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伯颜将双手一合,用力一击,原本红润的脸上一阵青白之气飘过。他虽然表面上镇定不惊,其实听闻李擅被人击败,连当年成吉思汗赏给李氏家族的金盔都丢在战场上,心中又惊又怒,难以自持。若是不然,也不会惫夜来寻脱观商议。
“你安排的都很好,我总听你的就是。”
伯颜听的一笑,双手在紫檀木椅上一撑,便站立起来。
“那么,我就回去歇息了。请殿下恕我无礼,深夜来扰了殿下的好梦。”
脱欢见他眼神飘忽不定,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身上狠狠盯视了几眼,便笑道:“这会子吵醒了我,我也再睡不着。我骑会马去!”
“好,殿下请自便。”
“这两人女人,你带了去吧。可怜这归德小城,找了大半天,才找了这两个齐整货色。”
蒙兀人之间,转换女人如同财物一般,伯颜早就看中了这两个美貌女子,听闻脱欢相送,心中忍不住大喜。
他崖岸高峻,智计多出,是忽必烈手下第一等的智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好色。
欣喜之余,当下向脱欢行了一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向那两个满脸惊惶之色,容颜秀丽的汉人女子道:“跟我来吧。”
这两个女子,原本是城内富户家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昨日城破,蒙兀人四处抄掠,虽然不是屠城,却也是一言不合便即杀人。军人冲入她们家中时,原本是要抢夺钱财,杀害男人,怎奈见了她们这样的绝色女子,知道长官们喜欢,抢了她们,可比进献财宝更容易得到奖赏。当下不由分说,如狼似虎一般的军人急冲而上,将她们驱羊赶牛一般,一股脑儿捆了,送到大营之内。
她们被脱欢挑中,两人被他强行,正是痛不欲生之际,却又被这鞑子王子送给这满脸大胡子的大将,惊骇之余,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打定主意。
见两人呆立不动,伯颜心中大怒,忍不住骂道:“还不跟来,等着挨鞭子么。”
“狗鞑子,等我们化成厉鬼,来取你的性命!”
两人将脱欢放在榻边的刀剑一起拿起,出鞘之际,锵然做响。
伯颜与脱欢都是一惊,急忙后退,喝道:“放下刀剑,饶你们不死。”
两名女子也不打话,以决绝的眼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刀剑齐出,直对着对方的胸膛刺去。她们虽然不是武夫,却抱了必死之志,噗嗤两声钝响之后,已经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鲜血喷溅,将床上的被褥纱帐染的鲜红一片。一抹艳丽的嫣红在两个美丽的少女脸上一闪即逝,生命的症状迅速消失,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已经香消玉陨。
脱欢呆了半响,方才勉强道:“汉蛮子就是这样,女人倒比男人更节烈,更不怕死。”
伯颜满腔怒火,却不知道找谁发泄。只是重重的向脱欢一点头,便自大踏步离去。
脱欢到底是年少的青年男子,眼看着昨夜还与自己同枕而眠的少女,转瞬间已经成了两具尸体,他手头人命极多,此时,竟也有几分侧然。
内室吵闹,外面的亲军早就一拥而入。只是看着脱欢呆若木鸡的模样,任是谁也不敢出声。
脱欢亲自将白色的纱帐拉下,盖在衣不遮体的少女身上,转身向亲兵们道:“拉出去,还给她们家人,好生安葬了吧。”
他眼见众人将两具尸体拖出,又有人拿着拖把清水,进来打扫,一抹抹血迹和着水渍,慢慢消逝。各人都以为他在伤心这两个美人的死,却不知道这个王子其实心中在想:“若是南人都这么难以掌控,就算打下了这万里江山,花花世界,蒙兀人就真的管的住么……”
蒙兀人在得了归德后,一则要休养士卒,二来不明敌情。伯颜等人为了稳妥起见,暂且按兵不动。只是侦骑四出,一边打听着这股南人军队的底细,一边用少量的轻骑队伍,在颖州附近邀战敌人。
说来也怪,这股在正面硬撼,将李擅打的大败而逃的敌军,在战后却是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蒙兀侦骑在颖州附近烧杀抢掠,指望城中前来追击,却是一个敌人的踪影也不曾看到。若是突骑到城下,还不及张望城内情形,就被一股股强劲的弩箭射的抱头鼠窃窜。
根据蒙兀人过往的经验,带队的百户官断定这一股楚军决意在颖州死守。这会子正是秋高马肥,蒙兀人的战力最高之时。楚军一般在此时,绝不会与蒙兀军人正面接战,一般都会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守上几月,等到第一场雪自天空飘落时,则蒙兀人自然退兵,到时想,楚军自然可以宣布胜利。
得到这样的结论后,几个百人队的百户官立刻派遣使者回到归德,向主帅伯颜通报敌情,并上禀自己的推断。
“殿下,依我看来,南朝军队,还是要故技重施。以颖州高城阻我兵锋,待三个月后,我们无奈退兵,他们自然就是大胜一常”
伯颜手持羊皮地图,皱眉凝神,思忖着道:“他们看准了我们人少,若是强攻城池,损折必多。况且,急切之间,也弄不出许多攻城器械。是以,放弃归德,将十几万乌合之众丢给我们,精兵尽入坚城,以节省粮草。”
他微微冷笑,向脱欢道:“殿下以为如何?”
两人身处室内,一桌精致的汉人酒菜基本没动,倒是啃光了几根烤的焦黄的烤羊腿。脱欢此时,敞着羊皮袍子,手持一根羊骨,正啃的满嘴流油。
与那些渐渐腐化,喜欢汉人绫罗绸缎的蒙兀人相比,他仍然保有蒙兀人崇尚实用的特性。是以不论是精致的汉人菜肴,或是华美的衣饰,都不为他所喜。
或许,向往着祖父的荣光,才使他并不介意身上这散发着羊骚味的破旧皮袍吧。
整齐而有力的牙齿用力一咬,脱欢将一块羊肉用力咬下,大口咀嚼。
伯颜知道他正在思考,并不催他,只是耐心等待。
“伯颜,我的意思,攻。”
伯颜眼睛一亮,却又垂下眼睑,只沉声问道:“死伤会重?”
“不妨事。让河南行省准备汉军,五万不够,就来十万。限他们一月之内,准备好云梯冲车,再加上劳工苦力,还有军人。就是用尸体堆,我们也要在冬天之前,把颖州攻下。”
“襄城,咱们攻了二十年还没有攻下。”
脱欢笑道:“伯颜,你是故意考较我呢?襄城三面环水,军不可合围,只能强攻一面。颖州却只是内陆城池,虽然坚固,却比襄城差的远了。”
“若是襄城军方向,或是扬州方向的楚军来援呢?他们那边的军队高层,早就有北攻之想。若是借着这个机会,以二十万,甚至更多的军队出击,我们是挡不住的。”
“不可能。他们的皇帝刚刚即位,我听说,他喜欢画画,喜欢歌舞,喜欢精致的刺绣和美妙的音乐。这个皇帝,他会老老实实的留在他们的南京,宋朝的临安,不会想着和我们这些浑身是羊臊味的鞑子争夺残破的中原。”
伯颜面露讥诮之色,咧着嘴道:“听说那个皇帝,下昭天下,愿与天下臣民共享太平。好吧,就让他们先得太平好了。只要我们没有立刻南下的打算,这里虽然打生打死,他也绝计不会管的。”
脱欢点头道:“正是。一头狼领的羊群,和一头羊引领的狼群,是谁打的过谁?这个道理,草原上三岁的小儿也明白。况且,他们的军队,也远远称不上是狼。襄城守备军也好,建康的守备军也好,都战力低下,守城还行,想出来和我们野战?”
他掷下羊骨,长身而起,纵声笑道:“战就战!”
伯颜也是大笑,随之而起。他与普通的将领不同,是自幼就跟随忽必烈身边,最是忠心不二。若是旁的将军,忽必烈安排脱欢跟随,必定不乐。只有他知道大汗心中深意,每有大事,一定和脱欢商量,要相助大汗,使得这个少年王子迅速成长起来。现下的蒙兀国和以前不同,辟疆万里,封国无数,光凭拔都那样的武勇,已经不足以称雄天下了。武勇之外,一样需要韬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