端的不满。

虽然司马迁和李陵曾经同在皇帝身边服务而算是同事,李陵的祖父李广及叔父李敢,在担任郎中令的时候,司马迁可能已经是郎中,而成为他们的属下,司马迁对李氏三代都应该很熟悉才对。但是司马迁说,他和李陵之间,性情志趣并不相同,从来也没有把酒言欢过,“素非相善也”。只是李陵的浪漫骑士作风,应该是司马迁心中所向往的。他们之所以不熟,除了性情志趣以外,大概李陵也像李广那样“恂恂如鄙人,口不能道辞”,不善于交际呢。

这种微妙的情感,继之以冷静的观察,关于李陵败降案,他认为,一个做臣子的,能够不顾自己的生命,而去为国家的事情拼命,这已经是很不寻常了!现在只因为某件事情一有不当,那些只知道顾全自己、保住自己妻儿的公卿大臣,便马上毫不留情地加以陷害,他觉得非常痛心。

李陵只不过带了五千步兵,就敢深入胡马之地,足踏匈奴王庭之所在,就好比把自己当诱饵送入虎口一般的危险,但他就能向强敌挑战,与多他好几倍的敌军连战斗十几天,杀死敌人的数目远远超过他本身兵力的能力范围。匈奴被他杀得连救护伤亡也来不及,诸君长们都为这件事感到震惊,聚集所有能骑射的人,集中全国的兵力来围攻李陵,致使李陵转战千里,战到箭已射完,可是救兵还是没来,士卒们虽然负伤呻吟,可只要李陵高声一呼,他们无不裹伤奋起,泪水和着血水,张着空弦,冒着白刃,争着和北边的敌人死拼。

再者,平时观察李陵的为人,就知道他事亲至孝,与人交往讲究诚信,遇到财物分取的时候都合乎正义,对人有礼貌而且恭俭谦让。奋不顾身,以赴国家的急难,是他平日就有的抱负。像他这么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

司马迁那种炽热的心肠,实在按捺不住想为他说几句话。可是太史令傣禄不过六百石,在满朝文武的嘈杂声中,哪有他发言的余地?他又眼看汉武帝自从李陵败降的消息传来后,就“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实在觉得于心不忍。他以为,解释清楚了李陵为人的本质,除了可以为李陵洗清冤屈以外,也可以宽慰汉武帝的心,他有此义务,他应该出来说话。

终于机会来了,可能因为司马迁是皇帝近臣的关系,汉武帝“习惯”主动地问他的意见,他逮住机会就对汉武帝说,李陵素来与士大夫交往,遇有好东西绝不争先,要分东西也绝对分得比别人少,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在必要的时候得到别人的效命,即便古时候的名将也不过如此!又说李陵的投降并不是真投降,猜测他的真实意图,是想等待适当的机会,建功赎罪来回报朝廷。现在,他败降匈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话说回来,他重创敌人的战果,就足够昭示于天下了。

本来,司马迁准备好很充分的说辞,想把事实的可能真相及汉武帝郁闷的心结,一一加以分析和排解。谁知他一开始表示同情李陵,并推崇其战果,就使“心虚”的汉武帝为此震怒。

原来这次对匈奴战争,最初的意思是以李广利为主力,李陵的任务不过是战略上帮李广利牵制匈奴兵力的助攻而已。但是仗打下来的结果,李广利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在今新疆吐鲁番或哈密一带),斩虏万余级,成绩不错,可是回程却被匈奴包围,好几天没粮可吃,死伤甚多,后来还是靠赵充国与壮士百余人英勇突围,李广利才率兵跟着逃出来。当初以三万骑出战,回来时损失了两万多。

反观李陵,深入敌境,与单于相遇,以区区五千步兵,杀死了无数敌人,几乎牵动了匈奴全国,战果显然在李广利之上。

但在军队配备及有关的部署方面,汉武帝又是以如何不同的态度去对待他们呢?这是汉武帝绝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隐痛”,也是他心虚的地方。可是热心、多情、正义的司马迁,偏偏去碰了它,无意间去“伤”了它。汉武帝愤怒地认为司马迁是以称颂李陵来讽刺李广利,所以不让他把话讲完就将他交付理官(狱官)审理。

于是,司马迁被关进监狱里去了!这是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的事情,而李陵败降匈奴是在前一年冬天。

不久,像前说过的,汉武帝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以后,醒悟到李陵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没有后援的缘故。他也想起当初是自己安排失当,致使路博德有机会“生奸诈”。他派遣特使去慰劳李陵军最后逃回边塞的四百名士兵。

不过,司马迁的“罪嫌”并未因而消失,他仍痛苦地在狱中等待判决,忍受狱吏的虐待。狱吏的面孔,古今中外都差不多。汉武帝时代,虽倡导儒学,广施德政,但同时又借法家治国,一批法家严厉控制人民以防叛乱,因此秦法复活了,产生了不少酷吏。他们在汉武帝的支持下,往往滥杀、滥捕无辜,一杀就是几百人,甚至一次毁灭千余家,即使大臣也难逃他们的毒手。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司马迁经由哪个单位收押或被关在哪个监狱,他的处境必然是凄惨无助的。怪不得他在《报任安书》中提到狱吏时说:“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狱卒)则心惕息(害怕喘息)。”实在令人不忍呀!

很不幸的是在第二年又有一个天大的误会发生了,使司马迁和李陵的处境急转直下。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春,汉武帝命公孙敖率领军队深入匈奴,以便迎接李陵归国,显然汉武帝此时对李陵已全然谅解,而这段时间,司马迁之所以迟迟未被定罪,与汉武帝这种心情或许也有关系。这个行动如果成功,可能也会对司马迁的判决产生良好的影响。可惜,公孙敖无功而还,而且带回一个要命的情报,说他从捕得的俘虏口中得知,李陵正为匈奴练兵对付汉帝国,并把自己无功回来的原因,归因于李陵个人身上。

这个情报实在足以令汉武帝头昏眼花,他又在暴怒之下抄了李陵的家,李陵的母亲、妻子全部被杀了。这是一种惨无人道的刑罚,灭族已经够惨,其执行的方法,据《汉书·刑法志》记述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或父母、兄弟、妻子)的情形说:凡当夷三族者,皆先黥(在脸上刺字)、劓(割鼻)、斩左右趾,然后笞杀之(以刑杖活活打死),最后还要枭其首(把头砍下来悬在木上),菹其骨肉于市(把尸体剁成肉酱)。如果牵涉诽谤的,还要先断其舌,可说是五刑(黥、劓、断趾、断舌、枭首)俱备。而且先侮辱而后杀死,杀死了还要侮辱其尸首,实在是残酷至极!

可怜的司马迁被判“诬罔”之罪,可能就是这个大风暴的影响。因为所谓“诬”就是无中生有,所谓“罔”,就是欺,“诬罔”也就是欺君之罪。原来司马迁因为说李陵的投降是想等机会建立功业来回报汉朝,并以李陵的功劳讽刺李广利的功少,因而才被关进监狱的。随后汉武帝后悔没给李陵后援,司马迁的罪嫌因而下降,有可能只剩下讽刺李广利的部分。但是公孙敖带回的情报,使汉武帝非常愤怒地杀死了李陵的全家人,等于确认李陵毫无在匈奴为汉建功的意思,汉武帝新“恨”旧“怒”一齐迸发,就命理官判司马迁诬罔欺君的大罪了。

按照汉朝法律,诬罔是死罪。然而,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事实的真相被弄明白了。在匈奴,李陵痛苦而困惑地询问一位汉使者说:“我为汉率步兵五千,横行于匈奴,以无援而败,我何负于汉?为什么被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