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雾止中山(少年王爷断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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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明烛灭(2)

我心里一紧,放下手镯就往外跑。身后传来三皇姐的声音:“你去哪里?二皇兄那边刚刚来人传话说,他已经知道借母后名义盗议和书的案犯是谁了,要带父皇和我们去看他的真面目……”

我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口气跑到武德楼附近,回忆着昨晚的风向,“从当时看到的情形,应该是这个位置,而按昨晚的风向和风速,应该是往东南五十步……”

我正揣度着,听见前面有小宫女们的嬉闹声:“哎呀,这上面怎么会掉下纸灰?真是晦气!”“树上挂着的那个是什么呀,像个鸟笼子似的!”

我等她们走开,抬头望向路边的大树,只见上面挂着一个篾片扎成的灯笼架子,已经被烧得焦黑,上面还挂着几片被烧焦的纸,在风里飘荡,不时落下几片纸灰。我心里大喜,急忙爬上树,把它摘下来,感觉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五皇弟,你在上面做什么?”

“三皇姐,我……”我低头一看,不仅三皇姐,父皇和众兄弟姐妹都来了,在下面仰头看着我,为首的正是二皇兄。

二皇兄向父皇一揖,“托父皇洪福,儿臣已发现昨晚议和书被盗的真相。

“昨晚种种怪事,看似圣清皇后显灵,其实皆是有人故弄玄虚,阻止妙音公主和亲。盗取议和书的案犯,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我那一对鲸脂巨烛。

“当时,我带回一对巨烛想要献给父皇给夜宴助兴,宫中人人皆知。案犯只要寻一个机会,把白色的薄瓷片偷偷插入蜡烛中,烛芯就会被瓷片切断,等蜡烛被烧到瓷片插入的地方时,便会自动熄灭。瓷片被插入蜡烛中,切口整齐,跟自然熄灭的蜡烛外观不一样,案犯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昨晚深夜潜入武德楼,把瓷片取走,而且用火把切口那里烧了一下,让蜡烛看上去就像自然熄灭的一样。但我的蜡烛烧起来亮如白昼,特别引人注目,所以今早宫中传说昨晚深夜武德楼上突然出现奇异的光芒,这不是鬼神,这是案犯在消除作案痕迹。”

二皇姐插嘴道:“那么说,烛火不是飞蛾扑灭的了?那为什么深秋还会出现这么多的飞蛾呢?”

二皇兄道:“飞蛾也是他安排的。现在时近深秋,百虫僵死。但宫里只有一个地方仍然温暖如春,那就是御膳房方圆一里的地方,此处草木常受御膳房烟火蒸气烘暖,依然繁茂,宫中花园里的飞虫也多来此避寒。如果夜间在此张一顶纱帐,里面点上一盏灯,必会招来不少飞蛾,只要把纱帐收起,就能网罗到许多飞蛾。把抓到的飞蛾拿去武德楼附近放生,当时楼上明烛高举,飞蛾天性喜爱扑火,自然会纷纷飞上楼去。案犯这样做有一石三鸟的好处:一是要让我们以为烛火是飞蛾扑灭的,没有人会怀疑是他在蜡烛上做的手脚;二是要制造异象,因为这种天气很少会出现飞蛾,尤其是这么多飞蛾,这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神明显灵,这样,我们接下来看到的圣清皇后的身影,还有议和书的消失,很容易让人以为都是圣清皇后显灵所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为了不让飞蛾飞进来,必须放下帷幕,而案犯的如意算盘就是要我们放下帷幕,好助他走完下一步棋。

“他的下一步棋,就是要让我们看到圣清皇后的身影,这样,就算他趁黑盗走议和书,也只会被人怀疑是圣清皇后显灵取走议和书,没有人会怀疑是有人干的!”

“但是,”父皇也开口了,“我们明明看见当时武德楼上出现微弱的光亮,而且帷幕上出现了圣清皇后的身影。这一切他是怎么弄出来的?”

“很简单,”二皇兄恭敬地答道,“那是一只灯笼上的灯光,只要用皮革剪一个酷似圣清皇后的皮影人,放在灯笼里,映在帷幕上的灯光中就会现出那个皮影人的剪影,让我们误认为是圣清皇后显灵。”

“那为什么灯笼的光芒出现了一下又马上熄灭了呢?而且当时那灯笼的光照到了楼上,而武德楼附近根本没有挂得住灯笼的高树。眼前这棵树虽然挂着灯笼,但挂在那里的灯笼,灯光绝对照不到武德楼那边!”

二皇兄指着我手里的灯笼架子,说道:“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灯笼,而是一盏孔明灯!

“案犯只要在武德楼附近放一盏孔明灯,灯内放上圣清皇后的剪影,孔明灯点燃就会飞升到高空,在升到与楼上齐高的时候,灯光和剪影一起映在帷幕上,我们就看到了淡淡的光芒和圣清皇后的身影。孔明灯继续飞升,当它升到武德楼之上时,屋顶遮住了灯光,在我们看来,这光就消失了。案犯想要我们放下帷幕,一是为了让圣清皇后的剪影映在上面,二是有帷幕挡住我们的视线,孔明灯不容易被发现。就在我们以为看到圣清皇后显灵,一片混乱之际,案犯就可以趁机盗取议和书了。由此可以断定,案犯是我们武德楼上的人,而且他在饮宴的时候曾经离席,来布置这一切。

“案犯当然会在灯火中放一条引线,把灯火引到皮影人和糊灯笼的纸上面,这样整盏孔明灯就会被烧毁,再也找不到证据。可是,如果它刚好没有被完全烧掉,又挂在树上的话……”众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还骑在树杈上,手里拿着一个焦黑的孔明灯架子,觉得自己像猴子一样滑稽可笑。是的,如果孔明灯没有被销毁,来收拾残骸的,除了案犯还会有谁?而且我当日曾经离席一段时间,完全有时间部署这一系列的事情。无论如何,我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皇儿,你为何在此?”父皇像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缓缓问道。

我把心一横,从树上滑下来,跪在父皇脚下,“父皇明鉴,儿臣不愿三皇姐远嫁,故设下此计盗走议和书,不料被二皇兄识破。求父皇降罪!”

父皇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怒容,但他还是抑制住火气,问道:“你究竟把议和书藏在哪里了?如果你能把它完好交还,朕可以减轻你的刑罚。”

我抬头看着三皇姐那张惶恐又苍白的脸,心里一声悲叹:“三皇姐,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一咬牙,“儿臣不肖,昨晚已将议和书烧毁了!求父皇不要把三皇姐送去和亲!”我听见身边的人都在倒抽冷气,二皇兄更是上前一步,捏起我下巴,直视我的眼睛,“你可知道,私自毁坏两国条约是死罪?如果你把议和书交出来,我们是不会责怪你一时糊涂的。”我也直视着他的双眼,“我没有议和书,没有就是没有!”

“议和书在此!皇上、镇海王,一切都是奴婢所为,与五皇子无关,求皇上赦免五皇子!”一人双手捧着议和书,跌跌撞撞地奔过来跪在我身边,竟然是我的乳母!

众人大惊,只有二皇兄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揶揄笑容接过议和书,“我就知道你这老狐狸不会轻易露馅,除非我栽赃给五皇弟,你才会出来为他开脱。我早就想到能把皮影人剪得如此酷似圣清皇后的,宫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只是,”四皇兄迟疑着说,“当天晚上此人并没有在武德楼,她是如何行窃的?”

二皇兄一笑,“我刚才说案犯是在武德楼上趁黑盗走议和书的,他就是在武德楼上饮宴的人之一。其实,当时楼上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盗走议和书。因为我的两支鲸脂巨烛实在太亮了,它熄灭的时候楼上一片黑暗。如果一个人在一个特别明亮的地方突然陷入黑暗中,他会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黑暗,看清黑暗里的东西。而如果他在只有弱光的地方陷入黑暗中,适应的时间就短得多。蜡烛熄灭后,一直到掌灯,我都没有适应黑暗,所以,楼上的人也像我一样,看不清东西,更不用说偷东西了。

“当时蜡烛一灭,我们又看见了她制作出来的假象,一时都不免慌乱,匆匆吩咐掌灯。但之前父皇已吩咐将灯烛统统撤掉,猛然间吩咐取火掌灯,下人也准备得比较匆忙,她只要拿着一支蜡烛,冒充送灯烛的宫女跑上楼去,侍卫就算认出她,也只是以为她是来帮忙的,不会怀疑。”

四皇兄还不明白,“她拿着烛火上楼,我们不是可以看见东西了吗?她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偷东西?”

二皇兄继续说:“她上楼的时候,手里的确拿了一支燃烧的蜡烛,所以侍卫才会放她上楼。她上了楼梯后,不但跑在最前面,而且假装不小心把蜡烛弄熄,这样就不会把烛光带进武德楼了。这样,她就可以赶在掌灯的宫女之前跑上楼,偷走议和书。等灯烛送到,她已经得手了。因为她是从比较暗的地方跑进黑暗的地方,所以她适应黑暗所需的时间更短,几乎一上楼她就弄清了议和书的所在,而我们当时还看不清东西。宫女们送上灯火后马上离去,她也趁机退下。我们都以为议和书是在蜡烛熄灭的时候被盗的,不料它是在灯火点燃的那一刹被盗的。”

乳母喃喃地说:“是,是。什么都被你猜到了。”

二皇兄得意地说:“我知道,议和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敢轻易毁掉,但如果逼得太紧,你也会把它毁掉。所以,我故意冤枉五皇弟,你一生最疼爱三皇妹和五皇弟,你不想让三皇妹远嫁,自然不会让五皇弟蒙冤受苦,只能把议和书交出来。”

三皇姐一惊,连忙问我:“难道这都是你和二皇兄在做戏,引乳母出来自首?”

二皇兄笑道:“他乳母肯舍身护他,他怎么肯把她推出去送死?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案犯就是她!”

四皇兄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五皇弟被你冤枉,为何还肯主动认罪?”

二皇兄大笑,“五皇弟是个聪明人,案犯的作案手法,五皇弟应该也猜到了。我今天早上在御膳房后的假山旁看到五皇弟,便托五皇弟将今早在武德楼捡到的三皇妹的手镯还她,但五皇弟以为那手镯是在御膳房一带捡到的,以为昨晚在御膳房捕捉飞蛾的是三皇妹,而且三皇妹当晚曾经离席,也有作案的可能。五皇弟便以为是三皇妹不愿远嫁,才设计盗走议和书。为了维护三皇妹,五皇弟担心昨晚的孔明灯会留下痕迹,便着力寻找它的残骸好消除证据。而当我冤枉他的时候,他害怕会牵连三皇妹,才竭力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握紧拳头,指甲都陷入了肉里。我真笨,竟然上了他的当,以为手镯是他在御膳房捡的,不但没有维护三皇姐,还把乳母也卷了进去!

父皇开口了:“大胆奴才,你做此事,可是有人指使?”

“回禀皇上,此事真与五皇子无关,全是奴才一人主意。”乳母坚定地说,“当晚所用的孔明灯,奴才当时已经把它烧剩的残骸捡回埋于地下。五皇子手中的孔明灯,估计是镇海王自己弄出来哄五皇子上当的。如果我真与五皇子合谋,五皇子怎么可能上当?”二皇兄微微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

父皇缓缓说道:“镇海王寻回议和书,赏明珠五十,白璧一双。五皇子乳母王氏窃议和书卖国,罪当凌迟!”

我忘了当时我是怎么哭喊着求父皇放过乳母,又怎么被侍从拖回迎光宫的,我只记得我哭累了的时候,三皇姐送来一碗乳酪,对我说:“喝了它,你一定饿了。我去找父皇求情,我将是辽国皇后,我对父皇就这么一个请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喝了那碗乳酪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三皇姐已经被辽国使节接走,乳母也已被凌迟处死。三皇姐无力改变父皇和二皇兄决定的事,她只能让我昏睡,减少生离死别的痛苦。

是我害死了乳母。那天中午,我知道三皇姐要和亲后,离席去乳母身边哭了一场,没想到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了这么一条计策,可惜这计策要了她的命。

迎光宫没有了乳母和三皇姐,变得格外的黑暗和寒冷。无论我多害怕,身边再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点上一支明烛,送我入眠。寒风在回廊中呼啸,显得格外的凄凉。

在风啸中,我仿佛又听见了乳母一次对三皇姐说的话:“公主如要嫁人,一定要嫁像镇海王一样的夫君。”

“但所嫁何人,岂是我一人可以做主?嫁给如二皇兄一样的夫君,也未必好。”三皇姐在回答的时候,是否料到了今日之事?

我只知道,母后、三皇姐、乳母都不在了,今后只剩我一人。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向北祷告三皇姐在辽国不要像我一样寒冷寂寞。

天还没有黑,但偏殿里已经昏暗了,我不得不命宫女掌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雪厚得让人不敢走出屋子。据说南方多地出现雪灾,而且运河都结冰了,不少官道也被雪封了,京城物价居高不下,二皇兄和四皇兄都在四处奔走安抚民心。

不知道去了辽国和亲的三皇姐怎么样了。她从小瘦弱畏寒,每到冬天都尽量不出门,今年这么冷,辽国又是苦寒之地,不知道她能不能经受得住。我望着满天飞雪,环视着空荡荡的迎光宫,又想起了去年三皇姐一身白衣,在梅枝下扫雪烹茶,何等有韵致。一想到她像王昭君一样在那北荒之地受那冰雪风沙,我心里就难受不已。

晚饭摆上来了,其中有一盘鱼香茄子,那是四皇兄的最爱,平时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这冬季也算难得。自从三皇姐走后,没有三皇姐护着,宫里的人对我是更加的无视。只有四皇兄,虽然不怎么过来探望,但总把二皇兄给他送来的东西分我一些,尽管他喜欢的东西我根本不爱吃。四皇兄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才学也只是平平,但因为办事勤勉,又八面玲珑,人缘很好,被二皇兄视为心腹助手,二皇兄已经上奏父皇将他封为冀王。

我刚刚吃完饭,四皇兄就来了。他一向跟我在私底下没有什么话可说,这次也不例外。

“二皇兄在柏彻宫等你,有要事相商。”

我不禁疑虑,二皇兄对我有点儿轻视,只是没有明摆出来而已,他觉得我没有治国的才能。他多次跟我说我是母后的独子,将来的国君,但现在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五皇子,十二岁了还对政事一窍不通,国家大事多半由他操办。

一起过去的还有六皇弟,四皇兄说二皇兄要让我们都了解一下国事。路上,四皇兄问我:“最近事务繁忙,二皇兄有吩咐你做什么吗?”

我摇头,“没有。”二皇兄从不放心把政事交到我手里,再说,我病刚好,已经有好些日子没上书房了。

四皇兄冷冷地说:“你干吗不问一下他?”二皇兄的政务,很多都落在四皇兄身上,我的确应该去分担一些,但二皇兄都不怎么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