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第一家:袁世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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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名士韵事(3)

袁克文有四子三女:长子袁家嘏,次子袁家璋,三子袁家骝,四子袁家楫。长女袁家颐,次女袁家华,三女袁家祉。关于袁氏家族“家”字辈的这一代,后边章节会专门谈及,此处不叙。

柏拉图的信徒太难当

在袁克文的一生中,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要去尝试一下。比如说民国才女吕碧城,比袁克文大7岁,却因才华超群,久负盛名,使得袁名士心向往之。然而,纵观这两位名士才女的交往经历,充其量也只是一场精神恋爱,并不像传说中暴炒的那样彼此如何艳羡如何至交。

混迹花丛的袁克文当了一回柏拉图的信徒,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吕碧城(1984~1943),字循夫,号明因,后改为圣因,安徽旌德人。其父吕凤岐,光绪丁丑科进士,与清末着名诗人樊增祥有同年之谊,曾任山西学政。吕碧城的生母严士瑜是姨太太,在吕家没什么地位,其父吕凤岐中风病逝后,境况更是一落千丈。先是吕氏家族分财产,严士瑜生的是女儿,自然没有继承权,分得的财产为零。这还不是事情的完结,族人觊觎其美色,竟唆使土匪将姨太太严士瑜劫持而去,欲强迫严太太做押寨夫人,多亏时为江苏布政使的樊增祥援手相救,方才脱险。年轻时的吕碧城吕碧城原来许配有夫家,生母出了这样的事,汪姓夫家认为丢人,单方面毁掉婚约-这只是退婚的一个借口,真实原因是吕家失势,政治联姻变得没有实际意义了。这次婚变对吕碧城精神刺激极深,此后行为怪诞,终身不嫁,均与此有关。连续遭遇一系列变故,严太太欲哭无泪,将女儿送到天津,寄宿在塘沽任盐运使的舅父严凤笙家。天津此时正处在社会变革、新旧文化交替时期,办新式学堂成风,吕碧城因祸得福,从此开始接受现代教育。

吕氏家族有四个女儿,均以诗文闻名于世,有“淮西三吕,天下知名”之美誉。吕碧城是老三,两个姐姐是吕惠如、吕美荪。其实四女儿吕雅娴也是才女,而且在姐妹四人中长得最漂亮,不过幼时其父吕凤岐将她过继给堂兄吕葆中,使她的名头不如三个姐姐响亮。

吕氏四姐妹中,以吕碧城最为慧秀多才,既工于诗文,亦擅长书画,且通音律。其成就与名声均出三姐妹之右。近代大诗人柳亚子称她“足以担当女诗人而无愧”,章太炎夫人汤国梨写诗赞她:“冰雪聪明绝世姿,红泥白雪耐人思。天花散尽尘缘绝,留得人间绝妙词。”

在袁世凯的倡导下,天津兴办女学,吕碧城兴致盎然,和舅父家一个姓方的秘书之妻约好,欲前往求学。舅父严凤笙脑袋瓜子有点“生锈”,闻讯后大发雷霆,见吕碧城仍在申辩她要自由,跳起来将她大骂了一通,并要将其锁入阁楼。吕碧城连夜翻墙逃出,天地间一片茫茫然,该往何处落脚?她想起舅父以前有个幕客,似乎是在位于滨江道的《大公报》当编辑,遂大起胆子前往《大公报》,没想到这一去,竟改变了她此后的命运。

《大公报》的总经理叫英敛之,满族正红旗人,博览群书,善吟咏,又接受了西方文化薰陶,22岁加入天主教,不满于专制制度,对君主立宪兴趣浓厚。这么一个满脑子新思想的人,对敢于同命运抗争的吕碧城十分欣赏,劝她留下来做编辑。

落难之中,居然有伯乐相中,吕碧城欣然受命,留在《大公报》做了助理编辑。

清末民初年间,报社有位女编辑,而且这位女编辑还长得不错,这本身就是时髦新闻。何况吕碧城的诗词文章刚直率真,有横刀立马之气概,如此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姿势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不多时日,“追星族”八方云集,蔚为大观。

只是有一个人看了她的诗词文章很不高兴,此人是吕碧城的舅父严凤笙。他找到报社兴师问罪,大吵大闹,提出的条件是让报社辞退吕碧城,且毫无商量的余地。总经理英敛之很是头痛,托人找到直隶总督袁世凯,让其帮助周旋。听说是与诗词文章有关的官司,老袁派次子袁克文出面,以袁世凯的名义在酒馆摆了一桌酒席,才将此事摆平。

此后不久,吕碧城被袁世凯聘为“北洋女子公学”总教习。又过了两年,“北洋女子公学”改为“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吕碧城又被聘为校长,这年她23岁,为我国女子担任此等高级职务的第一人。吕氏四姐妹,先后从事女子教育,三位姐姐都担任过校长,大姐吕惠如曾任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二姐吕美荪曾任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四妹吕雅娴则为教员。这道风景,在清末被誉为美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吕碧城的舅父严凤笙在担任盐运使期间,因涉嫌贿赂被参劾贬官,袁世凯竟指派他协助外甥女吕碧城办女子教育,起初严凤笙忍气吞声,来学校报了个到,见外甥女颐指气使,指挥棒在他头上乱转,就干脆辞职回籍养老去了。临别前,吕碧城还乘机对舅父调侃几句:

“要感谢舅父呢,我能有今天,皆是当年舅父您一顿大骂的功劳。”

吕碧城与鉴湖女侠秋瑾还有一段佳话。有一天,报馆守门人拿着张名片,附在吕碧城耳边说:“外边来了位梳头的爷们找你。”吕碧城疑惑不解,出门一看,一位着男装梳长辫的人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双眸炯然,此人正是江南大名鼎鼎的革命家秋瑾。当晚碧城留秋瑾过夜,次日清晨起床,见床下摆着一双男鞋,吕碧城不由惊呼,秋瑾灿烂一笑,所有的解释已属多余。据说秋瑾原来的笔名也叫“碧城”,两位“碧城”,一文一武,给清末民初的历史画廊增添了许多精彩。

吕碧城自视甚高,性格又极端敏感,常因小事和人翻脸,一生得罪亲朋无数。她与二姐吕美荪闹意见争吵了几句,几个月不相往来,朋友一再劝和,吕碧城说:“不到黄泉毋相见也。”她当年的恩人英敛之曾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内容大致是女教习应为人师表,不宜过分妖艳招摇过市,以免误人子弟。这只是篇普通的杂文,“女教习”也是泛指,然而吕碧城疑心太重,怀疑此文含沙射影在讽刺她,于是给英敛之写了封长信,批驳那篇杂文。英敛之觉得其观点幼稚可笑,便写信规劝。吕碧城收到英敛之的信后,再也不来报馆,并与恩人英敛之绝交。

辛亥革命后,吕碧城进袁世凯的总统府担任秘书,洪宪帝制时,传闻她将出任重要女官。政坛的人事变动往往出乎意料之外,筹安会事起,吕碧城即携母离京,寓居沪上。此后几年吕碧城人生态度发生了巨变,先是与外商合办贸易,两三年间,积聚起可观的财富。其住宅之富丽堂皇,生活之奢华气派,行事之不惧非议,为沪上人士所艳羡。在吕碧城周围,迅速聚集起诸多社会名流,叶恭绰、杨云史、费仲深、张季直、袁寒云等,均是座中常客。在行为举止上,吕碧城也变得风流放肆,怪诞不羁。为了张扬个性,常常在大街上表演时装秀,将个人照片印在衬衣前,引来无数路人好奇观望。出席交际舞会,则不怕暴露,身着袒胸露背的晚礼服四处调笑。有时候与人合影,她会故意与合影的男士攀肩搭臂,妖冶风骚,让老夫子们大摇其头。

剖析吕碧城这段时期的心路轨迹,婚姻失败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每环顾左右,又没有能与己相配之男子,一种孤独虚无感油然而生。她那些怪异的行为艺术,疯狂中掺着一丝悲凉,颓唐中透出一丝绝望,让人既爱怜又叹息。这位名噪天下的大才女,人到中年时审视自己老处女的命运,自然会有点不甘心,这种不甘心逐渐转化成了满腹怨愤,使她向怨妇的队列迅速靠拢。

此后她游历西欧各国,吃的是牛排面包,喝的是牛奶咖啡,穿的是西服洋裙,完全习惯了西方的一套生活方式。但是在创作上她不赞成“五四”以来的白话文运动,仍坚持用文言写作,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文学现象。因此,尽管吕碧城的文学成就很高,远远超过了新文学史上的其他女性作者,但是阳春白雪,和者寥寥,后代很少有读者去关注她,也不能不说是她的另一个悲哀。

上世纪30年代初,吕碧城回国后曾去天津找过袁克文。然而袁克文早已不是当年的翩翩名士,整天沉迷于阿芙蓉的梦幻之中,吞云吐雾,昼夜颠倒,难以自拔。门仆拿着吕碧城的名片上楼,递给斜躺在烟榻上的袁克文,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终于来了,可惜现在晚了。”门仆不解地提醒说:“那人说是老爷的老朋友,过几天回美国,务必要见上一面。”袁克文摆摆手:

“代我谢谢她,说老爷正抽大烟,谁也不见。”吕碧城听到门仆的传话,一颗心直往深处沉,踏着楼梯一步步走下楼,她听见身后那扇门“砰”一声关上了,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安静。

吕碧城毕竟是个悟性极高的女子,此后她游历天下名胜,在天台山,遇见教观四十三世祖谛闲法师,请求高人引导,谛闲法师说:

“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道还债辛苦,以后切不可再欠了。”吕碧城慧根大开,从此开始吃素信佛。后来她曾两度出国周游,时间达两三年之久,其间将多部佛学着作翻译成英文,向世界各国传播。1930年,吕碧城正式出家为尼,法号“宝莲”。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吕碧城移居香港,一心念佛诵经,再也不问世事。

文字游戏和笔墨官司

袁克文一生着述无数,但基本上是随写随扔,有的也散见于京沪两地的报纸杂志。他的另一个特点是喜欢发太监贴,写文章虎头蛇尾,甚至有头无尾。因为这个缘故,还与老友张丹翁一度关系闹得很僵。

不过名士毕竟是名士,他的诗词文章一出手,就会引起文坛的阵阵喝彩。

《辛丙秘苑》是他最负盛名的代表作。这部书稿是袁克文为纪念他父亲而写的,书中人物故事多是他的亲历亲见,有为袁世凯洗刷涂抹的意味,因此写稿时态度慎重,反复修改,请人誊录。文章按期刊登在《晶报》上,使得报纸发行量迅速攀升。然而连载到第十六期,稿件供应嘎然而止。《晶报》主持人余大雄大为着急,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读者还等着往下看呢!余大雄绰号叫“脚编辑”(意思是腿杆子跑得勤,和作者联系密切),三天两头登门求索,哪知袁克文却提出了一个条件:想得到张丹翁的匋瓶为酬谢,否则没有兴味续写。

怪才张丹翁是《晶报》主编,平素与克文关系不错,张恨水曾将“丹翁”二字翻译成白话文“通红老头子”。克文为此戏作联诗一首:“极目通明红树老,举头些子碧云残。”张丹翁的匋瓶,是他在做陕西总督幕僚期间,在西安古玩市场上淘到的几件宝物,其中以汉朝熹平元年的一只匋瓶最为珍贵,且有铭文101字,其文韵而古,简而趣,书作草隶,飞腾具龙虎象。

“脚编辑”余大雄将袁克文的苛刻条件吞吞吐吐说了,张丹翁一听哈哈大笑:“寒云拿文稿要挟‘通红老头子’了!”答应是答应了,不过也有条件:克文为《晶报》必须写足十万字的《辛丙秘苑》,稿酬抵给张丹翁。为防止袁克文有头无尾,不守诺言,书稿完成之前先将克文的三代玉盏、汉曹整印、宋苏轼石鼓砚、汉玉核桃串这四件宝贝质押在张丹翁处,期以一百天完稿。

袁克文得到了匋瓶,非常高兴,稿件自然要接着往下写。谁知连载到第二十八期,又一次中断了,原因是他的姨妹唐志英病故,他忙于处理丧事,事务极其繁忙,无暇执笔。姨太太唐志君又反复催促,要袁克文取回质押的三代玉盏,斟酒祭悼她的妹妹。袁克文去找张丹翁索取,丹翁摇头说:“文章没完稿,怎能取回?”袁克文的理由已经想好了:“《辛丙秘苑》已写了一万字,现在取回一件,并不违约。”张丹翁态度也坚决:“稿件仅交十分之一,三代玉盏不能归还。”双方各走极端,争执不下,袁克文大发大爷脾气,拍拍屁股走人,临走时丢下一句话:“稿子我不写了,爱咋咋的!”

这样拖延着,《辛丙秘苑》不续写,三代玉盏也不归还。读者天天催报馆,张丹翁给袁克文写了封信,措辞很不客气。克文看信大怒,写了篇《山塘坠李记》,揭发丹翁的隐私。丹翁也不示弱,写了篇《韩狗传》,回骂克文。克文又用洹上村人的笔名写了篇《祼体跳舞》,谈霜月家丑事,以霜月影射丹翁。丹翁第二天即以“霜月”的名义给袁克文写了封信:“……小说绝妙,仆之逸事,得椽笔写生,且感且快。仆颜之厚,不减先生;而逸事之多,恐先生不减仆也,一笑。草草布颂上村人撰安,霜月顿首。”袁克文写了封信:“不侫以道听途说,偶衍成篇,但觉事之有趣,而不论所指为谁,假拈霜月二字以名之,竟有自承者,奇矣。而自承者又为我好友丹斧,尤奇。迷离惝怳,吾知罪矣。寒。”

文字游戏,笔墨官司,二人在那里打来打去,急坏了“脚编辑”

余大雄,居间调和,两头说好话,好不容易总算有了转圜的余地:袁克文同意续写,唯以必得玉盏为先;在丹翁方面,只有一句话:能取回匋瓶,什么都不再说了。余大雄找了个富商,投资一笔钱,将质押在张丹翁处的四样珍宝赎回,除玉盏归还克文外,其他宝物暂放在富商处,等克文的书稿完成后再归还。至于稿酬则转为富商领取。

至此笔战告一段落,《辛丙秘苑》接着再往下写。写了数则,袁克文再次停笔,从此不再续写,《辛丙秘苑》最终还是成了断尾巴工程。而克文和丹翁的友谊,久久不复。恰巧丹翁获得了汉赵飞燕玉环,克文艳羡得不得了,结果丹翁与之再易古物,二人方才言归于好。

除了这个未完成的《辛丙秘苑》外,袁克文的重要作品还有《洹上私乘》,最初刊载于《半月》,后由大东书局印成单行本行世。该书分七卷,分别为先公纪、先嫡母传、慈母传、先生母传、庶母传、大兄传、诸弟传、诸姊妹传、养寿园志等,并附袁氏家族世系表,是研究袁氏家族必备的一本书。继《洹上私乘》而作的有《新华私乘》,那是为纠正坊间流行的《新华宫秘史》《洪宪宫闱秘史》等虚构谬误书籍而写的,应是袁氏一家之言,可惜此人太善于搞烂尾工程,《新华私乘》只写了三四篇,便不明不白地辍笔了。

袁克文曾在《半月》杂志上刊登过几篇小说:《枕》,白话短篇小说,以一位豆蔻少女的枕头为故事主角,写少女难嫁意中人的忧愁和烦恼;《夷雉》,文言短篇小说,是翩翩公子落入桃色陷阱的故事;《侠隐豪飞记》,文言短篇小说,是一则类似唐传奇聂隐娘的故事;《万丈魔》,白话短篇小说,讲述上海某市区经常失窃,居民不安,名探明查暗访,层层推理,抽丝剥茧,最后成功破案的故事,颇有福尔摩斯侦探小说的味道。这几篇小说后来由大东书局合印为《袁寒云说集》一册,印数极少。

其他较长的作品有《三十年闻见行录》,题目何其大,却也是兴之所至,兴尽即止,最后仍然逃脱不掉不了了之的结局。另有杂作《戊戌定变记》,也是子为亲讳的作品;《瓶盦琐记》,记端方入川前往彰德,宿养寿园三夕事;《美艺杂言》为书话杂忆,记叙民国初年艺术家的作品以及点评;还有《听朱荇青弹琵琶记》《闻声对酒谭》《思旧记》《春明十日记》《宾筵随笔》《婉转词》《艳云嘉耦记》《新年之回顾》《团圆乐》《惜秋华》等。

袁克文辑录的有《圭塘倡和诗》,收录有袁世凯、沈祖宪、凌福彭、史济道、权静泉、陈夔龙、费树蔚、丁象震、闵葆之、吴保初等人诗词,是研究袁世凯在彰德做“隐士”的重要史料。他辑录的作品集还有《豕尾集》,收录有其妻子刘梅真、小妾唐志君、三子袁家骝以及好友步林屋、刘山农、周南陔、周瘦鹃等人的作品。

克文擅长诗词,曾刊印有《寒云诗集》,由易实甫选定,共收诗一百余首,分上中下三卷。诗集当时印数不多,流传也不广,过了几年,连袁克文自己手上也一部都不剩了。此外他还有大量赠与妓女的诗词联语,像遗落散失在民间的珍珠,尽管曾经闪烁过耀眼光芒,如今却已不为人知。

后来克文穷愁潦倒,卖文买粥。他经常在报纸上刊登“卖字价目表”,以广告形式招徕顾客。1926年12月1日,他刊登的价格是:“榜书,每字五元,一尺以外,每加一尺加五元,篆书倍之;堂幅,每尺五元,行书;屏条,每尺二元,行书;直幅,每尺四元,楷篆倍之;横幅卷册,每方尺四元,楷篆倍之;联帖,四尺,每幅八元,每加一尺加二元,篆书倍之;扇,每柄五元,小楷、篆书倍之。其他书件面议,恶纸不书,泥金笺,绫绢倍例,磨墨费加一,代拟文字别议,寿挽各件撰书别议。”广告打出去了,生意还是不怎么好,过了几个月,袁克文再次刊登“卖字启事”:“三月南游,羁迟海上。一楼寂处,囊橐萧然。已笑典裘,更愁易米。”

即使到了穷愁潦倒的境况,仍然丢不掉名士派头,真名士也。

大收藏家的行为艺术

众所周知,袁克文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其收藏范围十分广泛,涉猎古玩、金石、字画、藏书、钱币、集邮等诸多领域,甚至在《晶报》上刊登广告:收集女子祼体照片和名牌小狮子巴儿狗。

袁克文舍得花重金,是收藏界的一条“大鳄”。但是袁克文的收藏癖也同其他爱好一样,其聚也速,其散也快,来去匆匆,过眼云烟,是类似于猴子掰苞谷的行为艺术,掰一个丢一个,最后留在手上的“苞谷”并不多。到了晚年,迫于生计,一次次搞清仓大甩卖,那些曾视若性命的宝贝如野云鹤影,杳无踪迹,唯其藏书被一大藏书家收购,归诸一处,即广东人潘宗周的宝礼堂。

其弟子俞逸芬曾撰文《寒云小事》记叙:“搜罗之广博,考证之精审,皆足以自成一系统。”袁克文收藏古籍时间不长,但因实力雄厚,舍得投资,迅速蹿红为藏书界一颗新星,所藏宋版古籍二百种,为自家藏书楼取名“皕宋书藏”,坐拥百城,世人瞩目。尤其是宋代巾箱本《周易》《尚书》等八部经书,字画细如发丝,精丽无比,克文特辟“八经阁”以贮之,秘不示人。他收藏的宋刻本《鱼玄机集》,为清人黄丕烈旧藏,跋识累累,且有曹墨琴、张佩珊、玉井道人三人所题,甚是难得,后亦因生活窘迫,转让给了老友傅增湘。此书现存于北京市图书馆。

古泉收藏受恩师兼好友方地山影响,一直是袁克文的至爱。如王莽布泉、铅泉、银泉、金错刀、宣和元宝银小平泉等珍稀钱币皆收囊中。从董康经处淘得一枚元承华普庆泉,银质,为元小泉中所仅见,克文甚为喜爱。不料一日换衣,忘记拿出,被洗衣妇窃去,他非常痛惜,出高价二百元索求,不得。洗衣妇知道,从袁名士手中出来的宝贝何止价值二百?过了几年,袁克文在淘宝市场上闲逛,忽然看见有人出售此枚古币,当场掏腰包买下。失而复得,他大感庆幸,次日办了一桌酒席,接来一帮大玩家同庆同乐。对于古钱币,他不仅是收藏家,还是眼力独到的鉴赏家、研究者,着有《钱简》《古逸币志》《古泉杂诗》《货腋》《还泉记》等作品,曾在民国报刊上连载。

邮票也是袁克文集藏的一部分。他于1926年初开始集邮,经天津邮商张维廉介绍,以银圆一千元的价格从德国侨民苏尔芝手中购得福州、汉口“临时中立”时的正式发行票12种,引起了他搜罗珍邮的兴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1927年,军阀张宗昌交给袁克文一个任务,让他携带三万银圆赴上海办报纸。克文到上海后,却拿这三万银圆用做集邮,每遇珍品邮票不惜重金竞购,上海集邮界争相议论,邮市随之上涨,不少人因此大赚了一票,袁克文也一跃而为沪上集邮大亨。

他所搜集的清末库伦寄北京的邮函,是蒙古初设邮政第一次寄出,印文“蒙古库伦已酉腊月初四”,该日即为蒙古邮政局成立日,价值不菲。另有函背贴海关大龙文券五,函面贴法兰西券二十五生丁一枚,西元一千八百八十六年自天津寄往德意志者等等,皆为罕见珍品。他曾在《晶报》上开辟专栏,以《说邮》为题,逐期刊载,记叙他的集邮情况和他对邮品的评论。张宗昌知道袁克文拿了他的钱不办报纸,而是投资到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上,大为恼怒,发了一道通辑令,要缉拿邮票大王。袁克文闻讯后廉价抛售了部分邮品,匆匆离开沪上,结束了短暂而愉快的集邮生涯。

袁克文集藏成癖,占有欲无限膨胀,见到珍爱之物便想据为己有。有一天,在老朋友毕倚虹家中做客,见到一枚牙笏(古代朝臣上朝时手中所持狭长板子,一般用来记事)。经一番考证,认为是唐代段太尉用以击朱泚的笏,有殷红斑斓,作紫褐色,如出土的汉玉。克文喜不自禁,拿出珍藏的宝贝贞观通宝相交换。牙笏到手,将其置于床头,每晚摩挲数遍,爱不释手。忽有一日,牙笏上沾染了一些鸦片烟的污垢,擦拭不掉,即用水冲洗,不料牙笏忽然软化,再加冲洗,竟成了一团黄纸,隐约还有秽气。袁克文心生疑窦,凑近眼前一看,原来是折叠而成的几张手纸,外边涂抹了一层油漆。克文去问毕倚虹,毕作家捂嘴大笑。袁克文便向毕作家讨还贞观通宝,毕作家居然赖账,笑着说道:“我细看那枚贞观通宝也不像是真的,已拿去换了酒钱。”克文苦笑,谁让他担了个名士的头衔呢,名士是不应该为区区小事计较的,因此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事。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袁克文喜欢和人结为金兰契友,他的结拜兄弟有着名辫帅张勋、号称“天王老子”的张树声、内廷供奉老乡亲孙菊仙、龙阳才子易实甫、林屋山人步翔棻、纲师园旧主人张今颇、书法家刘山农、着述家周南陔、周瘦鹃等,都通过谱。

在上海逗留期间,他牵头成立了中国文艺协会。开成立大会那天,到会者60余人,均为沪上名流。大会推举袁克文为主席,余大雄、周南陔为书记,包天笑、周瘦鹃、陈栩园等9人为审查,严独鹤、钱芥尘、丁慕琴等20人为干事。不过这个民间文艺团体并没有开展什么活动,后来袁克文北上,该组织即陷入瘫痪状态,无人问津。

他还与步林屋、徐小麟等发起了全国伶选大会,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全国选美,参加者皆是国内演艺圈的名角,比当今的超级女声厉害无数倍。袁克文任会长,专门聘请了评委、顾问若干,结果也是有组织无行动,轰轰烈烈开场,悄无声息流产。袁名士做事向来就是这么有头无尾。许多有创意的想法做不到头,等于什么想法也没有。

带有黑社会性质的青帮组织,袁名士也要去插上一腿。他拜青帮头子张善亭为师傅,位列大字辈,在组织内辈分很高。上海的大字辈: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等,皆是名头极响亮的人物,都与袁克文经常往来聚会。张善亭死后,袁克文单独开香堂,收弟子若干,此事一时成为爆炸性新闻,外间传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冒附在他名下,鱼龙混杂。克文为此专门登报声明,排列了他门下的16个弟子:沈通三、沈恂斋、邱青山、金碧艳、孔通茂、朱通元、温廷华、李智、董鸿绶、庄仁钰、周天海、唐敦聘、戚承基、徐鹏、金珏屏、陈通海。除此之外均为冒认者,与他无关。既然收了徒弟,袁克文还是认真负责的,16人中有金碧艳、金珏屏弟兄二人因行为不检,克文要清理门户,将他们逐出组织,还特意写了篇文章《小子鸣鼓而攻之》,拿到《晶报》上刊登。后来王瑶卿来当说客,为金家弟兄求情,克文又写了篇文章《勖碧艳》,大有留在组织里观察,以观后效的意味。

1931年春节期间,袁克文长女家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极度伤心,来到老友方地山家中喝闷酒,并与地山商议葬女之地,拟将爱女葬在以桃花出名的江苏西沽义地。席间袁克文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何不多购些地?”方地山不解,问他:“多购些地做什么?”

克文沉默不语,不再回答,方地山感觉此非吉兆。果然,不过月余,袁克文因患猩红热,发着高烧,医生打针退烧后又跑到长期包租的国民饭店四号房间,和一个名叫小阿五的妓女颠鸾倒凤,玩了一场疯狂的性爱游戏。这成了他最后的疯狂,回家后过了两天就去世了,享年42岁。

性情中人袁克文,一生交友无数,死后他的丧事也称得上风光无限。据他生前好友唐鲁孙说:“灵堂里挽联挽诗,层层叠叠,多到无法悬挂。”他的后事由平生契友方地山和大徒弟杨子祥主持。杨子祥按照帮规,给克文披麻戴孝,四千徒子徒孙跪满一地,哭声响成一张勋,北洋军阀,字绍轩,江西奉新人。清末任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民国后,任江苏宣慰使。1917年率军入京,解散国会,逼走黎元洪、拥护逊帝溥仪复辟失败后被通缉。后病死天津片。前来送行的人群中,最为醒目的是数百妓女,平时穿红戴绿的红粉知己们清一色素装,头上插一朵小白花,眼角挂着泪痕,默默地为袁克文送上最后一程。张伯驹为他写了幅挽联:“天涯落拓,故国荒凉,有酒且有歌,谁怜旧日王孙,新亭涕泪;芳草凄迷,斜阳黯淡,逢春复伤逝,忍对无边风月,如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