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起了大风雪。寒风怒号,风雪迷漫,雪粒一股股猛摔在脸上,像鞭子一样抽得生疼。到处是搅乱的纷繁的铺天盖地充满空间的雪,使人对面看不清人。这次首当其冲受害者,是白蚂蚁白石头父子。白石头一身雪白,眼珠像猫一样黄,属于“雪里白”、“雪里迷”一类。雪里迷一般的平和的雪都迷,何况这种肆意抽打的大风雪。于是只好将皮帽子拉紧,闭上眼睛,一只手死死地拉着他爹的衣角。不但白石头迷,流民队伍中几十万人全迷了。到处呼兄唤弟,寻子觅娘,但到处听不到声音,找不到人,都被大风雪刮跑了。大风雪持续了十天十夜。十天十夜下来,大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这时朱清点队伍,十停人已被刮跑三停。这时人与人看得清了,清点各自人数,发现有丢了爹的,失了娘的,丢了妻或者失了夫的,痛苦喊叫声,充斥了白茫茫被风刮得平展展的雪野。我们这里,丢失了两个人,一个是袁哨,一个是六指。奇怪的是白石头白蚂蚁父子,倒是没丢一个。事后白石头总结经验,说是祸伏福焉,知道自己在大风雪中不行,就事先拉住父亲的衣角不放,一直抓了十天十夜,父子相互搀扶,多有凭借,哪里还丢得了?大家觉得他说得有理。袁哨丢了是怪孬舅和猪蛋。大风雪一来,他们就把担架连同袁哨一块扔掉了。他们一扔,被朱和尚打得皮开肉绽连爬都不能的袁哨,如何会在大风雪中跟上队伍?就这样,皮开肉绽、塌鼻梁的胖大袁哨,真给扔到迁徙路上等着喂狗了,当然,非常时期,扔了也就扔了,也没人去责备孬舅和猪蛋;就好象战争状态杀个人似的,多杀一个少杀一个,谁还能去追究。回过头来,等大风雪停了,天气转暖了,孬舅和猪蛋还感谢以前的大风雪。多亏大风雪,使他们扔掉了一个负担。瞎鹿听说袁哨死了,当然也兴高采烈的,用头目身份说,少一个人没关系,人少好团结,团结才有力量;人多容易闹分裂,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但他可惜六指的丢失,说六指人老实,指哪打哪,惟一的毛病是心重,爱钻死牛角;譬如爱上一个柿饼脸,就以为天下没有别的好女孩了等等;但六指人是可爱的,天真的,纯洁的,一见让人就觉得可以交朋友的;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背后是不会给你插刀子的。对于六指的丢失,不单是瞎鹿,就是大家,也觉得比丢袁哨可惜。何况他还会给我们刮青瓤,用六指给我们搔痒。接着大家又怀疑,六指的六指,有拉动天地的本领,现在怎会畏惧一个大风雪?看来单是大风雪,是把六指刮不走的,六指无非是借风雪,自己逃走了。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说:自六指上次重返流民队伍之后,不是让他重新试过天地之力吗?不是都失败了吗?既然失败了,就没有神力了;没有神力,只是一个普通人,让风雪刮走的,就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了。但大家仍不同意六指是让风雪刮走的,觉得那样太对不住六指。六指必是厌倦了我们,厌倦了迁徙,自己逃走了。可他又逃到哪里去了呢?大家又说,说不定又犯了死心眼,又跑回潞、泽两州老家,去寻找柿饼脸,也未可知。大家又一次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