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教仁自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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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之历史:日记(27)

观《火里罪人》。十二时,至郗沛生寓,谈良久。下午一时回。田梓琴、匡云观来,言成女学校现开有中国女学生速成师范班,需一汉文教授,特来请余为之尽此义务。余思亦可以借此以研究汉文法,遂允诺之。约定每一礼拜三点钟,下二次礼拜即开课焉。三时,云官(观)去。田梓琴邀余至乡间一游,遂拟往八王子去。四时,至新宿乘汽车,五时抵八王子,下车,至市上游览。市面甚宽展,亦颇繁盛。良久,至一牛岛(鸟)肉店食晚餐。七时,乃起身返,复乘车,九时回寓。是日,余不名一钱,所费皆梓琴者也。

十二日晴

阅报,载江西萍乡革命党蜂起本日及以下各日所记“萍乡革命党蜂起,已围县城”,“湖南革命军占领醴陵”,“湖南革命党已围攻浏阳县城”等情况,系指1906年12月初爆发的萍浏醴大起义,也称“丙午萍浏之役”。是年春,同盟会派刘道一、蔡绍南回湖南运动军队,重整会党,宣传同盟会纲领,酝酿起义。由此,各派哥老会联合成立洪江会,推龚春台等为首领,农民与矿工纷纷参加,12月4日起义在萍乡、浏阳、醴陵一带爆发,几天内占领麻石、文家市、上栗市等市镇。起义军定名为“中华国民军南军革命军先锋队”,推龚春台为都督,发布中华国民军起义檄文,基本上以同盟会政纲为号召,屡败清军,声势浩大。清政府调湘、鄂、赣及江宁(今南京)军队数万人进行镇压,起义军在分散作战情况下,至月中挫败。刘道一被杀害于长沙浏阳门外。总计起义军前后被清军杀害者在一万人以上。已围县城,势甚危云。余思此当系马福益之同类,或前岁随余之楚淦、晏雄亦在,亦未可知也。下午,至刘林生寓,询问萍乡事知其详情与否?林生亦言当是前岁旧同志前岁旧同志,指华兴会黄兴、刘揆一、宋教仁等联络会党马福益等,谋划于1904年11月长沙起义时的有关人员。但亦不知详形也。谈良久,八时始返。途中购得日本语言学书数种及《世界小观》、《琐克拉底》等。时忽有大声唱卖“号外”者,购一张观之,则谓湖南醴陵革命党甚猖獗,外国人皆避乱至长沙,日本南清舰队已有二艘驶上汉口云。

十三日晴

阅报,谓湖南革命党已围攻浏阳县城,湘潭亦有起者,鄂督亦派步兵一千、炮兵五百往援云云。噫,中原之风云盖蔚然起矣!十时,至《民报》社与枚叔、宁仙霞等戏谈良久。下午三时,至巢鸭弘文学院吴绍先处,晚餐后回。

十四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偕宫崎氏及其夫人至《民报》社坐良久,又至何小柳寓。四时,又至孙逸仙寓,与何小柳行象棋良久。时逸仙适自外归,又坐良久,晚餐后始回。

○○阅报,载湖南革命党益盛,在萍乡者为吉安巡防军袁某所攻,避走宜春;然次日复大举向萍乡,江西臬司已至萍乡督战;在醴陵者为湖南军三营分攻,“暴徒”遂向浏阳而去云云。

十五日晴

十时,至彭希明寓午餐,下午一时,至章行严寓。行严编有《汉文典》一书,余索观之,见其稿尚未成,询知其大约。其分类:一名词;二代名词;三动词;四形容词;五接续词;六副词;七介词,又分为二,一前置词,一后置词;八助词;九感叹词,多取法于英文法云云。下午四时,至守田馆,吴绍先、覃理鸣等皆至。晚餐讫,谈叙甚久,遂留宿焉。

十六日晴

九时,至田端脑病院取药。下午一时,回。改《孙逸仙传》数页。五时,至胡经武寓,不遇,乃至《民报》社,坐谈良久。九时,复至胡经武寓,以夜分遂留宿。余询其前所经营之事状及此后之方针如何?彼言多闪灼(烁),若不欲令人闻知也者。余亦不复深询,乃就寝。

○○阅报,载湖南革命军占领醴陵、浏阳一带为根据地,至湖南、江西间至于广西,皆有同志之士,其军械多新式枪炮,甚为完备,且无打教堂、杀洋人之举,其情状甚非小可。现江西之兵与湖南之兵两面夹攻,正在激战中。湖北之兵亦到,湖北又派二营援长沙,两江亦派二营由轮船援江西,日本舰二只,英、德、美舰各一只,皆上驶往岳州云。

十七日大雨

八时,至《民报》社,与章太炎谈良久。黄庆午告余,昨日湖南分会开会选举,余被举为副会长云。余问及湖南暴动事,庆午言已派多人往各省经营之矣萍浏醴起义爆发消息传到日本东京时,中国同盟会本部孙中山、黄兴等商定,曾派遣杨卓霖、李根发、胡瑛、谭人凤、周震鳞、权道涵、刘震、洪春台、孙毓筠、段书云、宁调元等回长江沿岸各省和其他省份,策动响应。黄兴所言指此。及起义失败后,各省大兴党狱,同盟会所派人员多被杀害或拘禁。下午三时回。刘林生来,谈良久。林生欲归国起事,或往助湖南之事,约余明日往与黄庆午商焉。

○○阅报,有言湖南革命军接战毫无屈色者,有言革命军被杀千余人者,不知孰是。又山东曹州、广西浔、郁各处亦有起者,且江苏江北一带大起饥馑、饥民载道,清江浦聚集者有五十余万,势亦匈匈(汹汹)云。

十八日晴

八时,至《民报》社,刘林生亦至,遂偕之至楼上坐良久。十二时,偕至孙逸生(仙)寓,晤得黄庆午。林生询问归国之事,庆午不劝其去,谈良久,遂罢。余乃别林生至西路会场瞿孙娄处午餐。下二时,至宋海南寓。三时,至陈榆臣寓,贺连仙亦在,遂在连仙处晚餐。六时回。

报载,湖南革命军已占领萍醴铁路。

十九日晴

九时,至陈监督寓领学费。此学费内应扣留前预支医药费七八十元,而监督则仅扣二十元,盖亦有心人云。十时,至《民报》社。午餐后,至李星次寓,送金十元与之,不遇星次。又至东洋大学,遇曾松乔、胡勋臣等。三时,至杨小江、覃理门寓,坐良久。四时,至刘式南、袁雪庵寓,询问其接有湘中确信与否?皆云无之,已电问亦无回电,盖不通电信矣云云(二君皆醴陵人)。六时,复至杨小江寓晚餐。七时回。

二十日晴

九时,至神田各书店购书,购得《汉文典》等及《精神学讲义》十余部本月十五日所记章士钊编有《汉文典》,唯“稿尚未成”。此处《汉文典》,恐系来裕恂所著者。十二时,至会芳楼午膳。二时回。平山周、宣(萱)野长知来,宫崎治酒饮之,余亦与坐,中并有郗沛生及权藤氏二人。余与郗沛生谈良久,复与权藤氏谈,始知其为汉学者,汉文、诗俱能作,并写二诗与余观之,皆清逸可诵也。良久,诸人皆醉,始散。九时,余乃就寝,因饮酒,故终夜不能成寐。

○○郗沛生言,白夷之人种在昔原与暹、缅同,自昔为思伦发王国,其自称曰果山皮Gosampi,后思氏末时,南部乃入于暹、缅,而仅存今地以属于中国。今猛卯土司思氏,犹思伦发后也。又唐时六诏原为六酋长之义,以语言学上观之,其人或与白夷人种有关系亦未可知。盖诏zow之一字,白夷亦同谓之诏zow,译其义,亦酋长或主上、主人之意,原无不同也。又白夷人谓王曰贺汗Hohan,殆即可汗之同源异流者欤!果尔,则土耳其人种与白夷人种或亦有最古之关系欤!(余按:白夷人种与暹罗、缅甸人种同为印度支那族。考暹罗之原始人种,实由印度古时婆罗门教僧而来。则白夷亦系由印度而来者。可知土耳其人种之匈奴、突厥人,古时亦同发源于印度欤?未可知也。或则因印度之宗教,土耳其人与白夷人种均信奉之,而言语上乃受其影响欤?亦未可知也)。

二十一日晴

十时,至一书店,购得英文《南洋群岛》及《支那日本事情》、《印度洋南洋事情》各一册。十一时,至《民报》社,遇宋海南。海南邀余至其寓,谈良久,告余以欲归国运动,并言自己所拟军队编制之法,余亦赞之。晚餐后,始返至《民报》社,坐良久。黄庆午言将有广东之行,以为原有的。按黄兴是时愤萍浏醴起义失败,与孙中山商定,决意赴香港策划广东起义,次年1月5日启行。因广东非常戒严,香港亦无法居留,故不久即返东京。此处当指广东同盟会或广东君。欲余同往襄助,且言不日即起行云云。余姑允之。八时回。

二十二日晴

接周来苏信周来苏,湖南安化人,日本东京百科学校卒业。1903年参加军国民教育会,返上海活动,因制造炸弹失慎,一目失明。1904年夏,与杨毓麟、苏鹏潜赴北京,谋炸清吏,未果(秋,与谋华兴会长沙起义,事泄后走日本。1905年同盟会成立时,被推为本部评议部评议员。1907年黄冈起义时,多次运送枪械前往香港、广州。最后一次因误解黄兴电令,将弹药投入海中。辛亥革命后隐居本籍不出。约明日下午开会议事。九时,至刘林生寓,以前所借《石头记》还之。十时,至田梓琴寓,谈良久。午餐后,至《革命评论》社,坐片刻。三时,至匡云观寓,告以今日未往成女学校上课,不遇云观,写一字留置之。五时,至一牛肉店晚餐。六时,至一书店,购得《日本外史》及《英米文人传》各一。七时回。

二十三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三时,至启智社,赴周来苏所约之会也。五时,至《民报》(社),坐良久。八时回。

二十四日晴

宫崎氏嘱余为之作《革命评论》文,余即作《姚洪业传》及余前所作诗数首与之。下午,改《孙逸仙传》。心中无聊,作感怀诗,成一首。夜,前田九四郎前田九四郎,本年11月17日所记为前田九二四。索余为教支那语一时间。

二十五日晴

十一时,至田端脑病院购药。下午三时,至上野,入世界馆食午餐。四时,至一书店购得《宗忠简文钞》及《和汉年契》、《露语文法详解》各一册。途中遇得湖北同学吴吟斋,约余日内至其寓。余诺之。七时回。

阅报,载湖南革命军日益盛,其首领有二:一龚龚口,指龚春台(?—1912),湖南浏阳人。为萍浏醴一带哥老会首领,曾参加自立军起义。后经华兴会、同盟会会员联络,赞同革命宗旨。本年春与洪福会、武教师会联合成立洪江会,被推为大哥。萍浏醴起义中,所部起义军称“中华国民军南军革命先锋队”,任都督。起义失败后,潜往长沙。辛亥武昌起义后率众响应,称“北伐义军”,旋病死。一孙孙,不详。按萍浏醴起义军领袖,除龚春台外,尚有洪福会首领姜守旦,另成立“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旗号“洪福齐天”。此外,尚有安源矿工首领肖克昌等。此处孙,或系当时讹传。皆甚通事理,有策略云。

二十六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至刘林生寓,晤余松云,谈良久。松云言,得有可制火药之药水及作炸裂弹之法,欲余为之寻一秘密地试验。余允之。三时,至秀光社,坐良久。四时,至《民报》社晚餐。六时,至陈榆臣寓,不遇。七时,至西路会场。八时,复至《民报》社,遂宿焉。

阅报,言萍乡、醴陵、浏阳、湘潭已为革命军占领,长沙亦危在旦夕云。

二十七日晴

八时,至陈榆臣寓早餐。九时,至吴吟斋寓,谈最久,遂留午餐。下午三时,至刘林生寓,刘林生约余于今夜至黄庆午处谈话,五时回。夜未赴林生之约,因惫甚也。

二十八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至《民报》社,晤得张溥泉。溥泉于今秋由爪哇至满洲,此次自满洲归者也,谈及爪哇及满洲事甚悉。是夜遂宿于社。

二十九日晴

十一时,自《民报》社回。观《中国人种考》,系诸暨蒋观云所作,搜罗众说颇众,但不免失之支蔓而已。至其主张汉族西来之说中“汉族西来”说,19世纪以来西方资产阶级宣扬的“西欧中心说”的组成部分,是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向外侵略扩张服务的。这种观点,对当时中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有一定影响。蒋观云的《中国人种考》,即附会西方资产阶级的说法。黄帝系迦勒底帝廓特奈亨台与否之问题,汉族系丢那尼安族与否之问题,神农系塞米底族之吾尔王朝之沙公与否之问题,则犹无确切之解释也。下午五时,至日本桥青木嵩山堂购得《陆剑南诗》、《萤云(雪)斋丛书》、《人心观察术》各一,又至一食店食夕餐。八时回。

三十日晴

接覃理门信,谓将归国助湖南革命军,问余以有何方法?下午,至理门寓,谈良久,余亦无所设法。四时回。改《孙逸仙传》。夜,观《鲁滨孙漂流记》。

三十一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余松云、赵复臣赵缭,字负澄,也作负臣、复臣,湖南长沙人。1904年6月留学日本东京弘文学院。与仇鳌等组织新华会,后入同盟会。不久回湘活动,曾任同盟会湖南支部财务事宜。辛亥革命后任国民党湖南支部评议员。“二次革命”期间,为湖南公民联合会发起人之一。仇秉生来仇鳌(1879—1970),原名曜元,字炳生,也作秉生,湖南湘阴人。1904年4月留学日本东京弘文学院。与余焕东、仇亮、赵缭等组织新华会。不久回湘运动,曾任长沙民立第一中学教务长。1906年夏,因禹之谟案牵连,逃亡日本,改名鳌,字亦山。辛亥革命后,历任吴淞军政分府秘书长,《东亚新闻》社社长,国民党湖南支部副长,湖南民政内务司司长。“二次革命”失败后,再次逃亡日本,参加中华革命党。坐良久。松云并携有火药料至,欲试验,以天将夜,恐火大为人觉,遂止。黄庆午来,言日内将往广东去,属余移居至《民报》社近所。余诺之。夜,观《鲁滨孙漂流记》完,觉其冒险性及忍耐性均可为顽懦者之药石云。

(第六卷)开国纪元四千六百零五年(1907年)

一月

一日晴

晨起,宫峙(崎)氏治酒邀余共饮,余稍饮之。良久,宣(萱)野长知氏至,孙竹丹、吴亚男亦至吴亚男,安徽庐江人。同盟会会员。吴保初次女,为章士钊妻吴弱男之妹。乃复共饮,余稍醉。十时,至《民报》社,坐良久。十一时,偕田梓琴、章枚叔至孙逸仙寓,留午餐。下午二时,乘人力车至守田馆禹余三处,坐谈良久。余三言有人属其译书,书甚多,可分与余译,余诺之。四时,至考学(弘文)学院吴绍先、凤琴台处,遂邀之同至守田馆,谈及夜分,遂留宿焉。

二日阴、雨、雪

九时,自守田馆回,与宫崎氏及宣(萱)野长知、郗沛生等饮酒良久,余稍醉,始罢。下三时,至木村馆访杨仲达,至则不遇。五时,至《民报》社晚餐,七时回。夜,雪愈大。

○○汉文之学单讲组织之法,此犹不过为文中之一部分之文法学而已。由文法归纳而上,则先有单位之文字。文字有义,有形,有声,欲讲明此,则必有文字学。由文法縯(演)绎而下,则后有成文之文章。文章有体,有类,有辞,欲讲明此,则必有文章学。合此三者,而后汉文学乃完,而后汉文学之范围乃宽。拟日后作汉文学书即按此范围为之。

三日雨

观《竹书记(纪)年》,中多疑问,遂摘录之,以备考究。改《孙逸仙传》。夜,雪止。

四日阴

阅报,记湖南革命军被官兵战败云云。又山东曹州、直隶大名亦均有“暴徒”起事,势甚猖獗云云。寄《大英百科全书》及《センチヨ(ユ)リ字典》月金于横滨《太晤士(报)》社。九时,至《民报》社,坐良久。黄庆午言明日往去,指香港。事见前1906年12月21日注。将有起义之举,此间庶务干事欲交余代理,并属余可迁至伊处居之云云。余思余现在养病,既不能作他事,庆午此去关系甚重,若不应之,殊为非是;且此职现亦无多事,亦可任也,遂应之。下午四时,回。夜八时,至孙逸仙寓,庆午亦在。逸仙与余言代理庶务事,余问其一切事务如何?逸仙不多言及。余坐良久,遂辞去,至《民报》社宿焉。

五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