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风很随意地说:“任何事情都要有个主次,在我看来改善镇政府的办公条件是大事,改造学校危房和解决吃水难问题都是小事。再说镇里一家伙拿出一百万是不可能的,但一次拿出十万二十万去改善一个村子的校舍还是容易办到的事情,你说呢?步凡。”
王步凡的看法与马风恰恰相反,他倒认为改造危房和解决农民吃水难是大事,但见马风铁了心肠就不想再驳他的意思。他也知道马风是急功近利,想急于搞一点形象工程将来好升副县长。于是就只抽烟不说话,保持沉默。他了解马风的脾气,粗暴、固执,他不想和他闹不团结。于余坐在王步凡身边,嘴唇气得直哆嗦,想说点儿啥,王步凡踩了一下他的脚不让他说。因为王家沟是王步凡的老家,于余一说话让马风就不好下台了。于余把脸都憋红了最终忍住没说话,但从表情上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满。
张扬声见风使舵,听马风这样说,王步凡又不再表示反对,就急忙表态:“我赞成马书记的意见,我们教育上的事可以往后放放慢慢来,而镇政府的形象工程是大事啊,任何事情都要服从大局嘛!”
陈孚是个滑头,他见王步凡和马风的意见不一致,两头谁也不愿得罪,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低着头抽烟,但他心里和王步凡一样是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的,就暗骂张扬声不是人。马风这时看着张扬声笑得很开心,似乎到今天他才发现张扬声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会议陷入僵局,王步凡心里很不痛快,就用手不停地去摸胸口,摸着摸着鼻子也痒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恼火了,又不好发作,就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管抽烟不说话。
马风见会议一时难以形成决议,很粗暴地宣布休会,说改日再议。王步凡站起来要走,马风说:“步凡,你留一下,我有事还要和你研究,其他人先走吧。”于是,王步凡又坐下,张扬声、陈孚和于余出去了。
别人走后,马风与王步凡坐到一块儿,怒容换作笑颜说:“因会议开得急,这事事先没有跟你通气,老弟千万别介意。你要为我着想一下啊!县里现在缺个副县长,米书记有意让我补上去。可是我来孔庙时间短,啥政绩也没干出来,领导也不好说话啊!米书记的意思是让我抓紧搞点儿形象工程,干出点儿政绩,他就好在提拔我的事情上说话。上午我专门到县委向米书记汇报说我们自筹了点儿钱,准备盖办公大楼。他正在看报纸,态度很暧昧地点了头。老弟呀!你想啊,我一旦升了副县长,这党委书记的位置不就是你的了?我赖在这里不走也耽误你的前程啊。”马风是个直肠子人,说话也不拐弯。
王步凡听了马风的话才明白他是得了圣旨的,但米达文不会蠢到让马风用教育扶贫款去建办公大楼,只怕米达文说的形象工程另有所指,马风把它曲解了。如果米达文明知马风盖办公大楼挪用的是教育扶贫款而不加制止,说明他也是个思路不清的人。马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步凡不好再反对。但他很担心地说:“马书记,我们共产党人是不讲迷信的,但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运气。有人运气好,办点儿出格的事情也不一定出问题,而有的人一办出格的事情就倒霉。这教育扶贫款可是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动不得的,一旦要动,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这几年一直干旱少雨,学校的危房也没出什么问题,如果夏天出现阴雨连绵的天气就很难保证了。”
马风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满不在乎地说:“步凡啊,现在干部要求年轻化,我如果搏一搏就有希望,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政绩就可能没希望,一旦将来年龄过了,即使有再大的政绩也白搭。你也知道现在干部调动频繁,一旦米书记调走了,假如安智耀主政咱可就没戏唱了,恐怕政绩再大也没用,你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你干了十二年副职一直升不上去难道教训还不深刻吗?不就是因为没有把劲用在恰当的地方。我看不行盖办公大楼的事你挂帅,你点子多,我相信你支持你。”
王步凡本来对这件事就有想法,有看法,现在马风又想让他负责大楼的施工,他一百个不答应。但他不能直接反对,就很委婉地说:“马书记,现在都强调书记工程,我看盖大楼的事还是你亲自抓为好,凭你的威望和魄力既能减少许多外界的干扰,也能加快工程进度,对树立个人形象是有好处的,我给你当好助手就是了。就我目前的根基和影响力来说我只怕难以胜任。”王步凡把推托的话说得很婉转,想尽量不让马风产生疑心。
马风也意识到王步凡是在推辞,但“书记工程”四个字点中了他的要害,也正中他的下怀,现在上边一直在强调书记工程,他确实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也不再说啥。就这样书记和镇长对盖孔庙镇办公大楼的事总算统一了思想。王步凡见马风开始打哈欠不说话了,就主动起身告辞。
王步凡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见陈孚和于余还没有走,正在门口等他。王步凡开了门,三个人进来后陈孚先说话:“最他妈的看不惯张扬声这个马屁精,简直是一副小人嘴脸,马书记一说话他马上附和,完全不顾学校的实际情况,这年头往往他妈的小人得志,怪了。”陈孚能说出这种话让王步凡改变了以往对他的看法,看来这个陈孚还是有点儿正义感的。可惜教育组长没有当上,让张扬声给抢了。陈孚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王步凡不止一次用来日方长宽慰他。
于余更生气,“王镇长,教育扶贫款算我白跑了,你们怎么天天把教育挂在嘴上,就是不放在心里呢?王家沟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改造危房,你干脆把我调离王家沟吧,我一天也不愿再待下去了,出了问题谁负责?我不能放着功臣不当去当罪人吧?”
王步凡觉得这个事情确实对不住于余,脸都有些发热。于余是孔庙教育的有功之臣,这次他跑回来一大笔教育扶贫款,理应给王家沟中学拨一部分,然而马风不说,他又是王家沟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一说话就有为私不为公的嫌疑了。至于于余,他一向视教育工作如生命,这样的人确实应该保护他,不能过于难为他。既然王家沟的危房问题一时不能解决,就应该把他调离,这样对他也是一种保护。于是当着陈孚的面说:“老陈,让于校长给你当个助手吧?”
陈孚知道于余的为人,不争权,不贪利,是全镇出了名的好人,教学上又是一把好手,能与这样的人共事,业务上的事他就不用多操心,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王步凡问于余:“于校长有啥意见吗?只是正职副用有点儿委屈你啊。”
于余显得无所谓:“走就走吧,只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们,校长不校长我把它看得淡如凉水。”
王步凡对于余不贪名利的品质很赞赏,只是在当今社会这样的人往往升不上去,只有一辈子在基层干。他望着陈孚和于余说:“希望你们正副职之间团结合作,把孔庙镇初中的教学质量抓上去,不过我还是担心危房的事情,我王步凡历来是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的,但是我不是书记,我说了不算。” 陈孚和于余当着王步凡的面都表示理解,然后告辞。
第二天,孔庙镇要盖办公大楼的消息就传开了。晚上,王步凡的同学夏侯知就提了十万块钱来找王步凡,说只要办公大楼的工程他能接到手,事成后还会再给王步凡一定的好处。王步凡婉言拒绝,说这个工程是书记工程,由马书记亲自抓,他不负责这块儿工作不好说话,只能从中帮帮腔,让他直接去找马风,马风晚上回县城了。夏侯知说:“王八,你小子是不是一当镇长就变了,咱们是什么关系?”
“猴子,我就是当了县委书记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在镇政府是书记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不是不认识他吗,如果认识还需要你帮忙?再说不是想让你得一点儿好处吗?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没有胆量要这个钱,我打个电话向马书记说一下,然后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也行,以后请你吃饭。”
王步凡给马风打了电话,说了他与夏侯知的关系和夏侯知是干什么的,然后很客气地把夏侯知送到办公室外,看着他开车离开镇政府。
一个月后,孔庙镇办公大楼开工了,承包工程的正是夏侯知。在发包工程时马风征求王步凡的意见,王步凡认为夏侯知在天野混事多年,干出的工程要比当地的小包工队好,于是就定下来了。至于夏侯知给马风送钱没有,这是个谜,王步凡没有问,夏侯知也没有说。不过根据现在建筑业的行情,包工头至少要以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五以上到百分之十以下给主管领导以好处费,不然工程很难接到手。据王步凡推测,过去马风是很清廉的,现在既然有了想当副县长的愿望,必要的打点是少不了的,收点好处费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是挪用教育扶贫款,王步凡着实为马风捏着一把汗,不知到头来是福是祸。反正盖大楼的事情一开始王步凡就不赞成,他把盖办公大楼看成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轻则伤重则死,因此他根本不想插手这个事情,认为躲得越远越好。
清明节前一天的晚上,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马风来了,悄悄告诉他米书记在老家芙蓉镇给他老爹老娘立碑,明天搞揭碑仪式。这个事情米书记怕影响不好只对个别人说了,问王步凡去不去。王步凡当然要去,他毕竟也算是经米达文提拔起来的人,就算报恩也得去一趟。于是问马风:“行多少礼?总得有所表示吧?”说罢这话他立即想到这也是一件不妥当的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也能捅个天大的窟窿,却忍住没有评论。
马风伸了一个指头说:“太多也不合适,就这个数吧。你别管了,夏侯知拿了三万块钱,明天到那里我去报个账,给你和他名下记个数就是了,夏侯知是想结识米书记的,不过他觉得目前以他的身份去不太合适。”
王步凡本不想沾上盖大楼的事,但他手头一时又拿不出一万块钱,再说如果拒绝了马风的好意反而得罪了他,现在的现实是水太清了无鱼,太混了会把鱼呛死,鱼也难活,水也难做。他明白这是在变相行贿,但又无可奈何,就沉住气抽了几口烟才点了点头,这事就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