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夜已深,天空却很明朗,点点星光闪耀,宛若黑色幕布上点缀着的颗颗钻石,耀着夺目的光彩,积压着冰雪的大地在这光亮的映衬下散发出惨白的光。在这冷冬的夜晚,阴暗的墙角一隅,没有融化的冰雪之中,有一个身影却已在这里坐了多时,身下的雪已凌乱,暗红色的雪水绵延成道道细小的沟壑,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
仰头看了一下,满天星光闪烁,偶有流星闪过,凌政韬不禁怔然,在这样一个宽广的宇宙中,他一个人的存在与离去也就如这流星一般,划过便了无了痕迹。想他凌政韬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有这样悲凉的情绪,嘴角不禁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手已渐渐僵硬,他觉得心脏也要冻得麻痹了。
这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扭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走了过来,却在走到近前时,猛然顿住了。
他知道那人看到他了,他没有作声,眼睛只看着那个人影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他听出了那脚步声的迟疑和犹豫。
待那人走到近前,虽然是夜晚,但是映着冰雪反射的光亮,依稀看出是个女子,戴着帽子,围着围脖,看不清面貌。
女子走到他的身边,用脚踢了他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
那女子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说道:“流了这么多血,居然还活着。”声音是惊异过后强装出的平静。
顺着她的目光,他也看到了身下已被染了颜色的雪。
她蹲了下来,看见他的脸,略有些诧异,继而轻轻掰开了他覆在腹部的手,然后翻起包来,翻出一包面巾纸,她把面巾纸全掏了出来,撩起他的毛衣和内衣,露出了伤口,轻轻用纸巾擦了擦,所有的纸巾都被用了去,依然有血渗出来,她又翻出一块手帕,用手帕覆住伤口,从包里拿出一条手织的围巾,边往他的小腹上缠裹,边念念有词:“亲爱的老大,对不住了,下次再给你的篮球王子送围巾吧。”缠完以后,又轻轻把他的衣服又放下来。
他看着她专心致志的动作,面上罩着宽大围巾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低垂的睫毛上覆着细密的水珠,随着她眼睛的眨动闪闪发光。
这当口,却听她问了话:“你的手机和钱都被抢了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他是被抢劫了,他不由地苦笑,他的手机和钱包确实是被顺带拿走了,也算是被抢了吧。
“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你那么有钱,他要抢,就给他呗。省得受皮肉之苦。”
何止是皮肉之苦,照这样子,要不是遇到她,他的命就要没了。不仅仅是因为受了伤,冻也会冻死的,他心里想着,却也只是笑着,他遇到她了,不是吗?
听她说话的语气,她是认得他的,而他能肯定的是自己并不认识她。
就见她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这是一条暗巷,想要到大路上就得从刚才女子来时的方向返回,而这一段路程着实不短,在这深夜,除了他俩,四下再无半个人影。
她吁了口气,俯下身子,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然后背对着他,蹲下身来,他知道她是要背他,却有些迟疑,也不是迟疑,是怀疑,她那么瘦弱,能否背得起他?
她使劲拽他,“哎,配合一下。”
他用尽全力直起身来,往前探去,她脚步一个踉跄,却还是把他背了起来。
从她那艰难的步伐看得出来,她是拼尽了全力的。这个时候的他也只觉得全身无力,但是他知道如果就这样瘫在她的身上,她会更沉重,他吸了一口气,想提一提自己的身体,她却顿住了,使劲将他的身体向上提了一下,“你是不是对我没信心啊?”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却继续说着:“我小时候不会玩女孩的游戏,什么踢毽子、跳皮筋都不在行,就喜欢玩男孩子的游戏。和男生玩过五关斩六将。这个游戏你玩过吗?”
他没有说话,老实说,他没玩过。
“想你也没玩过。这个游戏……还是取自三国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典故,就是划一个很长的长方形……”她又停住,把他的身体往上提了提,然后继续向前走,又接着讲道:“中间……相隔一段距离……再划几条平行线,最后的一关……平行线两头……要划上两杠,围成一个……四边形。”
声音又顿住,就听见她的喘息声,他很想提醒她不要再说话了,可以省一些力气,却在这停顿的一瞬间觉得身体越发寒冷了起来,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地讲着。这时听见她用似乎略微平复了的音调又讲了起来,“手心手背……把人……分成两队,石头剪刀布……输的队……在每一关把守,赢的队……单腿跳着……从外围闯关,最后一关……踏进四方区,把守在那的人……拽出线外,就……闯关成功了。”
又是顿了许久,他用尽力气开口说:“把我放下,去找车过来。”
她似乎考虑了一下,又继续走了起来,“我的腿功很厉害的……那时……玩这个游戏,我总是……守最后一关,闯到我这关的人……一般都搬不动……我的腿。我爸爸那年……给我买了一条裙子……很漂亮……结果穿了一天……就破了,不过……更惨的是我的膝盖全青了。我爸总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结果总是会……被我气得够戗。”
他听到她呵呵地轻声笑着。然后听见她愉悦的声音:“闯关成功!”
她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也觉得眼前蓦地一亮,似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朦胧中,听见车门响动,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
然后是她的声音:“叔叔,去市医院。我朋友喝多了,我送他回家。”
他被轻轻放在了后座上,她则从另一个方向坐了进来,搂住他。隐约听见司机的低喃:“怪了,见过男的背喝多了的女的,头一次见女的背喝多了的男人回家。”
他嘴角轻扬,思维虽然有些涣散,但却还是清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孩子说的话即使不合逻辑,但是依然会有人相信。
她将他的双手收到了自己腰下,这时他才感觉到她敞开了大衣,她身体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似乎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味道,不是香水,却很芬芳。夜已经深了,晕黄的路灯模模糊糊在眼前闪过,仿佛置身幻境一般。突然涌上的一种奇异的温暖感觉漾在他的心底,觉得四肢百骸仿佛又都苏醒了过来。
这时感觉身边的人突然晃动起身体,耳边是她的声音:“哎,你看外面街上站那么多人干嘛?”
他强自抬了眼,看了看外面,街道上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三三两两模糊的身影闪过。
“听说是看流星雨,大冷天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爱看这些。”司机喃喃地说。
“哦,是啊,今天有狮子座流星雨,本来还和宿舍的姐妹说好看的,倒给忘了。”
他感觉搂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向外倾斜了一些,但是却没有松手,依然紧紧的搂着他,也许是因为刚刚她太费力,出了汗的缘故,他觉得她的身体特别的暖和。她正全神贯注仰望着天空。少顷,就听见她高兴的声音:“一颗。我看见了,很亮。”继而又是颓丧的声音,“可惜忘了许愿。”
“啊,两颗,这次一下看到两颗。”她高兴地又叫了起来。
“姑娘,你又忘了许愿了。”司机的声音。
“是啊,太快了,那么亮,只顾着看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却无比清楚地在说:“还有下一颗。”
他感觉她扭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笑着说:“下一颗一定许愿。”
他感觉自己似乎笑了,这时就听见她默默念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却似乎听到了“爸爸”两个字。继而是她兴奋的声音,“这次没错过,终于许了愿了。”
他竟觉得心下也随着她喜悦了起来。
医院终于到了,却听见司机说:“小姑娘,你男朋友伤得不清啊,我背他吧。”
“叔叔。”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他却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却不知是因为谎言被揭穿,还是因为被无端加上的那层关系。
躺在急诊室的手推床上,听见她连声道谢送走了司机,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了起来,在最后的意识即将远去之前,他伸手想要扯下她的围巾,却只是徒劳,在眼前完全变黑之前,白色围巾右下角绣着的YR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