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公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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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漂亮男人不可信

苏烨留下的踩压痕迹直朝山林深处而去,早就不知偏离了山路多少。天雪魏抱着我一边快速循迹追寻,一边小心翼翼地探查四周,因为从苏烨突然消失这一点来看,他可能已经暂时失去了理智。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发现手指已经可以弯曲了,“花赫云的迷香药效也太强了,到现在,我竟然只能动动手指。”我使尽浑身力气也不能攥紧拳头,忍不住出声抱怨。

“曼荼罗教中使毒最厉害的便是他,与他相比,陆辰只是个后辈而已。”天雪魏闻言不禁低笑一声。

“他会后悔的!”我瞪了天雪魏一眼。

“后悔毒了你?”他问。

“后悔没毒死我。”我答。

骤然听见一阵尖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眼前猛地一晃,天雪魏瞬间离开了原地,而几缕头发也在此时掉落在了我的脸上。侧脸抖掉头发后,我顺着天雪魏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只见苏烨此时已是握刀在手,杀气腾腾。

“夺妻之恨果真不共戴天啊。”天雪魏故作咋舌,语气凝重。

“有空开玩笑,还不如早点放下我,苏烨的想容刀并非徒有虚名,你别害我不小心受伤。”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瑜儿,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呢?”他不禁低头看我,满脸委屈。

“漂亮男人比漂亮女人更不可信,你难道现在才知道?”我随口接了句,却发现苏烨的眼睛此时已是通红一片。

“你真不打算放我下来?”我再次看向天雪魏。

“相信我啊瑜儿,要是待会儿你掉了一根头发,我天雪魏自此冠以妻姓。”他终于哭笑不得,神色无奈。

“封雪魏……好像也不错。”我想了想,点头。

瞬间,想容刀破风而至,天雪魏抱着我急退,苏烨的刀却如附骨之锥般紧随我们而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我拼命克制住,才没将冲到嘴边的话骂出来——天雪魏,你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可信吗?

苏烨的刀很快,刀锋如电,数道刀光扫过脸颊时,我都觉得自己脸上已经豁出了几道口子。可天雪魏看样子并不打算反击,他就这么抱着我一路急退,退的时候脚下丝毫不见停滞,仿佛这山就是他天欲宫座下的听风岭一般。我不解其意,却在看了半晌急退的景物之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天雪魏,你……”

我刚忍不住开口,他就突然抱着我轻柔地转了个圈折了方向,几乎就在同时,刀风立止。我诧异地扭头看去,只见苏烨骤然僵在山路中间动弹不得,而他周身似有若隐若现的金光流转而过——是金墨蚕丝!

我猛地看向天雪魏,不等我开口,他倒率先解释了起来,“苏烨虽然已被惑魂香激起了杀意,但他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天雪魏微笑着安抚我,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被苏烨收入耳中,“金墨蚕丝韧性极强,若一定要强行破除,就不知苏公子是脑袋搬家还是手脚搬家了。”

“卑鄙!”苏烨刚想动,立刻被细密交织的蚕丝割破了手背。

“苏公子请息怒,你可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天雪魏半点不急,慢慢地抱着我踱到了苏烨的面前。

“我只知自己刚才没能一刀结果了你,反被你算计至此!”苏烨激动地抬手,衣袖立即破开了一道口子。

“不,你刚刚差点伤了瑜儿。”天雪魏低头看我一眼,沉声。

苏烨愣住,没有接话。

“苏公子,难道为了杀我,你可以连瑜儿的生死都不顾了吗?”见他不说话,天雪魏紧接着道。

苏烨浑身一震,想容刀脱手插入土中。

就在这时,我猛地一手搂住天雪魏的脖子,一手滑出藏在袖里的柳叶镖,电光石火间,三枚飞镖打向了他身后。天雪魏亦立刻抱住我的腰,将我扶正搂在怀中,空出另一只手灵活地回收了缠绕苏烨周身的金墨蚕丝,苏烨软倒在地时,金墨蚕丝正好尽数收进了他的衣袖当中。

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天雪魏一眼便认出了那三枚柳叶镖,“这是……唐凄唐老前辈的红刃柳叶镖?”他有些诧异,似乎是在惊讶我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唐叔说江湖险恶,多留一手总是好的。”我冷静地看他一眼,随即瞥向倒下的身影,“这人不是花赫云的手下吗?”

“看来他是料到我们会去动他的马了。”天雪魏皱眉,神色不愉。

“只是他没料到去的人竟然是苏烨。”我用力踩踩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站住,“现在怎么办?把他丢在这里不太好吧?”我指了指倒地的苏烨。

“他沾上的惑魂香最多,所以中毒也最重。”天雪魏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过说到底惑魂香也只能惑人心智而不能操纵人心,既然苏公子在听到你的名字时仍有反应,想来我们将他暂时安置在路旁休息也并无不妥。”

我低头想了想,然后果断地抬头看向天雪魏,“事不宜迟,我可要看到瑟瑟顺顺利利地成亲。”我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得认真。

天雪魏立刻松手,大步走向了苏烨。

我与天雪魏踏入千雪山庄时,本该热闹喧嚣的院子里竟是一片寂静,而张灯结彩、喜气四溢的院子和酒菜齐备的十几桌佳肴便在这寂静中尤显突兀。我心里一突,不好的预感立时翻涌上来。

“瑜儿,莫慌。”天雪魏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轻声道。

我闻言猛然惊醒,立刻拉着他朝大厅跑去。

如我所想,大厅里的确有人。爹和洛伯父坐在主座上沉默不语,娘坐在一旁,脸上还有泪痕未干,大哥封子璋、二哥封清朔和三哥封栎良围在他们身边,二哥还时不时轻声对娘说着什么,而墨雨殇和纳兰君悦也立在一侧满脸担忧。当我和天雪魏跨进大厅,他们立时全部抬头看向了我们。

“天欲宫宫主?”二哥率先看出了天雪魏的身份,神色瞬间一沉。

“二哥,他是我朋友,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和天雪魏对上,连忙打断他的话,走到了爹和洛伯父面前。

“爹、洛伯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他们,心底焦急万分。

一听我这么问,他们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娘也哭得越发伤心了。

“爹!”我不得不再次开口。

“瑟瑟……你妹妹她跟曼荼罗教的人走了,天锦这孩子也追了去。”爹沉默许久,开口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大哥!”我立即扭头看向立在一旁容颜冷峻的沉默身影,话语中隐隐透着怒气。

“瑜儿,大哥不是没有拦过他们。”二哥见我这般神色,冷静地接话,“但……瑟瑟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劝了。”

“不听劝,难道不会强行扣下她吗?大哥的‘承雪剑’之名和三哥的‘千机’之称都是招摇撞骗回来的吗?”我攥紧拳头,要不是洛伯父和纳兰在场,我早就揪住他的衣襟了,“二哥,枉你空有‘墨吟公子’一世智名,竟然连自己的小妹都劝不下来!”

“瑜儿,不得胡闹!”爹怒喝一声,我退了几步不再说话,眼泪却已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

天雪魏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身旁,握住了我攥得生紧的拳头。

“瑜儿你先冷静下来,瑟瑟的脾性你也清楚,她若要走,还真没人能拦得住她。”墨雨殇见气氛突然僵住,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手擦去差点溢出眼角的眼泪,冷冷地看着他。

他为难地看了一眼爹和洛伯父,见他们没点头也没摇头,便下意识地看向了纳兰君悦。

“子瑜,还是我来说吧。”纳兰叹了口气,温和平缓的声音接下了我的话。

原来,陆机前日才送洛天锦到达千雪山庄。随后陆机告辞离开,洛天锦自是立刻被我的家人领去见了瑟瑟,瑟瑟本就口齿伶俐,几句话下来便将洛天锦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可洛天锦也不是个乖乖听说的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便开始反击,虽然言辞断续输多赢少,但好在双方第一次见面并不相互厌恶,爹娘当然更加乐于见到这种场面。

之后千雪山庄立刻张灯结彩筹备喜宴,宾客们亦陆续应约前来,一时间千雪山庄百里之内都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传闻中冰雪聪明、武艺高强的封家五小姐要定亲了,所以很多人都赶来想要凑个热闹,看看封五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我爹本就是个亲切好客、不拘小节的人,所以谁都未曾想过要对络绎来往的客人留个心眼。

“就因为这样,花赫云他们便混进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咬牙沉声。

“瑜儿,任谁都想不到曼荼罗教会选今天前来捣乱。”二哥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责怪我胡搅蛮缠。

我不接话,只是继续看着纳兰。

“本来吉时将到,众人都已陆续落座,可有三名男子依旧站在场内没有坐下的意思,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在座的其他人也都不识得他们,这时,我们才感觉到了不对。”纳兰苦笑一声,继续道。

“爹,你怎能……”我忍不住扭头看向敛目不语的爹,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瑜儿,你怪得对,这确实都是为父的错。”爹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十六年……我以为这十六年里江湖上都风平浪静,我以为曼荼罗教已经放弃了寻她,我以为瑟瑟可以平凡喜乐地过完这一辈子……我低估了曼荼罗教,低估了墨重渊。”

“景重,瑟瑟她不会有事的,对么?”娘含泪看着爹,声音嘶哑。

爹不说话,身子却在微微颤抖。洛伯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轻声叹息。

“瑜儿,你有没有考虑过爹娘的心情?”二哥看着我,语气严厉起来。

我知道自己刚刚的确失态,但一想到瑟瑟听到花赫云的话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我就“瑜儿,别哭。”在天雪魏将我搂进怀中时,我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天雪魏,那是我妹妹……那是我妹妹啊!她才不是墨重渊的外甥女,不是!”我将脸埋进天雪魏的胸膛,低声呜咽起来。

天雪魏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瑜儿,瑟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知过了多久,大哥突然开口。

“大哥,我不赞同你的话!”不等我开口,一直没说话的三哥终于憋不住了,“要是瑟瑟不知道自己身世,这一生便可过得无忧无虑,有爹娘、有我们、有洛天锦,她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事实便是事实,即便瑟瑟现在不知道,我们又能瞒过几时?”二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终归是要知道的。”

“能瞒一天是一天啊,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刚刚瑟瑟的神情吗?”三哥的声音中隐隐夹杂着怒气,不知是对大哥、二哥还是对爹,“明明他们口说无凭,为什么我们不反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看着他们离开?我完全赞成瑜儿的话!”

“良儿,我们不能欺骗瑟瑟……”爹的声音低沉,透着难以言喻的伤心。

“难道我们就可以置瑟瑟的幸福于不顾吗?”我从天雪魏怀中抬头,目光冷冽。

“瑜儿……”墨雨殇站在一旁想出声劝我,却被我先一步打断了。

“现在瑟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我们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擦干自己眼角的泪,我与天雪魏十指相扣地看向了厅上众人,“但瑟瑟是我的妹妹,是封家五小姐!不管她的身世如何,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要找她回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她回家!”

“瑜儿,三哥跟你去!”我的话音未落,三哥便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墨雨殇叹了一口气,也走到了我的身边,“封伯父,瑟瑟是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唯一的小妹。”他看向我爹,缓缓行了一礼。

纳兰也跟着走了过来,“封庄主,虽然我不如雨殇同瑟瑟亲厚,但我从心里喜欢瑟瑟的伶俐乖巧。”他也朝我爹拱手行了一礼,“我希望她能幸福安康,而不是如此这般地卷入江湖的腥风血雨之中。”

二哥看向大哥,大哥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向了我这一边。

“你们啊……”二哥便叹了口气,同样走向了我们。

“爹,无论如何瑟瑟都是封家五小姐,不是他人。”我看着爹,一字一顿。

爹慢慢站了起来,但他没有说话,眼睛越过我们看向了门外。不等我们想明白他在看什么,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便从我们身后传了来。

“十六年了,景重兄,多谢。”我和墨雨殇同时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声音竟然如此熟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我到底没能护得瑟瑟周全。”爹苦笑一声,语气沧桑。

“景重兄,你已经尽力了。墨重渊的手腕你我都知道,他……好歹是瑟瑟的舅舅,终究不会为难瑟瑟的。”一袭石青色翩跹入室,修长挺拔的身影在我们还未看清动作的情况下,便骤然停在了爹娘面前,那背影莫非是“顾飞琼!”我和墨雨殇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石青色身影闻言转身,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俊朗面容,果然与我们猜测的无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闭关多年的武林盟主顾飞琼。

“想不到当年的小娃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打量了我和墨雨殇一番,无限感叹,“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是景重兄的女儿。”后一句话,他是对我说的。

“飞琼,你认识瑜儿?”爹闻言,不由惊诧。

“嗯,我们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面。”顾飞琼重新转过身去面向爹,“景重兄,这件事毕竟是我与曼荼罗教的私人恩怨,瑟瑟我会负责追回,你与嫂嫂暂且放宽心吧。”

“顾盟主,请问你与我妹妹究竟是什么关系?”且不说顾飞琼在言辞间就透露出与瑟瑟关系不凡,单凭他刚刚说的话,我就不得不再问一句,不管他与瑟瑟是什么关系,都不能如此轻巧地一语带过我们的担心和忧虑。

“瑜儿,顾盟主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会做到,你就不要多问了!”爹急急地看向我,低声斥责道。

“顾盟主,瑟瑟是我的妹妹。”我不理会爹的紧张神色,接着道。

“瑜儿!”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飞琼抬手制止了。

“瑜儿,你叫什么?”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和颜悦色地看着我。

“封子瑜。”我与他对视,丝毫不让。

然后,他看向了与我十指相扣的天雪魏,“天欲宫宫主……天雪魏?”他的目光停在天雪魏的白发上,沉吟片刻后问。

“看来顾盟主这关闭得倒是不甚彻底。”天雪魏轻笑一声,我对顾飞琼的厌恶他看在眼里,所以他对顾飞琼的态度也谈不上好。

“天雪魏,你不要放肆。”二哥闻言看了他一眼,语气略沉。

“年轻人,希望你能担当得起这些。”看了天雪魏许久,顾飞琼的眼神似是羡慕,又似是哀寞,然后他叹了口气,“瑟瑟是曼荼罗教圣女的女儿没错,”他看着我们,语气和缓,一字一顿,“但她也是我的女儿。”

“飞琼!”爹惊叫一声。

而顾飞琼再次抬手制止了他,他看着我们,继续道:“她,是我与花澜的女儿。”

一时间,满堂皆寂。

见我们霎时不语,顾飞琼却只是笑了一笑,随即徐徐道来那段不为人知的江湖过往。

十七年前,顾飞琼还不是武林盟主,墨花澜却已是曼荼罗教万人敬仰的曼荼罗圣女。那时的顾飞琼天资聪颖却桀骜不驯,在师门也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但奇怪的是,他的师父孤悬真人却格外偏爱于他。好在即便他作风行事如何乖张都不离“侠义”二字,所以闯荡江湖多年后,倒也博得了一个“异侠”之名。

孤悬真人曾为他算过一卦,卦象说他劫数在西不宜西行,但当时的顾飞琼年少轻狂不信鬼神,何事不准便力行何事。所以,他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独自一人偷偷西出阳关,自此一年音信全无。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遇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曼荼罗教圣女墨花澜。”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顾飞琼看了我一眼,点头。

那时曼荼罗教虽已传入中原,但未与中原武林起过冲突,所以当顾飞琼一路西行抵达曼荼罗教总坛时,教主墨重渊只当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礼节周到地招呼他暂住几日,并派人替他打点行装,准备亲自送他返回关内。墨重渊十分热衷于中原文化,顾飞琼又因经常四处奔走而见多识广,两人举杯换盏后,自然而然地成了相谈甚欢的朋友,顾飞琼也由衷地欣赏这位异乡朋友的洒脱和博学。

但这一次看起来美好又愉悦的奇遇,却因为顾飞琼与墨花澜的相见而终告破灭。曼荼罗教圣女不能爱上任何人,因为她是曼荼罗教供奉主神的祭品,亦是曼荼罗教主神传达言谕的祭祀。可十七年前,刚及弱冠之年的顾飞琼惊才绝艳、龙章凤姿,刚过及笄之年的墨花澜精灵古怪、笑靥如花,只一眼,便是烟水茫茫、千山日暮,尘缘暗生间再看不见红尘之中他人往复。于是顾飞琼思考再三后,决定向墨重渊提亲,那时他并不知道“曼荼罗教圣女”代表着什么。

墨重渊听过他的话后神色大变,立刻指着门外让他滚。顾飞琼虽不知他的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也察觉到了墨花澜的身份非同一般。但他不想放弃,因为这是二十年里他第一次遇见的、能够让自己整个喧嚣世界霎时沉寂下来的女子。所以他趁着曼荼罗教众人不备,偷偷找墨花澜倾吐了自己的相思之苦。

他对她说,他愿牵着她的手走过大漠、江南看长河日落、繁花似锦,天地之大,总有他们两个人的容身之所——他已经爱上了她,这情感发自内心,纯粹而炙热。墨花澜心动了,即便她仍记着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她依旧心动了。她答应跟他走,跟他离开西域,步入中原。而后,名为墨花澜的女子便成了曼荼罗教历史上第一名叛教出逃的圣女。

“这么说……墨重渊之所以同中原武林为敌,全是因为你拐走了他的妹妹——堂堂曼荼罗教圣女?”我再次出声,却下意识地握紧了天雪魏的手。

天雪魏似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握住我手的力度也更重了些。

“若只是因为花澜与我私奔,墨重渊断然不会将整个中原武林视作仇敌。”顾飞琼苦笑,眼神清洌却隐隐有藏不住的哀痛,“墨重渊之所以会如此敌视中原武林,是因为花澜她……随我回中原一年不到便过世了。”

墨花澜随顾飞琼私奔后,墨重渊惊怒不已,随即派教众循路追捕。但一来顾飞琼武艺高强为人机敏,派出的人不是寻不到踪迹,就是被顾飞琼以一敌众打得节节败退,二来墨花澜又是曼荼罗教圣女,曼荼罗教的种种手段她一清二楚,根本无人能奈她何。当他们二人策马飞驰入阳关后,曼荼罗教的追兵竟骤然止息。

两天后,一名曼荼罗教外围教众,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顾飞琼与墨花澜二人,捎来了一个口信——既是因缘如此,你们好自为之。短短两句话便让顾飞琼和墨花澜眼眶泛红,只要曼荼罗教不再追究他们,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过,中原武林比之曼荼罗教又何止苛刻百倍。顾飞琼带墨花澜回师门见孤悬真人,孤悬真人倒是不甚在意墨花澜的身份,顾飞琼的师兄妹们却不依不饶,“蛮子”“妖女”之言时不时在他们的冷嘲热讽下刺入墨花澜心田,墨花澜有心教训却碍于他们和顾飞琼的关系,不得不忍气吞声。顾飞琼也因为这事与师兄妹的冲突越发激烈,最后孤悬真人不得不将他们全部赶下山去,理由是自己要闭关修行。其实孤悬真人与顾飞琼都明白,墨花澜现在的身份的确惹来是非颇多。

随着他们下山,顾飞琼与墨花澜之事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他们为免俗世纷扰,最终决定寻一块依山傍水的灵秀之地,隐居修身。

“顾盟主请等一下,若按照你的说法,你与……令夫人的事岂不是早就人尽皆知?”听到这里,二哥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们从未听到过一星半点的流言传闻,只知道你为追求武之最高境界而立誓终身不娶。”

“哈……若武林盟主之妻是魔教妖女,你觉得江湖当中谁最坐立不安?”顾飞琼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二哥一眼,我便看见二哥的脸霎时苍白。

“我本不欲再过问江湖诸事,因为隐居不久后花澜便有了身孕,看着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我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足够了。”顾飞琼慢慢散去了对二哥施加的压力,继续说道,“但是……花澜生下瑟瑟没多久,师父却突然来找我。”

孤悬真人寻到顾飞琼时,已是气息奄奄。顾飞琼大惊,连忙唤来墨花澜,一同将他扶进屋内休息,好在墨花澜对医药之术颇为精通,一通针灸药石之后,孤悬真人的脉象终于稳了下来。

缓过神来的孤悬真人刚一开口,便叫顾飞琼如坠冰窟,原来孤悬真人之所以身受重伤,竟全是拜他大师兄颜非青所赐。颜非青本就不满孤悬真人处处护着顾飞琼,待顾飞琼走后,他满心以为掌门之位和师门不传之秘,会名正言顺地落在自己身上,岂料孤悬真人竟然宁愿空悬掌门之位云游而去,也不将其传于颜非青。正因如此,颜非青才痛下杀手,还将矛头直指顾飞琼夫妇与曼荼罗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妄图以他们做幌子,一笔带过孤悬真人失踪之事。

听罢此言,墨花澜率先火起,二话不说便要去找颜非青算账。顾飞琼连忙拦下她,再三劝说下,才让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留下照顾孤悬真人,而他自己则带着孤悬真人的信物,只身一人返回师门揭发颜非青的险恶用心。可谁知这一别,却成永诀。

顾飞琼带着孤悬真人的信物,舌战五大门派、力敌颜非青,却不知颜非青已暗中查得墨花澜与孤悬真人的下落,并派人前去杀人灭口。待顾飞琼取信于五大门派并完败颜非青后,才从对方几近癫狂的大笑中得知了这一事实。

顾飞琼闻言心神大震,立即率五大门派之人火速赶往家中,待他们到时却只见屋外尸横遍地,屋内沉寂异常。

“顾夫人便这样……死了?”我看着顾飞琼,难以相信墨花澜竟会是这样一种死法。

“颜非青想要万无一失,雇来的杀手自然全是非比寻常之辈。”顾飞琼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前的事,他道来时仍是杀气逼人,“只可惜他低估了花澜的武功,即便师父重伤未愈,他与花澜联手也让这些杀手们折损惨重!”

“可是,夫人她仍……”墨雨殇轻叹,顾飞琼骤然止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飞琼转身看向我爹娘,“花澜死后,五大门派允我只要接手盟主之位,便叫江湖销匿我与花澜的流言蜚语。”他声音低哑,不知是对我爹娘还是对我们说,“我不想见花澜过世还不得安宁,也不想瑟瑟一辈子活在这世间流言之中,所以……我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瑟瑟不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谎言!”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名满天下的传奇人物心愤难平,“既然你疼着瑟瑟,为什么不亲自抚养她长大,并告诉她她的娘亲是这般漂亮精灵、侠义心肠的女子?既然你疼着她,又为什么这十六年来都不曾看过她一次?这哪里叫爱,又哪里称得上爱?”

顾飞琼没有说话,只苦笑出声。

倒是我爹突然越过顾飞琼朝我走来,不等我反应,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

直到天雪魏抱着我退了几步,大哥他们全部挡在我的面前,我才慢慢感觉到了脸上火烧火燎的痛。

“爹,你……打我?”我难以置信地抬手捂住脸颊,愣愣地看着手仍高举着的那个身影。

“再怎么说,飞琼也是瑟瑟的生身父亲,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爹的神情激动,言语间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难过。

我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并未听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

“爹,瑜儿并没说错啊,你凭什么打她?”三哥拦在最前面神色愤愤,看样子似乎还想跟爹吵起来。

爹抬起的手眼见便要落在三哥脸上,大哥立时眼疾手快地抬手拦了下来,“爹。”他沉声唤了句,爹的身体震了一震。

“爹,栎良和瑜儿只是担心瑟瑟而已,所谓关心则乱啊。”二哥亦开口帮腔。

“景重兄,孩子们说得并没错,你又何苦为难他们?”顾飞琼这时也走了过来,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若非墨重渊一再苦苦相逼,你又怎会将瑟瑟托付于我?”爹看向他,神色间尽是为他不平之色,“你希望瑟瑟如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那般喜乐成长,他却一心想接瑟瑟回去接掌曼荼罗教圣女之位,你又怎么能让他找到瑟瑟!”

“墨重渊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他一直都认为是我、是中原武林害死了花澜。”相比之下,顾飞琼提起墨重渊时,反倒没有我爹这般气急,“他不希望瑟瑟重蹈花澜的覆辙,可我却不能眼见瑟瑟终此一生,都只能面对着那些岩画、石像吟诵经文,不得离开大漠、不得与人相爱、不得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话已至此,那就去找啊!”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痛,我却强忍哭腔大声吼道,“现在你还怕什么?瑟瑟什么都知道了,你现在就是要找她回来,告诉她你想说的一切啊!跟我们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觉得我们会替你说这一切吗?”

顾飞琼看着我,一时间惊诧非常。

“看够了没?”我依然捂着脸靠在天雪魏胸膛上,极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狠一些,“顾飞琼,不要以为你是武林盟主我们就得时时顾及你的感受,当年我既然敢偷袭你和墨重渊,现在我还敢对你拔剑相向!”

“封子瑜!”听爹的声音,这次他是真的怒到极点了。

“封子瑜……我可以叫你子瑜吗?”顾飞琼没有回应爹的怒吼,依然看着我。

“请自便!”我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反正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寻回瑟瑟后,我大不了直接搬去天欲宫住,眼不见为净对谁都好。

“子瑜,我由衷感谢上天能给予瑟瑟一个你这样的姐姐……由衷。”顾飞琼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眼里满是欣慰和感激,反倒是我没能反应过来这样的突变,不由愣住。

“瑜儿,我们即刻启程去追花赫云吧。”天雪魏见我有些手足无措,低声在我耳边道,“再这样耽搁下去,花赫云就有足够的时间隐匿行踪了。”

听到天雪魏的话,我如梦初醒,连忙一边拉着他朝屋外走一边大声道:“我们真是糊涂,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追回瑟瑟啊!顾飞琼,你故事讲得真不是时候!”

“封子瑜!”爹又在身后吼了一声。

我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看他。

“你们一路小心。”爹看了我半晌,才挤出了两句话,“还有,刚刚……是爹对不起你,瑜儿,爹错了。”

刚刚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便回去的泪,竟然因为他的这两句话瞬间涌了出来。

“瑜儿,再哭你都要成兔子了。”天雪魏伸手拭去我的眼泪,语气半是心痛半是调侃。

“不要你管!”我瞪他一眼,随即忍着哽咽回了爹的话,“爹,你和娘还有洛伯父也要保重,我们一定会寻回瑟瑟和洛天锦的。”

在我们下山时,天雪魏简短地说了他的推论。曼荼罗教圣女之位自墨花澜后一直空悬未定,这次墨重渊选在瑟瑟及笄之时,差花赫云前来道出真相破坏“锦瑟姻缘”的目的无非就两个——第一个自然是寻回自己的亲外甥女,第二个便是迎瑟瑟回去继承圣女之位。

“可是听你的意思,墨重渊一早便查到了瑟瑟的身份?”墨雨殇听完天雪魏的推论,率先道出自己的不解,“既然如此,他们大可派人悄悄将真相捎给瑟瑟并将她带走,又何必像现在这般弄得人尽皆知呢?”

“他是想让瑟瑟没有退路。”二哥和纳兰异口同声地道出了这一句话,话一出口他们就互看一眼,相视苦笑。

“‘锦瑟姻缘’本就是近年来江湖之上少有的武林佳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关注这一场姻缘的人着实不少。”顾飞琼接过话,继续说下去,“如今经曼荼罗教这么一闹,瑟瑟的身份可算是瞬间大白于天下,且不说千雪山庄日后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冷言冷语,至少瑟瑟……”

“顾飞琼,你是不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名声?”我瞥他一眼,忍不住插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瑟瑟是墨花澜的女儿了,你这个盟主还能做得安稳吗?”

“无所谓,本来这盟主之名便是虚衔一个,当年若非五大门派允我止息江湖之上对花澜的诋毁诽谤,我才不会应承下来这个,说白了,武林盟主不过是五大门派的一个挡箭牌而已。”顾飞琼笑了笑,看神色是真的毫不在意,“更何况墨重渊才不屑说出我的名字,他一直都觉得我配不上花澜,在他心中我只是害死花澜的凶手……呵,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希望瑟瑟永远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顾飞琼有些可怜。

此时,天雪魏骤然握紧了我的手,我不解地扭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表情藏在狐裘和雪白乱发之中,不甚清晰,“我担当得起。”他突然没前没后地来了这么一句,听得我满头雾水。

不等我开口,顾飞琼却笑了,“看子瑜的模样,我便知道你担当得起。”他看向天雪魏,眼神好像在他身上又好像不在,“只是少年人,你们的路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艰辛百倍,若流言四起,她所受到的伤害将比花澜重千万倍,因为她是正道子弟,而你是魔教中人。”

这下,我终于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顾飞琼,你觉得我会是个害怕流言的人吗?”牵着天雪魏的手,我无所畏惧地笑着看他。

“你不是。”顾飞琼打量了我一阵,半是欣赏半是可惜,“但是……你却害怕家人受到伤害。”

我愣住。

“无惧无畏难能可贵,可世间诸事又岂能尽如人意?”顾飞琼看向前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我们听,“放不下的终归放不下,到头来也许是竹篮打水也未可知啊!”

天雪魏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不禁皱起了眉。

“瑜儿,你可信我?”听见我吸气的声音,天雪魏立刻松了劲,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