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该来看看,杨局长是为了要去给你拜年才摔跤的。”黄爽冲了她一句。
马里红听了脸也不红:“就是嘛,我知道后心里也挺难受!老天爷为何不让我替杨局长受这罪哩?晓静对我真是太好了!”马里红说着眼泪就要出来。
“没事,我只是大腿部软组织损伤,休息几天就好了。”杨晓静说着还指使黄爽给他们拿瓜子,削苹果。
“黄爽一个春节都在护理啊?春节后给你补假。”芮雪青说。
“不用补假,护理杨局长俺是心甘情愿的。”黄爽说着用眼睛偷偷地看看马里红的表情。
马里红紧接着说:“明天假期就要过去了,后天就该上班了,黄爽要么休假,要么上班,我现在闲着没事,在这里伺候晓静。”这精女人还专门用了“伺候”二字。
杨晓静头搁在枕头上摇了摇:“不用,不用,都不用,我已经好多了,三天两天就能下床,拄上拐杖就能走动,有老勇在家就可以,大家该干啥就干啥!”
“不用客气,晓静,你们忙,我不忙,你知道马姐眼前没事干,我就在家伺候你。”马里红越说越家常。
“唉,里红这闲着也真不是个办法。”芮雪青开始敲边鼓了。
黄爽瞟了他一眼,心里想:“又卖狗皮膏药的!”
“小黄,你先去,我们说说话。”杨晓静开始支黄爽。
黄爽不情愿地钻进了厨房,但耳朵在用劲听。
杨晓静接着芮雪青的话说:“马姐前段出的事情,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可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马里红说:“晓静啊,我也不喊你杨局长,喊局长感情就远了,我知道你是个心宽量大的人,你不要跟马姐计较,我知道你也不会计较,咱小姑娘的时候就在一起玩,打断胳膊在袖里,咬烂舌头血往肚里流。你现在毕竟是局长,想为马姐说话还是能说的,再说,咱姐妹俩都是芮院长给培养起来的,不说我了,也不能让老院长脸上无光啊!”
芮雪青嘿嘿干笑着:“我老了无所谓,但你们都是从樱山第一医院出来的,也算是一个瓢里舀出来的鱼,早晚都是一群,相互照应着好。”
“我也想过,马姐这事也不算啥事,说句平常话,比较难听,也是马姐撞到枪口上了,但我晓静人微言轻啊!”杨晓静发自肺腑地说。
马里红接着说:“中国有两句老话,一句是人言可畏,一句是众口铄金,有时候下边的舆论也会影响上边的思路,你要说了肯定管用,马姐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你这话见外了,我不敢接受。”杨晓静说。
马里红一时无语应答。
芮雪青对杨晓静说:“你可以找郗大康局长通融通融,让他到地委去讲一讲。”
杨晓静说:“你是老院长了,对我们都很了解,最有发言权,再说,你和郗局长多年的交情咋说都不为过。和郗局长我俩现在毕竟在一块儿搁班子,说话得慎重!他这个人又正统。”
马里红两眼巴望地看着芮雪青,芮雪青点了点头:“好,我给老郗打电话。”
接着,他就拨郗大康的电话,拨通了没人接。过了一会儿,郗大康电话回过来了:“喂,老芮啊,大过年的,你也不让我休息?打什么电话啊?”
芮雪青笑笑:“我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休息。”
“什么,你说。”郗大康不解地问。
“现在晓静在家养伤,工作也不能搁着,你就乘机向地委反映反映里红的事,她总不能在家长期闲着,闲着也是人力的浪费,再说,当时背景你也清楚……”
“老芮啊,我们都干了几十年了,什么组织原则你不清楚?我们下级不能给上级出难题啊!”郗大康回过话说。
马里红在一旁听见了,忙找一张纸在上边写了几个字:“地委也听下边的。”芮雪青看见了,于是接着说:“现在的地委领导也民主,善于听取基层组织的意见。”
“这个嘛,要慎重考虑,况且晓静同志近期不能上班,上班后我们班子再讨论讨论。”郗大康又说。
这话,芮雪青、杨晓静都听见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说话。
还是马里红脑子反应快,她说:“晓静,我有啥话也不瞒你,我已给地委写个请求复职的申请书,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让芮院长带头,让咱樱山第一医院的一部分同志联名给地委写一封信,表达表达民声……”
杨晓静沉思了一下说:“芮院长,你考虑是否合适?她总算是从樱山第一医院出来的……”
芮雪青不假思索地一拍大腿:“我看可以,回去我就找小燕起草。”
芮雪青说完就要走,马里红不走,她说:“芮院长你走吧,我就在这里伺候晓静。”
晓静说:“不用,马姐,你走吧!就让小黄在这儿,你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
“不,晓静,我一定要伺候你几天,你对马姐这么好,马姐不伺候你几天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马里红说得很诚恳。
“咱们的日子长着呢!”晓静还是说服了她。
马里红刚出门,黄爽就跳了出来:“杨局长,我也不伺候你了。”
“你又耍什么小孩脾气,想走你就走,我谁也不叫伺候。”杨晓静是个明白人,故意逗她。
“你小时候读过《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吗?”黄爽问。
杨晓静笑笑:“那毕竟是寓言故事,现在什么时代了,你要知道,我现在毕竟是副局长,当局长就得宽宏大量,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你没听说,团结能人做大事,团结坏人不坏事!”
黄爽给她倒了一杯水,砰地一搁:“喝吧,从小养虎,虎大伤人,这亏你还没吃够?”
杨晓静笑笑:“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也给你讲个故事。说的是孙思邈的故事,说孙老先生一天去山中行医,傍晚回家途中,路遇一老虎,他不敢前行,仔细观察,那老虎在地上打滚,呼呼叫着不动。孙思邈观察一阵,心里揣测,这老虎是不是病了?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看那老虎,老虎大张着嘴奄奄一息地直喘气。孙思邈断定确实是一只病虎,大胆走上前去,贴近老虎。扒着它的头看了看,是一根大骨头茬子卡住了老虎的喉咙,喉咙里还淌着血,孙思邈便从包里掏出他走村串户摇的铁环,用铁环把老虎的嘴巴撑开,取出了那根骨茬子,老虎舒服了,起身看看他,摇了摇尾巴走了,也没吃他。从此,孙思邈名声大振,都说他给老虎治过病,老虎都不敢吃他,向他求医的人更多了……你说孙思邈当初就不怕老虎吃他吗?不会不怕,但那是职业本性!”
黄爽一听,哈哈大笑:“杨局长,你真是太伟大了,太伟大啊!哈哈……哈哈……那你让老虎来伺候你吧,我明天就上班!”说完,她就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朝杨晓静摆摆手:“拜拜,祝你早日康复!”
黄爽就这样走了。
“这妮子!”杨晓静叹了口气。
行署的小食堂里今晚只有龚以群、路安韬、向东方三个人在就餐。周末了,地委、行署家在外地的领导都回家了。龚以群因为明天要接待省卫生厅厅长不能回家,就把路安韬、向东方叫过来吃个饭,他还自带了一瓶酒要小酌一次。
龚以群先发话,举起杯说:“来,咱也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路安韬和向东方积极响应,共同干了杯。
喝过几杯之后,龚以群问路安韬:“近一时期卫生系统的医德医风整顿得怎么样?”
路安韬回答说:“应该说是大有成效,还是你上次下决心拿马里红开刀,杀鸡给猴看的成效。”
“也不是你说的有意杀鸡给猴看。”龚以群又给他俩斟着酒说,“那是当时的形势,医德医风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她马里红是撞到了枪口上,不得不处理她。加上《华安晚报》的新闻舆论,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不那样就不好给老百姓交代。”
路安韬点点头:“是的,是的。”
向东方接着说:“最近我收到了马里红的复职申请,还有樱山第一医院二十几个人的署名信,包括芮雪青也签了名,写的也很客观,提出当初处理马里红也是正确的,也起到了对整个卫生系统医护人员的教育警示作用,同时也提出马里红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原则问题,请求地委考虑重新起用。”
“你的意见呢?”龚以群问。
向东方说:“我觉得这封信提得有道理,再说马里红作为刚提拔起来的中青年干部,刚走到领导岗位缺乏经验,犯点错误也很难免,再说的确不算原则问题,是个工作问题,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如果她能吸取教训就好……”
“老路的意见呢?”龚以群又问。
“我赞成东方部长的意见。”路安韬说。
“来,再喝了。”龚以群给他们又碰过了一杯酒说,“这件事情要慎重,要听听郗大康同志的意见,同时也要找马里红同志谈谈,看看她的态度,然后在适当时机你们再提出个意见给地委汇报。”
“这工作还是由东方部长来做吧!”路安韬说。
向东方说:“这是路专员分管的系统,由他来谈吧!”
“我就不管那么具体啰!你们商量!”龚以群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掌握一条,即使安排也只能做个相应的安排,要瞻前顾后。”
向东方拿过酒壶,对路安韬说:“这事你去谈,我喝一杯;我去谈,你喝一杯,你挑吧!”
路安韬杯子一搁:“你斟上,我喝。”
“哈哈。”向东方笑着给他斟上酒,其实他自己也陪着路专员共饮一杯。
过了几天,向东方找来了郗大康到办公室谈马里红的事情。
他开门见山地说:“老郗啊,最近你们樱山第一医院有人联名上书地委,替马里红同志鸣不平,要求给她恢复工作,包括芮雪青同志都在上面签了名……”
“这个我还不清楚。”郗大康故意发愣地说。
“你对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向东方问。
“我的看法嘛,”郗大康挠着头,“当时对马里红处理得是有点过重,但也没错。”
“那你觉得目前如何解决才好啊?”向东方又问。
郗大康又点着一支烟,心想:马里红不是个安分人,决不能让她再回卫生局去,有她在卫生局就不得安生,就得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擦屎。抽了几口烟后,他开腔了:“这副处级是地管干部,比如林业局、旅游局都可以去,这个同志性格泼辣,爱跑,干这些工作都合适……”
“所有的委局职数都是满着!”向东方一边翻阅着干部花名册一边说。
“让她下到县里当个副县长也是块料子,她从农村来,到县里也适应,地委曾要求县班子都要配个女的嘛!”郗大康看看向东方说。
向东方把干部的花名册又扔到办公桌上:“县里刚刚换过届也不缺职,再说,目前即使安排也只能做个相应的安排,不能安排到太显眼的位置,既要考虑发挥她的作用,还要考虑社会舆论……”
郗大康心里打着小鼓:这里不中,那里也不行,还只能是卫生局中?不行,这次要下决心扛着,于是他说:“不管地委怎么安排马里红我都没意见,但有一条,她不能再回卫生局。她从卫生局跌倒的,她再回去怕不孚众……但也不能把她长期搁着不做安排。”
向东方笑了,现在他对郗大康已不是第一次见他那么客气,称他为郗局长、老领导什么的,而是直呼老郗了:“老郗,你不能把皮球往地委踢,谁的娃子谁抱走,立足于你内部挖潜,如果你怕她到局里不孚众,那第一医院的人是接受她的……”
“那就请他芮雪青让位?”郗大康搪塞一句。
“芮雪青到不到龄?”向东方明知故问道。
“不到龄,也至多差一年半载。”郗大康说。
向东方说:“你提这个思路不错,是否可以考虑芮雪青让出一个职务,比如书记……”
“马里红不会愿意干!”郗大康将手中的烟蒂狠劲一摁,这是他情绪不好时的一个象征性动作。
“你可以找她侧面谈谈!”向东方说。
“还是部长谈吧!”郗大康说,“她是地管干部。”
“那好吧。”向东方说,“如果她同意呢?”
“她通了我就负责做老芮的工作。”郗大康说得很干脆,只要这女人不到卫生局他怎么都行。
当天下午,向东方又把马里红通知来谈话。向东方还没开腔,马里红就开腔了,进了向东方办公室的门就哭鼻子:“向部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组织上,我心里很惭愧……”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有话慢慢说,今天找你来就是让你说话的……”
马里红哭得不那么痛了,还哽咽着,擦着眼泪:“……向部长,我掏心窝子话,当时我也是缺乏经验,也是农村人说的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组织上要能让我再回局里工作,我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更加努力工作,为你争光!为组织上争光!”
向东方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后,耐心地对她说:“上次的事情,你有教训,我们做组织工作的也有教训,你要求恢复工作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急,目前,还没有位置,需要待位……”
马里红一听急了:“向部长,你就想想办法,你知道里红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一天不干事,心里就憋得难受,就觉得欠着党和人民的债……”
向部长没再接她的话题,转而问:“芮雪青同志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怎么样?”
马里红脑子一闪:向部长问这话是不是想让我接替芮雪青的?如果眼前没有副局长位置,能接院长也可以,那也是副处级,也算是退而求其次吧!此时,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脸嘴”的“一止为正”,他说的那“正”难道就是让我当正院长?也许就是这个命运。人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能回医院当个院长也不失面子。想到此,她笑了笑,说:“向部长你要问老芮这方面的情况,我说说他给自己总结的四句话你就清楚了,不过有两句我还是说不出口。”
“四句什么话?”向东方有点好奇地问。
马里红脸上欲带还羞地说:“他说自己有四个特征,坐着打瞌睡,躺着睡不着;现在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记得清;看书越来越远,撒尿越来越近;他还说,还说……”她把最后一句话篡改了说:“工作有想法,具体没办法。”
向东方脸沉了下来,没做声,点点头。
过了会儿,他又问马里红:“我再问你个别的话题,你对企业党政一把手分设有什么看法……”
马里红一听心里自然明白向东方的用意,笑笑说:“向部长,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向东方很讨厌这种问话,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马里红很快意识到向部长不满意,忙补充说:“过去讲那两心合一心是不可能的,大都是貌合神离,都是经常为谁说了算发生争执,樱山第一医院班子多年团结得很好,就因为从来都是书记、院长一肩挑。”
向东方又点点头,表示明白。临近结束谈话时,向东方对她说:“里红同志,还是那句话,目前还没有位置,你还需要等待,等待也是考验。”
马里红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做组织工作的人说话都是很有技巧的,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拜托向部长。”
两三个月以后,地委组织部经过多方沟通最后形成了意见,因为二级事业单位的领导不需地委研究,组织部决定了,芮雪青退职不退休,马里红回樱山第一医院任党委书记兼院长。
这天,地委组织部没来其他领导,只来了姚乃春科长和卫生局郗局长。姚乃春宣布的文件,郗大康做了讲话,最后由芮雪青和马里红做表态发言。
芮雪青的情绪也不是很消沉,也不是很高兴,他讲道:“我只讲三句话,算是人生感悟:第一句话,人要学会放弃,有放弃才有快乐;第二句话,人的两鬓白发,一边是算计别人算计白了,另一边是被别人算计白了,都说我芮雪青与众不同是一边白发,是因为我不会算计别人只会被别人算计;第三句话,上帝创造的人结构不合理,只给人的前面安两只眼睛,没给后面安两只眼睛,但人要自己给自己脑后安两只眼睛,这样你往前走往后走都不会被绊倒。”
在场的人听了哄堂大笑,但很快就又不笑了,一张张的脸都凝重了起来。
接着是马里红发言,她讲的都是些套话,大家似乎都没注意听,还在品味芮雪青的三句话。第九章她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老郗啊,那天新老班子交接会的时候你讲,让我‘扶上马,送一程’,说实在话,我也不想送,人家也不让扶……古人有句话: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我想,退了就是退了,什么也不要管了,离得远远的,离得越远越好……”芮雪青对着郗大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