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哥,看来我到食堂是真不合适,只会做个萝卜炖肉。”
孬舅正在上边得趣,边动作边说:
“什么萝卜炖肉,我就爱吃萝卜炖肉,这不也是萝卜炖肉?”
两人“咕咕”而笑,曹小娥拧孬舅的脸。后来,几个月食堂做下来,曹小娥做饭水平大有提高。孬舅又送她到县上烹调班学习一月。这时不但会萝卜炖肉,还另会炖很多东西,炖鸡,炖鸭,炖狗,炖猫,炖鱼,炖虾,炖螃蟹,炖蚂蚱,炖老鼠,都可以弄出个不同的滋味。一次韩书记到村上检查大食堂,与民同乐,吃了几筷子曹小娥的炖猫,直说不错,让人将曹小娥从灶后叫出来,以长辈身份,拍了拍曹小娥的脸蛋,说她“不错”。村里一千多口子喝着白蚂蚁的不沾连疙瘩汤,吃着曹小娥的多种炖菜,个个体重增加,红光满面。曹的技术提高,白也另眼相看,不再幸灾乐祸,倒责备这“小丫挺的”学得这么快,祖上也没做饭的。但两人也能和平相处,共同做饭。对他们早起晚归一起做饭,耳鬓厮磨,外边虽有一些说法,但两个人之间既然有矛盾,就不至于闹出什么,大家放心。
大食堂吃了半年,双井地的蛋糕越切越少,这时大家才有些着急:有朝一日,蛋糕切完怎么办呢?蛋糕大各方面利益好分配,蛋糕完了各方面不要爆炸?大家见蛋糕越来越小,倒是肚皮变得越来越大,每顿饭都疯了一样,拼命往肚子里吃,害怕有朝一日蛋糕没了,再吃不着。何况蛋糕是人家的,肚子是自己的,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于是,吃。蛋糕越小越害怕,越害怕越拼命吃,当蛋糕只剩下一个糕角时,遇上过一个什么节,大食堂改善生活,炖整牛,这顿饭吃下去,一下撑死十个人。这些撑死的人中,大部分是娘们小孩,平时胃没有那么大,现在见蛋糕小了,拼命吃。牛煮得也有点咸,饱后又喝水,肚子里发酵,膨胀,将胃撑破,痛苦地死去。吃饭时,许多娘们小孩相互使眼色,招呼自己亲人多吃,吃到肚子里就是赚下的;现在在那里撑得原地嚎叫,走又走不了,爬又爬不得,一动胃就疼;将手抻到嗓子眼里,想将吃进去的再吐出来,但胃已经开始消化了,已经晚了;最后七窍流血,痛苦地死去。没死的亲人,帮也帮不上忙,挽也挽不住,眼睁睁地看他在那里死,不禁大哭。民间艺人、漏划右派、沈姓小寡妇的丈夫瞎鹿,也在这次吃牛中撑死。自上次右派漏划,他一直存侥幸和感激心理。他与老婆沈姓小寡妇自结婚以来,一直面和心不和,有个儿子小麻子也远走高飞。上次沈姓小寡妇差点被划右派,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岂不知自己也是漏划。他的琴弦如命运,好长时间不拉了;后来自己右派漏划,心情舒畅,常把落满尘埃的琴弦拿起,重新弹唱。瞎鹿虽然人品不好,但人品归人品,文人历来无行,可他的技艺还是超众的,绝伦的:一曲终了,常使村人停下手中正忙的牛套、纺车、稻草绳和玉米秸,想起满腹心事。如果是晚上拉,往往拉得月亮都低了。但艺人也要吃饭,一到蛋糕少时,艺人也原形毕露,没头没脑,与人抢牛吃。正常吃饭知饥饱,饱了饱了,就抹抹嘴不吃了;但与人抢吃,就没有饱不饱一说,拼命往肚子里填,能填多少是多少,后来觉得撑着了,后悔也已经晚了。但艺人毕竟是艺人,别人临死时,都不顾体面在那里嚎叫,七窍流血;瞎鹿一开始是嚎叫,最后临死倒平静了,躺在地上,忽闪着眼睛,随着嘴角流出的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