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我用了五分钟来平静自己的情绪。不要觉得我没有出息,毕竟,江海洋的这句话,对我来说,震慑力太大,已经超越了我可以招架的范围。
江海洋坐在我的床上对我微笑着,银灰色的外套他穿得格外熨帖得体,看上去清爽整洁。我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里。
我狠狠地剜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自手心传至神经末梢,我这才清醒,顶着发酸地鼻子缓缓地说:
“骗我。”
江海洋还是笑:“我没有。”
“你有女朋友了。”
我不得不逼自己把这句话讲出来。虽然我的心在千般万般的疼痛,可是我再不遏制这样的对话,我想,我们都会踩到道德的边缘线。琐碎的生活教会了我面对任何事情从善如流的态度。
江海洋,我的江海洋,请容许我在心里这样肆意地喊你的名字。我们之前不可逾越地鸿沟早就已经存在,你自有你的世界,我们谁也不要再来打破这份平静了。
“那个女孩是家里安排的女孩,也就是俗称的‘相亲’,相亲成功了,才会成为男女朋友,但是,没有成功的,那是不是没有关系?”
江海洋讲这些话的时候,眉角微扬,他的五官生的很凌厉,但是气质很温和,这两者截然不同并且极不和谐,但是在他身上,却成为一种独特的个人特色。
“你在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背运这么多年的人生,突然被头彩砸中了。我怔怔地望着他,反复地质问:“你在说什么?!”
江海洋缓缓从床上站起,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他高高的个子,宽厚的肩背。我感到一片深沉的阴影将我整个笼住,我的视角冷不丁从俯视变为仰视。
我眼前这个内敛沉静的男子,用他好看的嘴唇对我说:
“于季礼,我想你。”
屋内一片岑寂,我的呼吸声窒匿在江海洋醉人的话语里,耳边只听见柜子上那只老旧的时钟沉稳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我……”我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轰鸣,心里那道墙就那么轰然坍塌。我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脸憋得通红。
“今天,我生日。”
我们的对话停止在江海洋的这一句。我舒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喜庆的气氛让我和江海洋都似乎有些飘飘然,满眼满眼的红色让我有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错觉。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些话我竟然还能正常的和江海洋在外面闲逛,更惊悚的是,我竟然还能语速正常的和江海洋交流。
“你那天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掉了一副。”江海洋站在我两步开外,步伐沉稳,我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的步调,左脚,右脚,左脚我们像年少的恋人,笨拙地想要靠近,却又固执的不肯褪去羞赧。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出门带两幅钥匙,要是一起被丢了怎么办?”江海洋敲敲我的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我回那边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你掉了钥匙,会多着急。”他一脸恶作剧失败的沮丧:“不想你这么随意,钥匙掉了都不紧张的。”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笑,咧着嘴大胆地笑开。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满足。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蓝得透彻,忽的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写作文总是会说“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眼下真是如是的情景。我隐隐感觉自己总忍不住想要跳舞,不知道是天气晴朗,还是我心情太好的缘故。
寒风还是一阵一阵,但是金色的阳光带来了稍许暖意,光之精灵就那么肆意地亲吻我们,世界都在一派和谐中静静绽放,看着路边树的枝桠中悄悄冒头的嫩芽。
提醒着我们。
原来,是春天,悄悄地来了。
从我租住的屋子往后穿一条街,就是本地很著名的一条商业小街,与江滩附近的步行街不同的是,这里的商铺和地摊,卖的都是便宜货,鱼龙混杂。坑洼的地面带着些潮气的泥泞,而我和江海洋,此刻就那么悠闲地在这逛着。
江海洋一身得体的衣着和浑然天成的气质和这里的杂乱不太协调,但是他一脸不介意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皮鞋边缘有点点泥渍。看上去有些刺眼。我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掉转回视线,继续看琳琅满目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
本以为会关门的商铺都很出人意外的大门敞开,我不禁感叹,现代的人,钱才是爷爷。
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停止挣钱。
两边的商铺都将摊位摆出来,让本就不宽的路面变得更加狭窄,搬运工和搬运车时不时自身边擦过,驮着大袋大袋的货品,晃晃悠悠的来回运送。我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进水洼里。
我不亦乐乎地看着两边的商品,时不时和江海洋讨论讨论。
江海洋的银灰色外套上沾上了些灰尘,大概是刚才为我挡搬运车碰上的。我伸手替他拂去。他被我小小的举动惊动,回首对我一笑,伸手将我勾到身边。我被他的力道带进他怀里,伴着一道疾风。
他的怀抱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我双手撑在他胸前。他的温柔,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霸道,我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他微微低头,我们相视一笑。
像是在一起很久的情侣,彼此摸索着一种共鸣的默契。
耳边“铃铃”的声音,俯仰之间炫目的暖阳,让我就那么不可自拔地陷入回忆之中
初秋的傍晚,瑟瑟的秋风掀起一地的萧瑟,发出沙沙的声音,我踩着期中考试过后妈妈奖给我的新自行车穿过学校的后巷,愉悦的在沿江大道上驰骋,江风习习,全数拂扫在我脸上,我感到全身无比的轻松,耳边一阵阵犬吠,沿江的一家家洗车铺还在忙碌的工作,我骑着车绕过一辆辆停在路边的轿车,迎着风舒展开我的手臂,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被释放的感觉。重新扶住龙头的时候,我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悄悄舒了一口气,刚刚的放纵,应该没有人看见吧?
不远处隐在傍晚晕暗薄云中的大桥、对岸高高耸立的楼盘大厦、闪烁着的霓虹灯和不停转动的长射程镭射灯,除了被高高的防汛墙挡住的江面,多数的风景都尽收眼底,从这条路回家,是一种视觉的享受。
“于季礼!”
一声呼喊,我下意识地回头,是一群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少年。
我本能地加快了速度。
“于季礼!”
我不理会后面一直呼喊的少年,只是紧紧地握住龙头,脚下使劲地踩。
老师和妈妈都教育过无数次,不可以早恋。
我没想过早恋,但是总有人想找我早恋。
我已经很小心的尽量不和人相处,但是我的名声依然很不好。从初中开始,我一直很受班上女生的排挤,就算有一两个和我交好的女生出现,没多久,也会和我疏远。
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面对这样一直跟着我的少年,我只有“走”这一计。
“于季礼!!于季礼!!”
那喊声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回头。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我眼看着一辆高上我许多的自行车猛然撞上我的车,我惊呼着瞪大了眼睛。我那苦命的新自行车受到外力的作用倏地向一边倾倒,我下意识地想使力,但是惯性将我一并带了下去。
“哐”的一声响,我和我的自行车一起倒在了地上,倒地的那一刹那,我的额角磕在了自行车龙头上,我被撞懵了几秒才清醒,一阵阵疼痛从我身体的各个地方传来,我按住我的额角,发现额角已经开始渗血,我想爬起来,但是自行车压在身上,动弹不得,而不远处,和我同样狼狈摔倒在地的,一脸歉然的。
正是江海洋。
呵,多么荒谬的过往。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笨的男生,自行车都骑不好,还学人家来追女生。
大概是那时候起,我的心里,悄悄地住进了这么一个人,一个笨的可爱,傻的让人心疼的人。他不太善口舌,每次“无意”碰到我,说话都会结结巴巴,在那个“早恋猛于虎”的年代,乖巧怕事的我对他避恐不及。
只有每天午休的时候,我会穿过校园那片葱茏的绿荫,站在角落静静地看他打篮球。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看琼瑶剧长大的我,自然对情事有几分早熟。
每每在我妈妈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就在想,属于我的那个人,会不会也像电视里的男主角那么傻,一直兜兜转转不明白我的心。
我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会骤然出现江海洋那张英俊干净的脸孔。
高二,随着高考改革,学校进行了文理分科,我听从妈妈的安排,选了文科,而我和江海洋,正是这次分科,才会有了后面的故事。
老师排座位时,因为我的成绩在年级排名靠前,是学校升学的保证,所以将我排在了第三排,第三排是一个教室最好的位置,其次是第二排,第四排,而政史地很烂的江海洋,被老师排在第二排,正巧,在我前面。
孽缘啊!
我陷入回忆,嗤嗤地笑出了声。
江海洋被我的笑声吸引,低声问:
“笑什么?”
我摇摇头:“江海洋,你的耳朵内侧有颗痣。”
江海洋拍拍我的头,赞赏地说:“观察得真仔细。”
我眯起眼,独自笑的很灿烂。
江海洋,高二上学期,我整个学期都在悄悄地望着你,像望着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包括你上课和同桌讲小话,我都尽收眼底。
你每次笑,每次蹙眉,每一个生动的表情,我都记得,像铭文,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虽然,你对着我,永远只会小心生硬地问:“今天有哪些作业?”
但是我收集了够多,够多。
我和江海洋闲逛了一会儿,我看中了一个大嫂摊位上一条云南的扎染围巾,棉质的围巾,展开了可以作披肩,冬天裹起来戴也很合适,素淡的颜色,扎染的很绮丽,我一看便爱不释手,自顾自的往脖子上套,还不忘回头询问江海洋:
“好不好看?”
江海洋诚恳地点头。
我满脸欢喜地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那大嫂带着御寒的耳罩袖套,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本地方言说:“最低八十。”
我眼也没眨:“三十。”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过年呢,丫头,不带这么砍价的,最低五十要买就拿去,不买就放下。”
江海洋拉了拉我的手,示意他来掏钱。我对他比了个不需要的手势。
我捏着围巾东瞅西瞧,终于成功找出一根抽线的线头,老板一看到线头,马上三十卖给我了。我喜滋滋地付了钱。拉上江海洋走了。
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么抠又这么赖皮的人,江海洋有一瞬间错愕,但是很快他又涌上了一脸的笑意:
“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