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公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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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赌约

天下没有醉笑楼打听不到的消息,所以当天雪魏道出这名男子的真实身份时,我就想出了这一后招。当年欧阳听铮突然悄声隐匿,便是因为他与曼荼罗教教主墨重渊之女墨莲华相恋,天圣钓叟极力反对,震怒之下还曾道出“不杀墨莲华便废其武功逐出师门”之言,欧阳听铮为此矛盾纠结许久,却最终决定遵师命痛下杀手。岂料天圣钓叟之言被墨莲华得知,她竟自断经脉于天圣钓叟面前,临死时只求他不要将欧阳听铮逐出师门。但她却未料到欧阳听铮已借饮茶之机,在她的茶盏中悄悄投下了“断魂”之毒,为此,欧阳听铮悔恨终生,携爱侣遗体归隐山林后便再未出现。

“封……小姐,你倒是思虑周全。”他闭眼,片刻之后微微启目,笑容苦涩。

“过奖。”我点头,随即再次朗声道,“封子瑜不才,愿以五局为限,若我五局全胜,便请诸位放我们离开,若我不慎落败一场,我们便任由诸位处置!”

“笑话,凭什么我们要答应你?”唐越冷哼一声,率先反驳。

“因为我是一名女子。”我也不恼,继续微笑,“唐阁主,莫非你觉得在场的诸位中,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胜我的人?”

“你……哼,很好,我倒要试试看你这黄毛丫头究竟有几斤几两重!”唐越被我这么一呛,立时冷声道。

“封小姐,如果我是你,便定五局三胜,若是五局五胜,你的胜算不大。”龙今圣看着我,惋惜地摇了摇头。

“若是定五局三胜,我的胜算自然是大了,可是……你们还会跟我赌这一场吗?”我也看着他,神色不变。

“不会。”龙今圣看了眼欧阳听铮,平静地道。

“便是了。”我朝他颔首,随即看向天雪魏。

“瑜儿。”天雪魏一直在看着我,深浅不一的眸子里溢满了心痛、愤怒和不甘。

“相信我,我会赢。”对他微笑,我声音诚恳,“我还没有娶到你呢,心怀遗憾的人死不了的。”

他猛地抱住了我,力气之大,仿佛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瑜儿,对不起。”他低声道,原本懒散的声音此时已是低沉嘶哑,每一个音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头。

“只要你撑得到我赢得赌局时不要毒发,便是对得起我了。”我笑着在他耳旁低语一句,随即推开他,转身走向了我们与众人对峙的空地中央,“请问,哪位先来?”我朝他们抱了抱拳,大声道。

“我!”唐越二话不说便自人群里一跃而出,落在了我面前。

“得罪了。”我笑了笑,瞬间剑光潋滟。

五局五胜,我承认我是放了大话,在场的人里面能胜我的少说也有二十多个,这还是除去了龙门的众高手,但我还是要打,而且必须取胜。说五局五胜,便是要让他们全部心甘情愿地同我赌,而真要五局五胜,便是为了让天雪魏活下去——我从来不是一个顾大局的人,我只想我爱的人和我亲近的人,能够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唐越手中的蝴蝶镖翻飞如翩跹蝴蝶,幻彩流光却是杀机暗藏,几枚蝴蝶镖险险划过我的眼角和脖颈,再近几分便是失明、断喉,魂归西天。我闪身送剑,尽力于蝶舞中穿梭周旋,长剑数次已送至对方胸口,却总被突然聚集的“蝶群”冲开,前功尽弃。

“丫头,你的话放得太狠,现在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待我急退落地,唐越把玩着手里的蝴蝶镖,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也觉得。”我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长吸一口气后骤然提剑猛冲。

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出手,唐越瞬间便乱了章法,但他随即侧身与我交错而过,脚下步子急换,一个转身便是三枚蝴蝶镖朝我面门射来。但是这次我没有躲,顺着剑势猛扑唐越。

“瑜儿!”

这时我听见了天雪魏的大吼,但我没有分神理会,只全身心地将注意力落在剑尖上。

“啧!”眼见蝴蝶镖已贴近我的鼻尖和睫羽,唐越却突然再次出手打飞了那三枚几乎入肉的蝴蝶镖,而我的剑也在此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阁主,承让。”我温文微笑,任后背被冷汗湿透,全然不将眼里还未消去的森冷寒意表露出来。

“好一个封子瑜,你倒是算准了我不会下死手!”唐越冷笑一声,神色不诧。

“唐阁主过奖了,我倒真没算准这一点。”我收回软剑,朝他抱了抱拳,“不过,若第一轮我就败了的话,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回头看了天雪魏一眼,我语调平静。

唐越的脸色变了几变,半晌后终是摇头转身,“痴儿!”他低语一声,似懊恼又似惋惜。

“下一位,谁来?”我反手将软剑背于身后扫视众人,底气沉稳。

“龙门的人既然不出手,便由我来会一会封小姐吧。”不多时,人群里又走出来一个黄衣身影。

我定睛一看,瞬间浑身一震、背脊生凉。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铭剑山庄力主击杀天雪魏的云裳剑姬流影!

“姬公子,这样的热闹也劳得动你大驾出马,当真不易。”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缓缓道。

“封小姐,你是苏烨的好友,我并不欲与你为敌,只要你认输,无论五大门派如何做,我都会保你周全。”姬流影的云裳剑缓缓自剑鞘中抽出,寒光晃过我的眼睛,我微微皱眉。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五体投地拜谢姬公子救命之恩?”将软剑平举胸前,我的目光掠过剑锋,冷冷地看向他。

“封小姐,今日你没有胜算,何苦再做无谓挣扎?”姬流影的神色略有不悦,手动脚移地慢慢拉开架势。

“姬公子,还未动手便下结论,是不是为时过早?”我朝他微微一笑,转瞬便欺近了他的身前。

此时姬流影急退我急追,他的云裳剑果如其名,使得宛若行云,人虽在退,剑却在进。与他对了十数招后,我便不得不由进转退,然后迅速后撤,却见他的云裳剑乘胜追击,犹如灵蛇般瞬间缠上了我的软剑,不待我施力震开,他的另一只手便化拳为掌拍向了我的腹部。一瞬间,我觉得五脏六腑绞缠翻腾,等到我飞出去时,才感觉到腥甜滑过喉咙喷了出去。

“咳……咳咳……”猩红不停随着咳嗽咳出,我躺在地上捂着腹部,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瑜儿!”天雪魏冲上来将我一把抱在怀里,微微颤抖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我唇边的殷红。

“咳……大意了,我没想到……没想到姬流影竟然会用拳脚……”勉强平复了自己翻腾的内息,我作势要站起来。

“瑜儿!”天雪魏一把将我抱紧不让我动弹,低声轻语,“不要再打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笨蛋,只要有一线希望……有一线希望便不能放弃。”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封小姐,就此罢手吧。”姬流影将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背于身后。

“刚刚是我大意,那一下我认了。”将嘴里残留的腥甜吐出,我反握剑柄,足下轻点,再次冲向了他。

姬流影将剑背于身后,如风中杨柳般只闪不接,无论我攻势如何,他都不与我正面发生冲突,我攻得越凌厉他反倒躲得越从容。久不得手,我不由心生犹豫,动作微滞,谁料他看准这个空当,抬起一脚猛地踢向了我的腹部。

“咳……咳咳……呕……”新伤旧患,不等我用手肘支起身子,一大口血便从我嘴里吐了出来。

“姬流影,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天雪魏越过我就要冲向姬流影,我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角。

“慢着,赌约……咳咳……赌约还在继续。”我看着天雪魏,一字一顿。

“瑜儿,我不会让你再打下去的。”天雪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姬流影一眼,最终还是转过来俯身将我抱在了怀中。

“笨蛋,我之前就说过……”我见他这次再无分心的迹象,挣扎未果只得说话。

“之前是我蠢,竟然让你去打这样的赌!”天雪魏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紧了紧双臂,“这次我绝不会放手,即便同死我也认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愣了一下,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似乎一下子都涌了出来。罢了,罢了,既然我已经护不住他,为何不多贪恋一会儿这个胸膛的温暖?未能同生,同死……也是好的。

“天雪魏,这话……咳咳……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是……咳咳……要是敢放开,你就试试,我正好许久都没见识过……我家哥哥和小妹的围攻群殴了。”我努力扬起笑脸,却止不住眼角酸涩。

要是之前,我们没来步莲亭多好,要是之前,我们能早点想到这江湖险恶如斯多好。我在江湖游戏七年,有父亲和哥哥们在,所以江湖之上无人敢动我分毫。天雪魏脱离曼荼罗教来中原一年,所受诸多暗算,却也不如今天这般惨烈。如今他天欲宫散、孑然一人,如今我音信无寄、父兄不知,这里有上百双眼睛,也看不见我与他如何身死,又身死何处。

“天雪魏,你若放开封小姐,我便不杀她。”姬流影长剑在手,杀气凛然。

天雪魏的身体顿了顿,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立时松了些。

“天雪魏,要是你敢松手,我永远都不原谅你,永远!”我即刻低声急语,天雪魏又不动了。

“天雪魏,你真想连累封小姐与你同死?”姬流影长剑缓缓举起,寒光掠过我的眼睛、天雪魏的睫羽。

天雪魏的表情我看不清,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我长呼一口气,勉强支起身子抱住了他的脖颈,“无需……咳……无需愧疚挣扎,与你同死,我心甘情愿。”我靠在他肩窝里,笑着轻声道,“你知道么,我这辈子除了你之外,再没看到过那么漂亮的眼睛,你说……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瑜儿,我这辈子除了你之外,也再没看到过眼神如此清澈坚毅的人,我相信这是一见钟情。”天雪魏拂开我额上的乱发,轻轻地在我眉心落了一吻。

“天雪魏,你可想好了?”姬流影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等天雪魏开口,我便替他作了答,“我的事不需他想好,我想好便可。”缓缓睁眼,我看向姬流影。

姬流影愣了一下,忽而叹息,“那便……得罪了!”下一刻,剑光如箭直射而来。

我紧闭着眼睛等待长剑贯胸的痛觉撕裂理智,但过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我忍不住微微睁眼,却发现我和天雪魏的前面不知何时蹿出来一个人,他不仅挡住了姬流影的云裳剑,更将姬流影硬生生地扫退了几步。

“早知你们不可信,却不知你们真会对瑜儿下毒手。龙今圣,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哥单手背剑而立,声音如霜似冰。

“墨吟公子,我龙门可未插手此事。”龙今圣轻摇折扇,神态从容,“硬要说的话,姬公子可是随百福山庄的司徒管家一同过来的。”

“墨吟公子,我等并无伤害封四小姐的意思,还望公子息怒。”人群之中,一名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立时向前迈了一步,朝二哥拱手道。

“二……哥……”我看着二哥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背影虽让人安心,却也让人害怕。二哥为什么会来?龙今圣为什么要向二哥解释?百福山庄又缘何要向二哥赔罪?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瑜儿,来二哥这边。”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二哥转过身来看着我,轻声道。

我更用力地抱紧了天雪魏。二哥一如既往,君子如玉、眉眼温柔,可我现在看着他只觉浑身发抖,不愿将自己脑海里的所思所想串联起来。在梅花坞时,二哥的眼神为何冷冽似冰?一旁的纳兰为何欲言又止?唐门的人为何会知道我们回千雪山庄的时间?唐凄前辈为何没有出现?二哥又为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绝情崖?这一切的一切,我不想去想,却不得不想。

“瑜儿,快过来。”

二哥朝我们迈了一步,天雪魏却抱着我退了一步。我所想到的事情亦是他所想到的,我从他震颤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与绝望。

“二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天雪魏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尽量平静。

“天雪魏,你给不了瑜儿幸福。”二哥抬眼看他,半晌之后低声道。

“我如今已孑然一身、独自退隐!”天雪魏那双琥珀色眸子,此时已因怒火烧成了红色。

“那这些又是什么?”二哥抬起左手指了指身后的人群,慢慢道。

天雪魏不说话了,却在二哥又进一步时再退了一步。

“所谓退隐都是假的,仇家依然是仇家,歪门邪道依然是歪门邪道。天雪魏,你太天真了,中原武林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你的存在。”二哥一个甩袖将长剑横在胸前,“放开瑜儿吧,我会给你个痛快。”

“二哥,你若杀了天雪魏,我会恨你一辈子。”此时,我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愤怒,只剩悲哀。

我能愤怒憎恨五大门派的出尔反尔、卑鄙无耻,却不能愤怒憎恨二哥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二哥已经认同了天雪魏,他的酒、他的祝福都是真的。我原以为,我会受伤、会疼痛,只是因为哥哥们还不知道我如今身在何方、经历着什么,一旦他们赶到,我便能松一口气欢欣雀跃,一如我小时候被人欺负时他们挺身相护一样,可原来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瑜儿,不要执迷不悟。”二哥顿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眼神复杂。

“二哥,我这辈子恐怕都醒不过来了。”我笑,眼泪顺着脸颊滑过,跌落在衣襟上,“你要杀天雪魏,便先杀了我吧。”

“封子瑜!”二哥闻言,终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不待他再说话,姬流影与唐越已然朝我们冲了过来,二哥见状立时一个纵起,长剑翻舞直扫二人,瞬间便迫得他们滞下了身形。

“墨吟公子,你待如何?”唐越率先发难,瞪向二哥。

“我还想问你们要怎样,看不见我妹妹还在天雪魏怀里吗?”二哥与他二人对峙,声音冰冷。

“封四小姐执迷不悟我们也没有办法,还请墨吟公子让开。”姬流影朝二哥抱了抱拳,沉声道。

岂料话音未落,他便被二哥突然出手的一剑刺中了肩膀。

“唔!”姬流影立时捂着肩膀退了几步,单膝跪地。

“这是我千雪山庄的家事,还望诸位……不要插手啊!”二哥背对着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隐隐散出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吟公子,莫非你想助天雪魏这个魔头脱困不成?”此时,太玄教掌礼紫凡真人一甩拂尘,向前迈了一步。

“我无意救天雪魏,我只要封子瑜平安无事。”二哥语气平静。

“但是如今封小姐并不打算抽身离开。”紫凡真人微微皱眉。

“那就请诸位离开吧,我自会处理好这件事。”二哥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答。

“封清朔,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唐云三这下也沉不住气了,指着二哥便大声道,“设计的是你,阻止的也是你,谁知你到底是不是以此为由助天雪魏彻底退隐!”

“唐执事,你不信我?”二哥抬眼看向唐云三。

“老子不信!”唐云三瞪着他。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二哥横剑,足下一点,便直冲唐云三而去。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五大门派的人都未及反应,等到二哥与唐云三打到一处后,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分别朝我们和二哥围杀过来。我提剑自天雪魏怀中起来与他后背相抵,面对几十号冲杀过来的人只能苦笑。

“天雪魏,你中毒在先,现在又没了金墨蚕丝,等下你自保,最好能找到空隙冲出去。”我低声对背后的人说道。

“我不会丢下你的。”天雪魏的声音沉而有力,我心中不禁一阵温暖。

“不用担心我,我有二哥呢,只要你能脱身,我们就都没事了。”微微勾起嘴角,我轻声回道。

天雪魏顿了顿,忽然握了一下我的手,“对不起。”他的道歉听来很轻,却重得直坠心底。

“笨蛋!”我忍住鼻酸的感觉,强打十二分精神面向来人。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天雪魏的喘气声也听得越发清楚。虽然我们之前轻蔑地挑衅了在场的所有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次前来围杀天雪魏的五大门派门人皆是精英之辈,天雪魏根本找不到脱身的机会,相反,我们还被一步步逼近悬崖。凉意渐渐浸透全身,我不知道这是害怕还是崖下水汽上腾的缘故。

一个分神,我的右臂又结结实实地中了一剑,刺痛感开始如火焰般灼烧意识。天雪魏抬起一脚扫开那名太玄教弟子,将我护在身后。

“瑜儿,你走!”天雪魏低吼一声。

“做梦。”

我一个转身,剑尖划过正冲过来欲抛撒暗器的一名唐门弟子的脸颊。其他人正欲趁我回剑不及时强攻上前,却被突然扫来的剑锋强迫退了数步,不禁惊骇不已。

“大哥?”看清了挥出剑气的玄衣身影,我不由惊叫出声。

“二哥,你实在太混账了,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三哥的咆哮传入耳中,我连忙抬眼,就见他正与二哥并肩御敌。

“我也是为了瑜儿好。”二哥苦笑一声,并未反驳。

“为了她好,就要将她逼入绝境?”三哥一听更加来气,声音也立时大了几分,“二哥,你是想让爹娘活活气死吗?”

二哥不回话,苦笑更甚。

“封家的人都来了吗?”龙今圣低吟一声,转头看向紫凡真人。

“不止封家的人,我们也不得不来凑一下热闹。”不等紫凡真人回话,另一个慵懒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墨雨殇!”隐隐看见了人群后面的那抹深紫,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瑜儿,早知道你们自己回家会落到这种地步,我还不如先送你们回千雪山庄,再自行返回醉笑楼。”墨雨殇优哉游哉地慢步走来,五大门派弟子竟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竟然连墨楼主都来了。”龙今圣哑然失笑,似是觉得现在的场面十分有趣。

“龙少主心思通透,自然知道我与瑜儿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这样的热闹我又怎能不来?”墨雨殇闻言不由弯了眉眼,风姿依旧,却杀意隐隐。

“的确,本来墨楼主与封四小姐该是郎才女貌的璧人一对。”龙今圣叹了一声,貌似惋惜。

“杞人忧天天易塌,龙少主你是不是操心太过了?”墨雨殇与大哥并肩而立挡在我与天雪魏身前,语带嘲讽。

“墨雨殇,你……”我看着面前多出来的背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天雪魏,一有机会你便带瑜儿走,我们会尽全力牵制住他们的。”墨雨殇低声对天雪魏道。

“我明白了。”天雪魏紧紧握住我的手,沉声回答。

龙今圣见此情景,再次看向了紫凡真人,“现在这个情况该当如何?”他有些无奈地道。

“天雪魏,留不得。”紫凡真人沉默片刻,张口回答。

“那就没办法了。”龙今圣叹了口气,将折扇合好插进腰间。

我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忍不住更靠近了天雪魏。果然下一刻,龙今圣便若游龙般迅速穿过缠斗的人群,直朝天雪魏袭来!

“小心!”我只来得及看清龙今圣翻手成掌,身体下意识地挡在了天雪魏身前。

“瑜儿!”这是大哥的声音。

“瑜儿!”这是墨雨殇的惊呼。

不待话音落下,我顿觉胸口一闷,整个身体瞬间便不是自己的了,钝痛自体内蔓延开来,迅速扩散到四肢,逐渐变成难以言喻的蚀骨之痛。好痛……好痛!我无意识地呢喃着,自己也不知道发没发出声音。我该是飞了出去,因为我勉强睁开眼后,便看见大哥、墨雨殇和天雪魏离我越来越远。

“瑜儿!”就在我飞出悬崖的那一刹那,天雪魏飞扑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

五脏六腑灼烧般的痛,肺里好似滚着沸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我这是跌进了炼狱当中吧?老天还真是不分黑白啊!我想苦笑,喉咙却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

“咳……咳咳……”猛地撑起,翻身,我的胸口整个撞在了床沿上,有腥咸的水不停地从嗓子眼里涌出来。

哐当一声,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喊着什么。没多久,我就感觉自己被抱起翻了过来,眼前雾蒙蒙一片,耳朵里好似塞了棉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但我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痛之外的感觉了,这说明我还没有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眼前的模糊影子似乎顿了一下,这时我的意识又开始涣散起来,没多久我便两眼一黑,再次没了知觉。

耳边的声音细细碎碎,虽然很轻却很吵,我本不想理会,却在忍不住翻身时,瞬间就被无处不在的疼痛感生生刺醒,只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朝细碎的声音发出处看去,入眼是两个身着青裳罗裙的小姑娘,看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似乎正在讨论争执着什么。其中一个无意间与我四目相对,半晌后立刻“啊”了一声,一边嘱咐另一个小姑娘看着我,一边飞也似的朝门外跑了去。

“小姐,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留下的小姑娘立时快步走到我的床头看着我,漂亮干净的面庞上写满了担心。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现在这个情况让我反应不及,我不是坠崖了吗?河水完全淹没口鼻的恐惧感依然真实地存在着,现在我又是身处何方?

也许是我疑惑警惕之色太过明显,小姑娘连忙接着道:“小姐您莫慌,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我家公子顺河泛舟至绝情崖下,本想多逗留几日欣赏岩壁之上的古人题词,谁知正巧撞见了小姐落水,若非公子心善,小姐您恐怕早已……”后一句话她没有言明,但我已经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费力地勾起脑袋看向自己的身体,我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那套男装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女子的中衣,这样看来,我身上的伤肯定也已被包扎好了。

“小姐请放心,衣服全是我与绿绮脱换的,您的身体除了我们和包扎的大夫外无人看过。”见我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小姑娘还以为我是在担心谁给我换的衣服,于是立即接着道。

“水。”我刚想问话却发现嗓子干涩难耐,只得费力吐出一个字来。

小姑娘愣了一下,连忙走到桌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扶我坐了起来。

茶水一入喉,我便觉嗓子一润,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姐,您慢点喝。”小姑娘立时拍着我的背连声道。

这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你终于醒了。”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我不禁抬眼看去,立时睁大了眼睛。

“你……云思远?”让我未料到的是,走进门来的人竟然是云思远,他的身后则跟着沈一,和刚刚跑出去的那个小姑娘。

“子瑜,看来我们的确是缘分不浅哪!”云思远似乎并不惊讶于我的反应,笑得平和温雅。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云兄,绝情崖下并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不知你又是从何处听得这里之名的?”我下意识地出口问道,也顾不得此时的声音如何沙哑难听。

“江山万里,奇景风情数不胜数,我难道就不能打听得知此处的别样风光吗?”云思远笑意更甚,他和沈一走到了我的床边,“倒是你……”他在床沿坐下,看着我的眼神不甚分明,“又是因为何事坠崖呢?”

“如云兄一般,我也是踏青出游,却不想竟会在这绝情崖上失足坠落,世事难料啊!”我勉强扯了下嘴角,算是笑过。

“那你这崖便坠得着实稀奇了。”云思远看了我半晌,忽然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声。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他。

“不慎坠崖,竟能坠得一身剑伤、刀伤兼内伤,不知道这绝情崖上到底插了多少兵器,又藏了多少人哪!”云思远叹了一声,似乎颇为好奇。

“云思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绝情崖上会发生何事?”我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却不甚清晰。

“不知子瑜何出此言?”云思远顿了下,温言反问。

“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我看着他,一字一顿。

“大胆!”不等他开口,一直在我身边的小姑娘率先呵斥出声,“你可知你是在与谁说话?你……”

“红菱,无妨。”云思远看她一眼,她立时低眉敛声,“子瑜不过是在问我一个问题罢了。”

我听见红菱的呵斥后,心中便隐隐不安,却不知这究竟是为什么。

“步莲亭的变故,我一开始便知道。”云思远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惊得我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过了半晌,我才艰难出声。

“五大门派要围杀天雪魏一事,我一开始便知道。”云思远重复了一遍,神色从容。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半晌后,我再次看向他,“你说的‘一开始便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强忍着喉咙里隐隐翻腾的腥甜,“是我们到步莲亭的时候?是唐门派人来寻我们的时候?还是……更早?”

“是在天水斋的时候。”云思远似乎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直言不讳。

我猛然一把捂住了嘴,却仍止不住殷红呕出。

“枫。”

云思远低吟一声,一直站在旁边的沈一,便立时出手点住了我身上的几处穴位。红菱上前将我扶住,绿绮则麻利地替我擦拭干净了自指缝流淌而出的鲜血。

“云思远……你这朋友,当真值得一交!”我缓缓移开手,看着他冷冷一笑。

云思远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笑了笑后,便转头看向了沈一,“枫,她的伤势如何?”云思远开口问道。

“龙门的穿云掌威力不容小觑,她能活着便是奇迹。”沈一神色平静地答道。

我也看向了沈一,对他的身份愈加怀疑。对江湖中的事了如指掌的人、跟官府有瓜葛的人、仅凭几指便能暂时压住我伤势爆发的人、说起穿云掌都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的人……沈一……枫……沈……枫……难道他竟是……

“你是……聿枫楼楼主沈雨枫?”我看着他,惊骇莫名。

他的眼神立时变了变,却瞬间恢复如常。

“子瑜,你已经看出来了?”云思远有些惊讶,却似有更多赞许。

我猛地看向云思远。

江湖之上无人不知京城聿枫楼之名,无论武林人士还是官家子弟,谁都知道得罪聿枫楼当家即是得罪当今圣上,因为不仅聿枫楼当家沈雨枫是当今圣上的同门师弟,聿枫楼亦是朝廷钦旨查办、清除民间武林谋逆之徒的“江湖门派”,与神隐组织并称“天元双璧”。而沈雨枫更是与当今圣上情同手足,常年随其于民间微服巡视、体察民情。

“他是沈雨枫,你不就是……”后面的话我张了张嘴,却终未出口。

“子瑜,你就安心养伤吧。”云思远没有接话,只是站起身来朝我道别。

“等一下!”我猛地抓住他的一只手,却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完。

视线忽然再次涣散,我只感觉到云思远似乎拉了一把正欲倒下的我,然后身体便被红菱、绿绮接住,扶着躺到了床上。

思维渐渐不甚清晰,到了嘴边的话我却依然记得——你要寻的天灵萱与天雪魏究竟有何关联?你为什么在天水斋便知晓五大门派要围杀天雪魏?你与这些事究竟有什么关系?云思远,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自从上次来看过我后,云思远和沈雨枫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云思远的这艘船倒是当真不小,因为一路航行,我几乎未察觉到任何颠簸。

这一路上,也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伤的缘故,我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里,我只依稀感觉得到床前有人来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些细碎言语,隐约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难得清醒的时候,我便安静地看着或在聊天或在打盹的红菱和绿绮,总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里,二哥为了我出卖天雪魏,我则为护天雪魏力敌群雄,最终落得一身是伤坠落悬崖。谁知到头来,好巧不巧地被路过崖下的云思远所救,而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当今圣上……这么离奇的梦境,醒来后我一定要同天雪魏和哥哥们仔细说说,天雪魏肯定会像从前一样,宠溺却又无奈地笑着看我,三哥则会趴在满脸哭笑不得的二哥肩上拼命忍笑,大哥亦会难得地勾勾嘴角。

可是,这个梦总是醒不来,无论是伤口痛得醒来时,还是药效起来睡去时,每次睁眼闭眼看到的景象都没有变。伤是真的,坠崖是真的,被云思远救起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天雪魏宠溺的笑和哥哥们温柔的神情。

眼睛有些酸涩,却没有眼泪。本来就不该哭的,我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我还活着,便意味着我还能再回去找天雪魏、哥哥们和瑟瑟,便意味着我还能再看见爹和娘,也意味着我和天雪魏的所有磨难、坎坷即将全部过去——经此一役,想来五大门派也不会再为难天雪魏了,毕竟我已身“死”,他们再挑起事端的话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只是这段时间就要苦了他了。相思刻骨一朝破灭的感受,我们看过顾飞琼和墨花澜、欧阳听铮和墨莲华,所以谁都心知肚明个中断肠之痛,却不曾想,我们最终也遇到此劫。江湖,呵,所谓江湖,当真不是一处能随性洒脱、弹剑而歌的所在。

“封大哥,你醒了?”这时,清脆惊喜的女声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