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王子与贫儿
113400000029

第29章 牺牲

同时迈尔斯也对那种闲得无聊的监禁生活渐渐感到十足的厌烦了。现在临到他受审的时候了,这使他非常欣慰,他觉得他可以欢迎任何判决,只要不再把他关在牢里就行了。但是这一点他想错了。他在法庭上被称为一个“顽强的流氓”,并且因为他具有这种身份,又袭击过亨顿第的主人,结果被判头和手脚带上枷,当众坐两个钟头。他听到这些,感到非常愤怒。他声明他和控诉人是弟兄关系,并且依法应该由他继承亨顿家族的爵位和财产,但是他的话被轻蔑地置之不理,简直就像是根本不值得调查真假似的。

他被领着去受刑的时候,大发脾气,还说了些威胁的话,但是都没有用;他被狱卒们粗暴地拖着走,偶尔还要为了他那不敬的举动挨一个耳光。

国王无法从后面拥挤着的一群乌七八糟的人当中钻过去,所以他就只好在背后跟着,和他那位好朋友和仆人离得很远。国王因为交了这种坏朋友,也差点被判受足枷的刑罚,但是法官原谅他年轻,只给了他一番教训和警告,就把他释放了。后来人群终于站住了,他急切地在外围东奔西窜,要找个地方钻进去;他历经了许多困难,费了很大工夫,最后还是钻进去了。他那可怜的忠实侍从套上了枷坐在那里,任凭那一群流民戏弄——他这么一位英国皇上的随身侍从!爱德华是听见了宣判的,但是这里面有一半的意思他没有弄清楚。他所感到的这种新的侮辱的情绪深入他的心底的时候,他的愤怒就开始高涨了;随后他又看见空中有一个蛋飞过去,在亨顿脸上打碎了,还听见那一群人乱吼,表示欣赏这个节目,于是他的怒火就上升到极点了。他向那块圆形空地当中飞跑过去,面对着行刑的狱吏,大声喊道:

“真丢脸!这是我的仆人——快把他放了吧!我是……”

“啊,别说了!”亨顿惊慌地喊道,“你会把你自己毁了!不要理会他吧,执行官,他是个小疯子。”

“理不理会他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可是多少得给他一点教训,这倒是我很感兴趣的。”执行官对一个手下的人说,“给这小傻子尝一两下鞭子的味道,好叫他改改态度吧。”

休吾爵士为了要看看用刑的情况,骑着马到这里来了,这时候刚好才到一会儿,他提议说:“抽他五六鞭子,还更合适一点。”

国王被捉住了。他一想到居然有人胆敢主张对他的御体施行这种骇人听闻的凌辱,简直气得神经都麻木了,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抗拒。史书上曾经记载过用鞭子责罚一个英国国王的事情,把历史都玷污了——现在他想起自己不得不把那可耻的一页复制一份,简直难以容忍。现在他既已落难,也就无可奈何;他只好接受这种刑罚,否则就必须求饶。那可是太不像话了,他还是挨一顿鞭子吧——当国王的挨打还可以,反正不能告饶。

但是与此同时,迈尔斯·亨顿正在给他解决这个困难。“放了这孩子吧,”他说,“你们这些没心肝的狗东西,难道你们看不见他多么年轻,身体多么脆弱吗?把他放了——让我来替他挨鞭子吧。”

“哎呀,好主意——这倒是要向你道谢才行,”休吾说,他脸上显出了讥笑的快意神色,“把这小叫花子放走,让这个家伙替他挨十几鞭子吧——不折不扣的十几鞭,使劲打吧。”国王正要提出严重抗议,可是休吾爵士说了一句有力的话,就使他沉默下来了,“好吧,尽管说,不要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过你得记住,你每说一个字,他就得多挨六下。”

亨顿从枷上被放下来,他的背上脱光了;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可怜的小国王把脸转开,让那有失国王体面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个不停。“啊,勇敢的、好心肠的人,”他心里想,“你这种忠心的行为永远会铭记在我心头。我决不会忘记——也不许他们忘记!”他愤怒地添上了后面这一句。他一面沉思,对亨顿的豪爽行为的赞赏就越来越在他心中高涨,他的感激心情也随着增加了。随后他又想:“救护国王,使他免于受伤甚至死亡的人,是有很大功劳的——这一点他已经为我做到了;但是这和救护国王,使他免于受辱的功劳比较起来,就显得微乎其微——算不了什么!——啊,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亨顿在鞭挞之下并不叫喊,以军人承当苦难的坚韧精神熬过了那一顿毒打。他这种精神加上他替那孩子挨打,免得他遭殃的高尚行为,使得周围看热闹的那些无聊的、下流的、一堆乌七八糟的人都不能不对他肃然起敬;他们的嘲笑和叫骂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鞭子打下去的声音。后来亨顿再被套上刑具的时候,那地方笼罩着一片沉寂,这与很短的时间以前那种侮辱的叫嚣比较起来,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国王悄悄地走到亨顿身边,向他耳朵里低声说道:

“你这善良的、伟大的人啊,当国王的是不足以表扬你的高贵品质的,因为已经有比国王更崇高的上帝给你表扬过了;但是做国王的可以向凡人证实你的高贵。”他从地下拾起鞭子,轻轻地碰一碰亨顿的流血的肩膀,低声说道,“英王爱德华封你为伯爵!”

亨顿大为感动,泪水涌到眼眶里来了。但是当时那种滑稽可笑的情景简直使他很难保持严肃,以致他竭尽全力,才没有把他忍不住要笑的心情流露到表面上来。他这样光着脊梁,血淋淋的,突然一下子从套着刑具的普通犯人上升到伯爵的高位和荣耀,在他看来,好像是荒唐至极了。他心里想:“现在我可是打扮得满身金光灿烂了,真的!我这个梦想和幻影的王国里的空头爵士居然又成了个空头伯爵——真像是羽毛未全的翅膀糊里糊涂地飞上了天!如果再像这样下去,我不久就会像一根五月柱似的,浑身挂满幻想的装饰和假的花彩。但是这些装饰虽然都没有什么价值,我为了赠给我的人的那番好意,还是要把它们当成宝贝。我这些可怜的、开玩笑的爵位并不是出于我的要求,就从一只洁净的手和一颗正直的心那里送来了,比起那些仗着奴颜婢膝,从那吝啬的、偏私的国王手里换来的真正的爵位,还要可贵哩。”

大家畏惧的休吾爵士把他的马转过头去,他赶着马飞跑出去的时候,那道活人的墙就沉默地分开,让他过去,然后又同样沉默地合拢来了。大家就是这样沉默地围着,谁也不敢大胆地说句话对犯人表示好感,或是称赞他;但是这没有关系,只要没有人骂他,就已经是表示十足的敬意了。有一个后来的人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对这个“骗子”说了一句嘲笑的话,并且还预备把一只死猫向他扔过去,但是他马上就被在场的人不声不响地打倒,踢了出去,然后深沉的寂静又恢复优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