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第一家:袁世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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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祸福相倚(1)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对于光绪与慈禧在两天内相继病逝,袁世凯也感到十分蹊跷。他是个聪明人,对晚清政局了如指掌,知道谁的屁股一翘就会拉出什么样的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哪一张牌,但是对这次突然而至的变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后病危之际,他不无担忧,害怕光绪执政后报戊戌政变中那一箭之仇,哪知道光绪竟在太后死的前一天走了。宫廷中有各式各样的传闻,认为光绪之死与太后有关。往深一层想,御医对光绪的病早已有预言,大限恐怕就在这几日。既然如此,疑问又来了,太后何必非得提前几天把皇帝弄死?思来想去,袁世凯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一切皆是天命。

但是隐患依然存在,危险来自监国的摄政王载沣。

袁世凯被免官既有远因,也有近因,归纳起来如下:远因起于戊戌年光绪的冤情。载沣是光绪胞弟,报仇雪恨理所当然。近因极其复杂,一是袁世凯手握重兵,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已对朝廷构成了威胁;二是御史赵启霖、江春霖、赵炳麟(史称“台谏三霖”)因为杨翠喜的一桩案子先后参劾庆王与段芝贵,牵涉到袁世凯;第三个原因属于高层内部机密,据说两宫归天后,杨士骧从驻屯马厂的军队拨出二百名士兵潜赴北京,保护庆王和袁世凯邸宅。此时步军统领衙门系那桐管辖,他察觉到有擅自调兵入京之事立即进行了盘问。那桐是个特别会做官的人,发现并无异常也就没有声张,倒是邮传部某尚书侦知此事后乘隙禀报了摄政王。载沣嘴上虽说当此多事之时不必深究,但心里头埋下的警惕却又多了一分。

载沣摄政后的那段日子袁世凯尤为苦闷,他一生经历过风波无数,不管如何困难,最后总能够顺利过关,唯独这一次让他一筹莫展。

该来的风暴到底还是来了。免官诏书下来时袁世凯尚在朝房(大臣们等候朝见的专用大厅),已经听说了消息,好似不仅免官,恐怕还有更大的灾祸。袁世凯正在忐忑之时,内阁值日官捧诏宣读:皇上有旨!

未及宣读,袁骤然色变。正好张之洞从宫中出来看到了这一幕,赶紧趋前几步说道:“皇上以袁公足疾,命回籍养疴。”袁世凯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宣读诏书完毕,一直跪在地上的袁世凯不敢起身,连声呼道:

“天恩高厚!天恩高厚!”

在杀袁与保袁之间,确实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当载沣拿这事询问庆王奕匡时,奕匡的回答是:“杀袁世凯不难,不过北洋军如果造起反来怎么办?”资格最老的大学士孙家鼐,满蒙大学士那桐、荣庆以及汉人大学士鹿传霖等,都与袁世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极力反对除袁。出力最多的是张之洞和世续,当天朝堂散了之后,载沣又复召张、世二人入内廷,出示罢撤袁的诏旨。张之洞反复陈说,为朝局计,务宜镇静宽大,放袁世凯一马。世续也表示赞同张之洞的主张。

这才迫使载沣把含藏杀机的诏书内容改为了“开缺回籍”。

说到“足疾”也是确有其事。从这年秋天开始,袁世凯忽然得了一种奇怪的腿病,无缘无故地疼痛,严重时竟至不能走路。曾经请假治疗过,但身为军机大臣事务繁多,只好销假,带病坚持工作。每次上朝还得要人搀扶,到了腊月间,腿部的疼痛更厉害了。

在上谕下发之前,袁世凯曾经乘快车去过一趟天津。据一位正好同车的英国目击者海鲁说,袁世凯穿一身素衣,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有神,进入头等车厢内,找一近暖气处坐定。从京城到天津的两个多小时,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起身走动,仆人小心翼翼地给他倒茶,也未见他吭声。下午4时30分,车到老龙头车站,在随从的护送下乘一辆华丽马车西行而去(参见《一个日本记者笔下的袁世凯》第109页)。

有一种说法,认为袁世凯到天津是想通过直隶总督杨士骧斡旋,乘坐海轮逃往日本进行政治避难。不过在此特殊敏感时期,袁又是特殊敏感人物,杨士骧不敢露面,而是派儿子出面向袁说明利害,劝其迅速回京。杨士骧是袁世凯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现在的直隶总督位置也是靠袁的保荐,没想到如此忘恩负义,绝情到不肯见一面。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袁世凯感到心灰意冷,赶紧在银行支取了一大笔存款,惶惶不安地返回了京城。

诏书下达后,袁世凯心情稍微平稳了些,他迅速安排家人,悄然离京,免得节外生枝。按照清朝历代处置大臣的惯例,在革职、开缺的谕旨之后,往往还会层层加码,抄家、流放及至杀头。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送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严修、杨度等伫立在寒风之中,和往昔前呼后拥的场面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关于严修,在此多提几笔。严修(1860~1929)字范孙,祖籍浙江慈溪,清光绪进士,授翰林编修,世业盐商,近代着名教育家,南开大学创始人。光绪二十四年(1898)六月,通过徐世昌的引见,严修进入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幕中,促成了直隶教育的蓬勃兴起。据袁世凯自述:一生事功乃练兵、兴学二项。练兵不消说,袁自任之,兴学则以严修功劳最大。

由袁世凯、张之洞等联名奏请废除科举之后,清廷成立学部,统管全国学务,名义上的领衔人是荣庆,但他事务繁多,只是个挂名尚书。

严修被委以左侍郎之职,实际上主持日常部中事务。

严修离开学部,与袁世凯“落难”有直接关联。朝廷对袁世凯“开缺回籍”的诏书下发后,老友旧识避之唯恐不及,独有严先生不识时务,给朝廷上书一封,公开表达不满。袁世凯出京,他又赶到天津火车站相送。摄政王对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此后不久,即以严修引见廷试留学生“奏对错误,殊乖体制”为由,给予他“罚俸半年”的处分。等到张之洞病逝后,严先生痛感学部已无所作为,遂请假归里,结束了几年的京官生涯,赋闲津门。

严修与袁世凯感情深厚,有这么一件事足以证明:有人前往津门游说,拟请他担任宣统皇帝溥仪的老师,严先生只是摇头一笑,并不应允。而落魄人物袁世凯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解决子弟求学问题,严先生慷慨允之,没有半点推诿。

此人一生不爱做官。他有句名言:“北洋旧僚惟我和言敦源不爱官。”民国肇始,袁世凯当了大总统,权势如日中天,屡次三番以度支大臣(相当于财政部长)、直隶总督、教育总长等职请他出仕襄助,严先生不为所动。民国元年(1912)暑期,严先生携妻带子第三次举家东游。

返国后不久,又劝说袁世凯送子弟出洋留学,并亲自陪送到欧洲逗留一年多。这类举动看似闲适无忧,实则意在缓解和摆脱来自权力核心的纠缠。

袁世凯筹谋帝制,严修是个铁杆反对派,其好友赵元礼的《蟫香馆别记》中记述得很详细:“力阻项城称帝无效,遂断袍绝交,不复通问。”

袁世凯死后,严先生入京吊唁,长叹一声道:“项城此去,可谓大解脱。”

话中可听出严修知袁深矣。

隐不住的“隐士”

袁世凯对老家项城有着复杂的感情,简而言之:既爱又恨。尤其是为生母办葬事,二哥袁世敦蛮横无理,伤透了袁老四的心。“开缺回籍”,袁世凯无论如何也不想回项城。

在巡抚、总督和军机大臣这些位置上溜达了一圈,即使袁世凯不是敛财自肥的人,腰包里也有几分“暖和”了,要找个安顿的居所,并非难事。其实这事老袁私下早有安排,小站练兵时,他手下有个粮饷委员叫何棪,为人处事极其灵活,是块办经济的料子。何棪在新建陆军中干了一阵,有一天忽然来找袁世凯,提出要回老家办实业。袁世凯很奇怪,问他办什么实业。何棪搔搔后脑皮,回答得也有意思:现在也说不清办什么实业,回去干几年就知道了。袁世凯平生都喜欢这种务实的人,不仅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帮他弄了顶候补知县的官帽。何棪改名何兰芬,回到老家河南卫辉,贩粮食、布匹,也做盐业生意,没干几年果真发达起来,成了卫辉府小有名气的富绅。

就在何兰芬财富迅速积累的这几年,袁世凯交给他一笔银子,托他在卫辉府汲县代购了几十间房屋。老袁曾去看过一次,房屋位于西关马市街,规模宏大又宽敞,由东、中、西三座院落组成,每院有五进小院,前后穿堂相通。院子后边还有个大花园,占地四五亩,开满了海棠、桂花、腊梅、紫薇,幽香扑鼻,绿意袭人。

“开缺回籍”后的立足之地,袁世凯选择在卫辉府汲县。像任何一位贬官回乡的高官一样,这一大家人抵达汲县时丝毫不敢声张,邻居们看见一些随从忙前忙后地搬运箱子,不知道这座大宅院新住进的究竟是什么人。宣统元年(1909)春节,袁世凯一家是在小心谨慎中度过的,只有两三声鞭炮,给寂静冷清的春节添上一点热闹的气氛。但是让袁世凯感到欣慰的是,这年春节刚过,拜年的人就来了,地方绅士的热情让他想起离京时的凄凉场景,不由得对世态炎凉感叹万分。

正月初四,汲县袁府来了几位特殊客人。打头的是何兰芬,跟在他后边的一个是王锡彤,一个是李时灿。何兰芬介绍说,王、李二位是汲县地方名绅,对袁世凯仰慕已久,以前袁在高官位置上,为避趋炎附势嫌疑不便结交,而今见袁折翅而归,二位极愿尽地主之谊云云。一番话说得袁世凯心热了,吩咐门人赶紧倒茶,宾客间攀谈起来。

从交谈中袁世凯得知,王与李是同学挚友,如今一个是实业圈新星,一个是教育界巨擘。袁世凯兴致盎然,几句寒暄过后,便大谈特谈兴办实业。当天在座的除了上述何兰芬、王锡彤、李时灿外,还有袁的幕宾谢愃(字仲琴)、袁的长子袁克定等人。据王锡彤《抑斋自述》中记述,他和袁世凯第一次见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袁世凯51岁,看上去却“须发尽白,俨然六七十岁人”,但“两目炯炯,精光射人,英雄气概自不能掩”。

李时灿(1866~1943)字敏修,在家乡汲县首倡新式教育及讲学,是清末民初着名教育家之一,曾有“北严南李”一说。“北严”指河北严修,“南李”即是河南李时灿,可见影响之大。此人民国初年担任过河南省教育总会会长,着有《中州学系考》《两河携砚集》等。

王锡彤(1866~1938),字筱汀,号悔斋,晚号抑斋行一,其父王宝卿是个盐业商人,王锡彤16岁时即丧父。早年王锡彤主要和李时灿一起在河南从事教育活动。光绪三十一年(1905),王受禹州知府曹广权聘请,担任禹州三峰煤矿公司经理,从此开始了他的实业救国生涯。在商务活动中,王锡彤显示出杰出的才能和实干精神。禹州三峰煤矿公司在20世纪初开办,土法开采,虽说出煤但利润微薄,且当地矿业公司林立,相互间明争暗斗,难以正常生产。王锡彤到任后,着手大力整顿矿务,并到天津考察,购买机器设备,经数年努力,煤矿公司渐有起色,股东逐年分到了红利。有段时间,王锡彤在天津担任自来水公司协理,为扭转连年亏损的被动局面,一方面加强管理,裁员减薪,并且为节约开支,自己带头不拿薪金;另一方面,吸收天津银号为大股东,缓解资金短缺的压力,很快使局面大为改观。除主持禹州煤矿公司事务和出任天津自来水公司协理一职外,王锡彤还曾参与洛潼铁路、河南铁矿等工程的策划,成为河南实业界的一颗当红明星。

对这样的人才,袁世凯自然不会放过。他先是进行感情投资,让长子袁克定与王锡彤结拜兄弟,心里谋划着,找个时候要把王锡彤推到办实业的第一线。没过多久,终于让他逮住了个机会。

原来,袁世凯在山东巡抚和直隶总督任上时,对实业救国一直投以关注的目光,并且委派周学熙办了许多企业。此时周学熙丁忧在籍,专程前来卫辉府汲县,与袁世凯商量实业经营接替人的问题。真是天赐良缘,袁世凯提出让王锡彤出山,接替北京自来水公司董事、天津华新纺织公司董事、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协理等职。即使后来周学熙丁忧结束复任后,王锡彤也成了周的得力助手,在周学熙两度出任财政部长期间,也还是由王锡彤代理总理。

此后王锡彤便成了袁世凯幕府中的一名重要成员,负责掌管袁私人经济方面的事务。袁世凯去世前一个月,感觉自己来日无多,曾将袁府的家产向王作了交待,召见王锡彤时案头置一单,所有存款、股票、借据等共约二百万元,指给王锡彤说:“余之家产尽在于斯。”

这件事使已成富豪的王锡彤感慨不已:“袁公自从担任大总统以来,家产实际上未曾再增加一钱,其为国忘家之情,实在是不可以冤枉污蔑他的。世间所传袁公有数千万资产,污蔑之言也。”(参见《抑斋自述》)袁世凯留下的妻妾子女共计有三十多人,区区二百万元留给他们,无论如何,可以断言,十年以后袁家必定会有贫穷者。

王锡彤生前着述多种,印行传世的有《抑斋自述》《抑斋诗文集》和《清鉴》等。其中《抑斋自述》是一部类似自叙年谱性质的着作,53万字,分作七个部分,逐年记录了王锡彤一生言行、见闻、经历以及家庭琐事,尤其是清末民初他所亲历的一些重要事件,书中都有丰富详实且真实可靠的资料,史料价值颇高。

过完这年端午节,袁世凯开始考虑迁居问题,起因是七姨太张氏的缘故。张氏是袁世凯在直隶总督任上新娶的一房娇妾,年轻貌美,风情万种,让50岁的老袁大动春心,对她十分宠爱。无奈红颜薄命,刚被娶进总督府不久就遇到袁世凯贬职罢官。张氏体质文弱,加之连日惊吓,还没从京城动身就病倒了。仓皇跟随南下,一路旅途劳累,又受了风寒,住进汲县袁府新居后病情加重。请来医生治疗,也没能救得她的性命,死时年仅20岁。张氏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生育子女就去世了,按照旧时习俗,只可称做姑娘,不能叫姨太太,袁世凯甚为怜惜,以侧室之礼葬于汲县西郊。后来袁克文为她向朝廷奏请得了夫人封典,并以庶母之礼题写了墓碣。

刚住进新房子,就遭遇了这么一门丧事,袁世凯情绪更加低落。

袁府临近街坊,每天人来人往繁杂异常,不宜养病。加之这一年久旱无雨,气温居高不下,袁家儿女中不少人都生了病。袁世凯一生迷信风水之说,极讲究屋宅的朝向、位置等,正好其时儿女亲家何炳莹来访,提及这件烦心的事,何炳莹说他在彰德北门外洹上村有一处宅第,总面积二百多亩,可供袁家居住。袁世凯闻讯大喜,立马将其买下,当月中旬即携全家迁居到了彰德洹上。

袁世凯迁居彰德后,在这幢宅第旧址上大兴土木,重新进行了修建。府邸四周砌有高围墙,拐角处建有炮楼,依稀可见项城袁寨的痕迹。袁府建筑风格独特,门扇柱枋全是黑色,气氛森严。整个大院由九个独立的小院组成,分别住着袁的九个妻妾,如果把房屋后面的黑门打开,九间房子又成了一个彼此相通的大院。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既有东方古典余韵,又有西方欧式风味,非常适合袁的多妻妾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