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崔醒来,首先闻到了一股酒味。睁开眼睛,头开始发涨。打量四周,原来是个做酒的烧锅店,一些伙计光着屁股在捣酒糟,自己就躺在这热腾腾的酒糟上。一个胖乎乎的圆脸老头,在笑眯眯地看他。见他醒来,脸贴上来问:
“是哪里的客呀?”
老崔觉得嘴里干,像起火,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来。圆脸老头让伙计端来一碗水,让老崔喝。老崔“咕咚”“咕咚”喝完水,喘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话来:
“河南。”
圆脸老头:
“客有什么事想不开呀?”
旁边一伙计插话:
“亏俺掌柜的马车从河边过。如果再晚到一袋烟工夫,你正跟阎王爷聊话呢。”
老崔便将自己怎么贩驴,怎么到了阳泉,怎么得病,怎么在店里遇上强盗,怎么丢了本钱,丢了伙计小刘,一五一十向圆脸老头说了。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圆脸老头安慰他:
“天无绝人之路,钱是人挣的。”
老崔:
“可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法再贩驴了。”
又说:
“伙计也丢了,老家也没脸回了。”
圆脸老头定睛看老崔,看后说:
“看你的长相,像个老实人,那就先留在我这儿吧。以后的事,咱再慢慢想法子。”
老崔看看四周:
“可我就会贩驴,不会做酒。”
圆脸老头:
“世上只有不学的人,没有学不会的事。”
老崔摇头:
“可我人财两空,心里七上八下,没心学呀。”
圆脸老头点点头,想了一下问:
“那你除了贩驴,还干过什么呀?”
老崔想了想,说:
“贩驴之前,在镇上饭馆里帮过后橱。”
圆脸老头:
“那也好,就留到我这烧锅给伙计们做饭吧。”
从此老崔留到阳泉府一家烧锅上做饭。这家烧锅的掌柜姓祝。头两个月老崔仍神情恍惚,菜不是做咸了,就是做淡了;馒头不是碱大了,就是面没开发酸了。伙计们都埋怨祝掌柜。祝掌柜倒没说什么。两个月过去,丢钱丢人的事渐渐淡了,老崔又成了老崔,饭菜终于做出些味道来了。这时老崔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老崔,好像变了一个人。既不想家,也不想老婆,觉得过去一趟趟到口外贩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想起过去贩驴,就好像听书说别人的事情。贩驴风餐露宿,现在在烧锅做饭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老崔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做了好多年饭。到了年底,伙计们都说,做饭的河南老崔,有些胖了。老崔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