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凌牙飞虎一诺,胜得一万人队。”
两人慨然而诺,男子汉大丈夫,一切均无需再多言。
张守仁翻身上马,向吴百慎又施了一礼。回首遥望,只觉得京城中水气氤氲,树木苍翠,一派雍容华贵之气。
“唉!”
他也不知道为何,越是看着这繁华盛景,竟致长叹。当下不敢再耽搁时间,抢先策马而行,向众人吩咐道:“起身,往襄城!”
自当日与杨易安一同至京城时起,张守仁在京中已有大半年时光。这么一点时间,在寻常人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轮转,而在他身上,则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如果说,半年前的张守仁是把刚出刀鞘的宝刀,锋芒毕露。那么,现在的张守仁,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稍近一些,便让人觉得凉风习习,心生恐怖。
他来京时,不过与杨易安两人同行,孑然一身。此刻,却有数十名亲兵环绕左右,十几辆马车拉着御赐与采买的物资,迤逦而行。
一路上,虽然张守仁低调行事。但是因为他的声望及官职,各地州县的长官或是亲至,或是派出代表,在路边迎接。这种奉迎和寒暄,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投资。张守仁此时等若是待罪发配,可是偏偏名动天下,在京城中翻云覆雨,好似插手到储位之争,又斗倒了枢相石嘉。其人实力究竟如何,又岂是这些中下层的官员可以揣摩的。
最安全的办法,自然是保持距离,又曲意奉迎。这样的走钢丝式的办法,最适用于本朝被流放外地的大员,各级官员们,自然是深谙此道。
张守仁初时还敷衍应付,后来终于不厌其烦,下令拔去旗号,车队分做几股,轻车简从,一路赶往襄城,及于大楚睿帝四年初秋九月,终于赶至。
如无意外,新帝即位的消息,必定将在这一段时间内传到襄城。大楚睿帝的年号,也将成为历史。
张守仁要做的,却是要在新君即位前就离开襄城。如若不然,新帝即位,四海升平,任何用兵或是可能引发战争的行为,都必须中止。自然,这一切均需得到襄城统制吕奂的支持与首肯。
“末将见过统制使大人。”
张守仁现在是正三品下的宣慰使,吕奂是正三品上,两人的品级相差不过半级,礼节上,已经可以分庭抗礼。
若是在半年前,张守仁见吕奂,需是参拜,需叩头,唱名,倒退。现下,不过是鞠躬弯腰,拱手行礼罢了。
按朝廷礼制的规定,吕奂亦需弯腰鞠躬,向张守仁行礼。只是在弯腰时,稍稍抬高一些便是。
“好好,张将军,你此去京师,又做出老大的事业来,吕某偏安于这小城之中,听闻将军的消息,竟然眼红不已。不由得感慨,早生华发,英雄气短埃将来的大楚,还是靠你们这些少年人了。”
大楚境内,除了京师外,就属他统管的襄阳一路,还有西边的兴元府、成都府、广州府等几个名城大府,有“军”的设置。每军设统制使,管理人数众多的守备军队,进则征讨,退则守城,均由统制使自主决定。地位之重,朝廷寄望之厚,都是普通的守将或是文臣们无法比拟的。这吕奂的话,看似自谦,其实隐隐有警告及轻视之意。
话说的如此浅显刻薄,不但张守仁听了出来,就是其余做陪的各军兵马使,亦是明白。除了吕奂的几个心腹外,各人都是皱眉。
主将如此嫉妒小气,没有城府,真是下属之羞。
张守仁心中一边觉着好笑,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大楚朝内有数的统制使。半年多不见,吕奂的脸色仍然白皙红润,精神神情,都透着得意。眉眼间,慵懒无神,缺乏神采。与那些个精明干练,智谋度量都远过常人的兵马使相比,活脱脱是一个无能小丑。
“嘿嘿,朝廷可能就是看中了他的无能吧。”
本朝与前朝不同,设有可以统领驻地大军的统制使,用来节制兵马,不必事事上奏朝廷,遇着战事,可以收到指挥如意,凝聚战力的效果。只是,若是统制使稍有手腕和野心,很有可能形成尾大不掉的形势。现下看来,统制使的人选,朝廷也真是煞费苦心。
吕奂上前几步,借着与张守仁寒暄致意的手腕,成功化解了向这个小辈还礼的尴尬,心中很是得意,不由得抚须笑道:“张将军,你怎么想起要去中原招抚义民?这个事,可是难办的很埃”
“末将身肩王命,哪里敢顾得上什么凶险。再者,有吕大人在襄城随时接应,末将又何忧之有?”
“好好,那是自然。 本帅早就接到了枢府的密令,一定要接应好张将军的。”
他环顾左右,最终向襄城守备军第六军的兵马使魏耶风笑道:“魏将军,接应张将军的事,就交给你办了。”
魏聆风老大的不情愿,却只得上前躬身道:“是,末将遵令。”
张守仁却笑道:“其实末将此去,不过是观察唐邓许洛一带的民情,绘制地图,考察进兵道路。 北伐之事,朝廷迟早会有决断。末将年轻,早早就做了兵马使,暗夜自思,每常自觉愧疚,是以有此次敌境之行。若是为了末将,引起大战,非末将之愿也。”
他的意思倒也明白,各人立刻了然于胸。吕奂心道:“这人也是聪明。知道根基太浅,在京中勉强留任,迟早出事。不若请旨往危险的地方行上一遭,这样回朝时,朝廷也不好太亏待了他。”
当下对张守仁大起知己之感,向他笑道:“好好,张将军的想法很对,本帅赞成。那么,魏将军,你就勒兵在边境,等张将军回来时,接应一下就是了。”
象这种派大官往敌境的事,楚军内部极少有人赞同这种办法。近年来,已经极少有张守仁这种官位的人出境。此次,襄城守备军就对张守仁的举措,很是不满。现下听他如此道来,各人均是将心放下,一时间气氛活跃,各人虽然对张守仁******式的升迁很是不服,可是到底是军中同仁,面情上的礼数却也不能偏废。当下由老上司王彬带头,各兵马使及下属各级军官,一起上来,向张守仁问好致意。
张守仁落落大方,既不因为某人刻意的冷落而不悦,亦不因为刻意的讨好而亲近对方,一圈过百人寒暄下来,襄城诸将中有早前就认识他的,均是在想:“这人城府变的如此之深,当真可怕。”
在众多达官贵人之中周旋半日,张守仁甚觉疲 惫,猛然间看到胡烈站在外围,与一群军人正在说笑。他看到老熟人,心中欢喜,不由甩开旁人,大步到得胡烈身前,向他笑道:“胡校尉,你竟也来了?”
胡烈见他上前,很是意外,愣征一下,方才半跪行礼,向张守仁道:“末将见过宣慰使大人!”
“胡校尉,你我是多年同僚,你向我行这个礼,我如何敢当。”
胡烈低头道:“当得。大人现下的官阶高过我太多,如果失礼,是有碍军纪的。”
见他如此,张守仁心中一阵黯然。伸手将他扶起,强笑道:“也罢。今晚我到校尉的府上拜访,到时候只叙私谊好了。”
“是,到时候一定扫榻相迎。”
张守仁与他寒暄几句,突然想起一事,向他抱歉道:“胡校尉,我还有事与吕大帅讲,咱们晚上再说。”
胡烈急忙道:“宣慰使大人请便,末将的职责是护卫这里的安全,不敢擅离,请大人随意吧。”
张守仁点头一笑,转身离去。胡烈看向他背影,只觉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吕奂正自寻找张守仁的身影,待看到他与胡烈这个小军官说笑,心中奇怪。待清楚原由后,心中却是惊奇防范。这张守仁如此肯拉拢人心,若是让他在襄城久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因见他返来,便点头笑道:“张将军,你的职责重大,本帅不便久留。在这里设个便宴款待,然后就不留你啦。”
张守仁亦道:“是,大帅考虑的很对。我身负王命,自然不敢耽搁。酒宴也不敢领,末将家中还有些琐事需要料理,所带的物资配备,还需筹划,时间很紧,不敢再领大帅的好意了。只有等从敌境返回,一定赴大帅府上请罪。”
他如此着急要走,却正和吕奂的意,当下点头道:“张将军不愧是少年得志,做起事来就是雷厉风行。如此也好,吕某就不耽误将军的大事了。”
却又见张守仁面露为难之色,吕奂奇道:“张将军还有什么急需的物品没有备办么?只管张口,只要襄城有的,吕某一定帮忙就是。”
“物品到是不需要了。只是末将此行颇有凶险,身边护卫的亲兵太少。想请大帅允准,将末将以前带的那队兵拨给末将带领,不如大帅意下如何?”
他身边不过数十亲兵,人数上也确实太过吃紧。
吕奂略一沉吟,便慨然道:“通天下的兵吃的都是皇粮,全是为陛下办事。张将军此行也是为了国家,要一队兵值得什么。不但你原本的那一队兵拨给你,就是那二百背崽,也交给你了。”
此人一向小气,今日不知为何,却如此大方。那背崽军等若是他的心头肉,等闲的将军想借用一下,都得求告多次,方能允准。象张守仁这样不提要求,他却主动相送,真是大方的出了奇。
只是这样的好事,张守仁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当下微微一笑,向吕奂道:“大帅如此忠忱国事,诚为我大楚之栋梁,末将不胜佩服,心感之至。”
吕奂哈哈一笑,将张守仁的高帽轻轻受了,又与他商讨几句接应往返的细节。待张守仁行礼而别,带着属下离开统制府,他才迅即收了笑容,轻轻冷哼道:“小家伙,带着几百人成功了一回,就以为北边无人,任尔横行了。上次是精骑骚扰,这次是去立足?打下几个州府,为大楚辟疆,到时候又升官?嘿嘿,只怕你这次,要做他乡的断头鬼呢。”
他是边疆大帅,所言自然不虚。虽然现下统天下都知道蒙兀内乱,蒙哥汗的两个弟弟争位,在漠北就要以兵戈相见,然而就因如此,四王子忽必烈对北地的重要性,也开始特别的看重。勒束部属,不准再随意屠杀,还下令伪朝改革官制,涮新吏治,收拢流民,两个万人队的蒙兀军人,仍然分散驻扎在中原腹地和重要军州,至于北地原本各朝的军人,也开始慢慢召集使用。什么赤马探军、色目军,论说战力,并不比大楚的正规军差。至于伪朝的汉人军队,也开始重整军伍,提升战力。张守仁若是以一年前的精骑袭扰,尚且不一定能成功。若是想以个人的能力,在大楚境外重新辟疆,更是难上加难。
“好了,众位将军,这个张将军不赏本帅的脸,酒席反正已经备办,大伙儿就偏了他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