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去无回的一箭,力道极猛,容烟似是早就料到叶薇会去挡箭一般,他灌注了双倍的力气,羽箭势如破竹,穿透了叶薇的身体,深深地钉入了公子羽的胸膛,这般的精准无双,算无遗策!
叶薇似是不敢置信般地瞪大了双眼,她吃力的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掌,摸了摸左胸上的箭伤,放在眼下一看,全是血,好多血,一片血红在她雪白的衣襟上蔓延,犹如缓缓流潺的小溪,剧痛后知后觉的袭来,令她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地想要睁大双眼,看清楚容烟的表情,可是一切只是徒劳,她觉得眼前越来越暗,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剧痛虎啸席卷的同时,叶薇挣扎着失去了意识。
雾气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会结束。这场诡异的浓雾仿佛凭空出现,浓稠的仿佛地狱中的空气一般,即使近在咫尺,也难以分辨对方的位置。这场不正常的浓雾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被浓雾包围的所有人,如同行走在迷宫中一般,在原地兜兜转转,却始终离不开原地。
浓雾慢慢的散去后,在所有惊慌的在原地奔走的骑兵中,只有一人一马,静立原地。马上的白衣男子仿佛在那里站立了许久一般,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在他的脚下,仰面躺着一具尸体,银发如同月光般的闪耀,那人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明晃晃的匕首,握得死紧,他的面前无措的站立着两匹马,一批是已死的银发男子的,而另一匹是火红如霞的胭脂马,马背上的中箭女子,早已不翼而飞。
容烟慢慢地从马背上滑下来,他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胭脂马的跟前,慢慢地伸出手掌,抚了抚胭脂马的鬃毛,胭脂喷着气躲闪着容烟的抚触,挣扎间鲜红的血沾满了容烟的手掌。他的眸光转暗,紧紧地握住那掌中鲜红的血迹,尔后仿佛痛楚不已般地俯低下了头。
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只见有人翻身下马,向容烟疾步走来,那人边走边焦急的喊道:“容烟哥哥?”
容烟冰冷的转身,睿帝南千唐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神中闪过重重复杂的光,最后落在了他沾满血红的白皙手掌上,她担忧地一把拉过:“容烟哥哥可是受了伤?”
容烟冷淡地收回手掌,他的眼神如刃,扫过千唐的脸庞,看到她不安躲闪的眼神后,又看向了城道两旁的高檐,随后有一丝冰冷的笑意溢出他的唇角:“千唐的影弓卫恐怕早已经埋伏在了这条出南都的必经之路上了吧?我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我杀了公子羽,你要如何对付我呢?”
千唐似是不敢相信地扫视容烟的神色:“容……烟哥哥……你已经知道了?那只是母妃的计谋罢了,那公子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他不是我爹……”见容烟冷漠不语,千唐才从袍袖中拿出一支洞箫,轻轻地吹了几个音符,几乎是音符结束的瞬间,从城道两旁的高檐上,无声地飘落下数十名黑衣蒙面人,每人手中一支加长银弓,这些人落地的瞬间立刻向千唐行礼:“臣等参见帝君。”又微微转头向容烟行礼:“属下等参见公子。”
容烟视而不见地避开了他们的行礼,千唐见状轻轻挥手,令他们退下,才低声道:“容烟哥哥……”
容烟看着千唐的眼神显得极为陌生:“你们母女二人真是将人利用地彻底,先是利用公子羽除掉叶薇,再用我的影弓卫……你竟然想用我为你训练的影弓卫对付叶薇?你定是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千唐着急解释着:“容烟哥哥,夜薇知晓了我是女子的秘密,我留她不得,你该明白我的……”
容烟闻言一声冷笑:“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她不知晓你是女子,你就会放她离开南都不成?南陵王妃会允许你这般做吗?”
千唐闻言神色一僵,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容烟却摆了摆手:“叶薇就算死,我也不会让她死在你的手里。”
千唐闻言一愣,却还是温言道:“哥哥箭术无双,替我除了心腹大患,这下子母妃再也不会对我百般挑剔了。”她的脸上浮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容烟却似没有听见一般的往回走,边走边冰冷的开口:“我所中的‘双生连心蛊’因为叶薇而毒发,可是千唐你似乎并不知晓,我既因她毒发,如果她死了,我便也不能活吗?”
千唐闻言大惊:“容烟哥哥!”她疾步奔过来,惊愕的发现顺着容烟的嘴角流淌而下的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和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伸手欲扶容烟,却被他一把推开:“我曾经答应过云师弟,会一直照顾你。我亏欠云师弟,所以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想坐南朝的帝君,我就替你完成,你想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可是你不该对叶薇如此地赶尽杀绝,她本是无辜的……不过我同时却也明白了,千唐,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容烟哥哥,别离开千唐……”睿帝惊慌地想要抓紧容烟的衣袖,可是他就那样视而不见地继续前行,再不曾回头看她一眼。承诺虽重,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自从那天起,容烟就再也没有出过“云烟居”,传闻中他病体沉重,已经药石罔顾。睿帝曾经亲自前往探望数次,都没有一次进得了“云烟居”的大门。
一个月后,府卫收到了一个油布包裹,包裹是个脏兮兮地小孩儿送来的。当容烟在床榻前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在府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了。容烟慢慢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确定不曾见过后才认真问道:“你说是一位叫做叶薇的姑娘,让你将包裹给我送过来的?你给我仔细形容一下那个姑娘的容貌,详细说给我听!还有,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都要如实告诉我,否则我定不轻饶!”
那孩子惊慌无措地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稚声稚气的道:“嗯……不,不,我没见过那个什么叫叶薇的姑娘……我在街边讨饭时,是一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的男人,逼我将东西送来的,他,他说,如果我不乖乖送来的话,就用刀割掉我的耳朵,我害怕,我不敢,所以只能送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放我走吧,公子……”
听到这个孩子略带哭腔的声音,以及仔细打量他惊慌不安的眼神后,容烟一颗充满希冀的心缓慢无声地沉了下去,他无限疲惫的挥了挥手,有府中的家丁将孩子带了下去。当室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几乎虚弱的将要昏厥过去。
半晌,他轻轻的拿过那个油布包裹,尔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个造型古朴、样式普通的首饰盒,容烟慢慢的打开了首饰盒,里面的三个分隔中,各放置了一件物品。第一个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巧玲珑的乌黑色珠子,珠子不大,也就是人黑眼球般的大小,却难得的光润无比,只是这般看着就让人觉得爱不释手,仿佛有令人目眩神迷的神秘光晕从珠子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第二个暗格中,放了半张的羊皮卷,微微展开来,竟是半张地图,上面标记的符号显示,这是一张属于曾经夜国的藏宝图;第三个暗格中,有一只精致的白瓷瓶,这瓶子触手温润光滑,容烟将瓶口的红色软塞儿打开,扑鼻的一股血腥之气,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小瓶的血?不知用什么方法保存的,这血竟然依旧液化如新。
看到这里,容烟猛地将盒盖扣上,神色极剧地惨白起来,他似乎难忍痛楚一般的咬紧嘴唇,却有丝丝的细流顺着嘴角滑落,“啪啪”的滴在了他雪白的中衣上,仿佛一尘不染的苍茫雪地上盛开出来的朵朵绝世红莲一般,那红如燃烧般的惊心动魄。
她竟然……那乌黑色的珠子,应该就是传说中驱妖邪、解百毒的“天狼珠”了,而那半张羊皮卷相必就是千唐念念不忘地另外半张藏宝图了?而最后那一小瓶血……是她的血吗?
容烟心底一阵翻涌,忍不住喉口发甜,一口血就从嘴里喷了出去,那血如同漫天飞舞的红枫,散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星星点点,密如罗织。
她不会死的……他不相信!早在当初谷中竹屋为她疗伤之时,他就掌握了她的身体要害位置,所以那日的那一箭,看似是生死一箭,其实他早已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心脏等重要器官,所以她绝不会死的。那是一种特制的羽箭,穿过物体时造成的伤害远远小于箭羽留在体内后的那种伤害,箭尖上有特制的机关,只要留在血肉中,就会搅动机关,机关开启,倒刺反挂,令中箭者想取,也无法顺利取出,最后血竭而死。他早已猜到,以叶薇的性格,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射杀公子羽,她一定会去挡箭,所以他早有准备的选了这种特制的羽箭,彻底断了公子羽的所有生机。
而至于叶薇……那日如果他不动手,千唐也会动手,千唐动手的话,叶薇就再无半丝生机了!况且,千唐将最大的隐患公子羽留在了叶薇的身边,又令她如何提防?那日千钧一发射出的箭羽,所幸终究还是赶在了公子羽的匕首前。
可是如今她这是什么意思?天狼珠、盛满血的小瓶、藏宝图……叶薇,你终究不想原谅我了是不是?你是从此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了是不是?你想就此远离我是不是?容烟五脏翻搅,痛楚难当,他倒在床头喃喃自语:“叶薇,我不信你已经死了,就算天狼珠脱离了你的身体,我也不相信!你给我你的血做什么?我难道贪生怕死到要你用性命来成全不成?我不要你来成全我!”
那年南朝的冬天仿佛特别漫长,而那年的除夕夜,那本该喜气洋洋的日子,却因为南朝赫赫有名的容烟大人的突然离世,而变成了一场举国大丧,睿帝南千唐宣布要为容烟守丧三年,一时之间,举国哗然。
空旷的宫殿中,白幡迎风飞扬,睿帝南千唐跪在容烟的灵堂前,盯着烛火出神。她的右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半张羊皮卷,那羊皮卷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她已经分不清那是叶薇的血,还是容烟的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薇?我想不明白,不明白……不过,因为你,南朝的百姓可以过个温饱的新年了……”睿帝喃喃自语,似有铺天盖地一般地不解将她席卷,令她难以自持的颤抖。半晌后,她又看向烛影飘红中那容烟的排位,低语道:“容烟哥哥……无论你去了哪里都请一路走好,千唐欠你的,都在磕的这个头里了。”言罢,在容烟的灵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殿宇空旷,没有人声,只有那灵前的烛火,不断的飘摇掩映。
番外—心悦君兮
烛影飘红,映着满室的喜气之色,“夜薇”坐于喜床之上,头上的喜帕覆在脸上,婀娜的身躯不动如山,仿佛已如老僧入定般地坐在床头许久了。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开始似乎是许多人,脚步声有些散乱,慢慢地那些嘈杂的声响悄然淡去,只余下那个沉稳的脚步声。“夜薇”默默地在心底数着来人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那脚步声终于停在了喜房的门前,可来人却并没有马上推门进来。
喜帕下的女子唇角绽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可是藏在喜服下的手,却紧张地握紧,终于来了!从她单枪匹马来到离尹的驻军营帐开始,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这喜堂、喜房、喜服就好似变戏法一般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离尹似乎再也等不到返回离国,就在这行辕之中,与她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如果他知道自己娶得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话,会怎么样呢?
喜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寒冷的夜风随着开启的缝隙挤夹进来,令坐在床头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一颤,脑中似乎有一瞬的清明……今夜,她实在是在与虎谋皮。
离尹缓缓地关上了房门,静驻的看着坐在一片红色中的女子。心心念念的人啊,这些年来所有的奔波,都只是为了她而已。皇天不负,她终于是他的了。他克制自己心头翻涌如潮的情绪起伏,头微微有些痛,略微有些酒意涌上来了,似乎是多喝了几杯。
他慢慢地走上前来,正欲伸手将夜薇头上的喜帕除掉,那清冷的声音就从喜帕之下清晰地传来了:“慢着,我还有话说。”
离尹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夜儿要说什么?”他不紧不慢地返身走到喜房中间摆放的桌案旁边坐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自斟了一杯茶,轻轻抿下,随后抬眼看着笼在一片霞光中的女子。
“殿下今日得偿夙愿,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 ‘夜薇’愚钝,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望殿下不吝赐教。”那声音端的是清冷如冰,令人半丝涟漪也泛不起来。
离尹抿茶地动作一窒:“殿下?”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今日是你我洞房之日,虽然有些仓促,一切从简,但是礼仪未废。夜儿,你我已是夫妻了,称呼我殿下,是不是过于疏离了?还是你心底依然怨我?夜儿,无论我用了何种方法,你都该明白,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从未改变。”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夜薇”再度走来。
他在“夜薇”身前站定之后,一身喜服的女子那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殿下真的对我曾有半丝情意的话,那么我问的话,殿下就请如实回答。”
离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夜薇接下来的问题,仿佛她想问什么,他已成竹在胸一般。
“雅塔郡主真的死了吗?她是怎么死的?殿下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
离尹只是静立原地,半晌才道:“如果我不回答你,看来今夜我是不能安寝了,也罢,如今一切皆如我愿,夜儿已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对你有丝毫地隐瞒。夜儿可还记得你府上有个叫做咏春的女子吗?你与她在天下楼结识,可怜她的身世,将她带回府中……”
喜帕下的女子攥紧了双手:“原来是她?殿下倒是对我费心了!”
离尹不以为意地看着她:“夜儿心意摇摆的厉害,我只是替夜儿下定决心罢了,至于那个雅塔郡主,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南朝是绝不能与北蛮联合起来的,而本太子替北蛮的帝君,找回了她女儿丢失的头颅,他不知有多感谢我呢。这么一来,就算是与南朝开战,没有北蛮的支持,本太子又有何惧?”
“殿下真是一个善于布局的人,这一手棋下得极是漂亮,‘夜薇’被你物尽其用,当真是荣幸之至!”一身红衣的女子似乎浑身都在颤抖,出口的声音更是冷冽非常。
离尹见她动怒,只得一叹,微微弯下身,轻撩她的喜帕:“夜儿别生我的气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必再困在南朝,应该高兴才是,为夫承认这件事做得有些过激,不过当时却也别无它法。”
女子秀丽的眉眼映在红烛之下,显得有几分陌生和遥远,但是离尹还是瞬间心醉了。她的样子和旧时记忆中的她有些不同……这些年啊,阻隔了多少如此时此刻一般地美好时刻呢。离尹迷醉地低下头,一身红妆的女子却同时抬起了头,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进到了在彼此眼中可以看见对方的倒影……就!是!此!时!
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地速度,女子口中微动,一抹银光带着一丝冷意直奔离尹的面门而来,离尹似是大吃一惊,事出突然,他狼狈扭身,险险地避过了贴面而过的口针,紧接着就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他震惊地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准确地插入了他的腹部,不留余地的****,直没入刀鞘。面前端坐的女子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挥掉了头上的凤冠,璀璨的凤冠落地,镶嵌其间的珠宝,滚落一地,没有方向的四散迸溅开来。夜深人静,凤冠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离尹的脸瞬间苍白如死,他一边狠狠地按住腹部的伤口,一边冰冷地问道:“你为何?”
一身红衣的女子冷然一笑:“没有想到吧?尹太子殿下!”
“夜儿不会杀我的,不会!你到底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这般恨我?”
红衣女子冷然欺近:“你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她猛地抬起右掌,向离尹胸口拍去。
眼看女子的掌风就要碰到离尹的胸口了,房门却猛地被人撞开,同时一柄长剑破空袭来,红衣女子无法,只得收掌撤身避开。
来人一身黑衣,身型俊挺却一脸寒意,正是墨非!他看见女子回身时的神情,面上一怔。
“拦住她,墨非!”离尹一手按住腹部,却凌厉地命令着。
墨非瞬间出手,并指探向女子的咽喉,女子侧身躲避,墨非却并不追击,身型交错之时,只听他低语:“快走!”
红衣女子一愣,随即猛拍一掌,墨非与她对掌的瞬间,女子抽身急退,门间响动,红影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进了夜色中。
离尹大怒,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墨非!你竟敢放她离开!你好大的胆子!”
墨非大惊:“殿下……”他伸过来的手被离尹猛地拍落,离尹咬牙切齿道:“你不追?好,本殿下自去追,追她回来之后,本殿下再来处置你!”
离尹按住腹部起身,走至门边,一脚踢开房门,厉喝:“点队!”
夜风如刃,冰冷地切割着女子的大红喜服。烈烈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一时间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听觉、视觉、感觉一般,她只是不停地抽动马鞭,机械地向前奔跑。红衣红马,在夜色中也是那般地鲜活醒目,身后的马蹄声渐渐地清晰起来,追上来了。
红衣女子唇畔扬起了一抹嘲讽地笑意,从决定代替公主来履行诺言的那刻起,她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一生,也许从遇到那个人开始,就注定改变了。她没法回头,也不能靠近。这样不生不死的活着,还不如为她而死,这般,她是否也会偶尔如她这样的想念她呢?前方漆黑一片,可是紫鸢却知道,那里是处断崖。来时,她已将一切的路线规划好了。一抽红马的马臀,马儿吃痛,更加没命地奔跑起来,进了,更进了……紫鸢猛地纵身而起,一点红马的马背,身体却猛地向前窜出。原来生与死,从来只差这一步,而已!
身后传来墨非的疾呼:“不要这么做……”
她凄然一笑,这些年的相处,虽然她易容成了夜薇的样子,但墨非终是认出了她。
她猛地提起一口气,那不断下坠的身体和拼命喊出的话,犹如相互较劲的滚轴,带给人一种绝望的窒息感:“墨非,告诉她,小心咏春!还有,不要让离尹知道,就让他以为夜薇死了吧……让公主过她想过的生活吧……”不知道为何,她最后的托付,交代给了墨非。他是可以信赖的人吧?至少,对待公主的心,也和她一般真切。
墨非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彻底地淡出了他的视线,永坠黑色的深渊,从此消失不见。原来她对公主的心意竟是这般的……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扭身回头,正看到离尹追来的身影,他见墨非的眼泪顺着面颊流淌而下,再看红色马背上空无一人,心便不由得往下沉:“夜儿呢?”
墨非看着他腹部晕染开的血红,机械地答道:“夜薇公主坠崖身亡了……”
“什么?”离尹坐在马背上的身躯,剧烈的一晃:“此话当真?”
“真!”像是怕离尹不信一般,他又补充道:“墨非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墨非从不撒谎……离尹只觉心口发涨,喉头发甜,下一刻,一口鲜血就自他口中喷溅而出……他的身体抖了几抖,随后仰面栽倒,坠于马下。
离国尹太子病重归国的消息,虽被全面封锁,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南朝睿帝顺理成章的“罪己之诏”,不仅给了离国一个台阶下,还为自己博了一个悲悯百姓的贤君之名。
数月之后,南都一家小酒楼中,夜深,一片静寂之声。
忽然窗前黑影闪过,室中闭目休息的耀阳闻声,睁开了双目,他略一沉吟,还是纵身而起,追了出去。
来人好快的身法!耀阳慢慢地走回房间,脑中却在不住的回想刚刚那人……眼神猛地一凝,桌案之上似乎是多了一张纸条……他慢慢的走上前,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咏春!
番外—孽债
临街如洗,皎洁的月光下,一片银白闪烁,几个纵跃间,一头银发的男子已经尾随来人,越过了重重的矮檐屋顶,一路向内城逼近。
公子羽疑惑地停了下来,今晚他依然隐在院中一角。最近因为北蛮郡主之死,整个公主府中都是一片刀光剑影之色,来往皆是宫廷卫队闪耀的银盔银甲。他为了不让薇薇担心,有意的藏匿起了自己的行踪,只是嘱咐她不要再去二人练功的地点等他,避避风头再说。
只是当那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和他在院中对峙之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出来,此人武功不错,又这般随意的出现在薇薇的府中,莫非与北蛮郡主之死有关?
带着重重的疑惑,公子羽一路紧追不舍……只是为何来人将他引入了皇宫内院?看着前行的黑衣人频频回头,明显是等他前来,公子羽的心更加疑惑起来,此刻乃是非常时期,不可出任何纰漏才是,来人显然有意诱他跟随,莫非有诈?
思及此,公子羽的脚步停了下来。此时正行至一座偏殿,隐隐地有一阵琴乐声隔空传来,待听清那琴声之后,公子羽心中却是一片骇然。他慢慢地跟随琴声,来到了殿门口,还未站定,里面已经有女子冷漠的声音传来:“故人相逢,为何遮遮掩掩?何不现身一见?”
公子羽按耐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缓缓抬起手,推开了殿门,夜深人静,开门的吱呀声尤显得清晰刺耳。殿中空旷,只有一美丽妇人坐在锦榻之上,挑手操琴,撩动串串音符,铺遍整个偏殿。只见她峨眉淡扫,眉目含情,一头乌发简单的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一身锦绣绫罗,端庄秀丽,只是眉宇之间的那股冷冽之意,令人不敢逼视。美妇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公子羽,触及他满头的银发后微微一怔,操琴的手停了下来,许久才柔婉开口:“羽郎,多年未见,君可安好?”
“闵柔?”公子羽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不能置信一般:“你为何在宫中?对了,你是南陵王妃,南朝帝君的生母……”复又一顿,语气一冷:“你今夜诱我前来,有何图谋?”
“故人相逢,你就是这般态度?”美妇慢慢地自榻上站起身来,走到公子羽的面前,想要轻拉他的手:“你这些年,可有想起我?……你的头发都白了……莫非……”
公子羽一把甩开闵柔的双手,冷声道:“南陵王妃请自重身份,不要做僭越的行为。”
“自重身份?”闵柔面色一阵青白:“你如今对我说自重身份了,当年,你与我成其好事之时,为何不说自重身份!”
公子羽仿若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般,猛地后退了两步:“你……你还敢提,如不是当年你设计害我,我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师兄的事情来?你既然对师兄一往情深,就不该再来设计勾引我……你又嫁了南陵王……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闵柔闻言握紧了手掌,一阵厉笑:“我是对云不舟一往情深,我为了他,不惜叛教为敌,想我堂堂神月教祭祀圣女的身份,为了他名声扫地,可他呢?又是怎么对我的?他满心满眼,只有凌悦人那个贱妇……”
“你住口!我不许你侮辱凌……夜国帝妃!”
闵柔怪异一笑:“我倒忘了,你也是对那个凌悦人一往情深不是吗?听说你一直留在那个夜薇的公主府中,看来是对凌悦人旧情难忘,想从她女儿身上,获得些许慰藉了?”
公子羽从来都是超然的神情,此刻却被她激得溃不成军,他浑身栗抖道:“你休要侮辱薇薇,她与你不同,她干干净净的……我与她只有师徒之谊,断无其他!”
“干干净净?将自己兄长的头颅砍下来的女子会干干净净?这话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还有你公子羽,如果你真的和她清清白白,你恼怒什么?心虚了?你对她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对吧?她和她母亲像不像,是不是一样擅长勾引男人?”
公子羽一言不发,却突发右掌,袭向闵柔的面门,她静立原地,躲都未躲,只是轻蔑一笑:“你想杀我?好啊,你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一双儿女了。”
一时间,天昏地暗。
公子羽震惊地停下了顷刻间就会拍中闵柔面门的手掌,怔愣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三头六臂的妖魔一般,他痴痴地低语:“你说什么?”
闵柔冷凝一笑,挥开了公子羽的右掌,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与我一朝夫妻之后,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我肚子里会有了你的骨肉吧?”
公子羽无措地后退了几步:“你胡说!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闵柔逼近一步:“怎么不可能?云不舟虽然娶了我,可是他一直不曾碰过我,我的处子之身原就是给了你的……那夜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对你的情意,我本想转天就对云不舟挑明的,可是你竟然就此走了。过了些时日,我才发觉自己身怀有孕,如果让云不舟知晓,以他的性子,我怕孩子会留不住,所以我连夜逃了。后来我遇到了南陵王,他很宠爱我,加上我怀孕的身体再也遮掩不住,所以匆忙嫁与他为妃了。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你有没有问过一句?你和云不舟一样,都是冷血冷心的负心人!始乱终弃!”
公子羽怔愣地看着闵柔半晌:“那么……当今南朝的帝君……竟是我的儿子?”
闵柔匆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
公子羽一怔,她又道:“不是儿子,是女儿。你大概也想象不到,南朝的帝君竟然是个女子吧?”
公子羽一阵恍惚:“此话当真?”
闵柔点点头:“我有没有骗你,其实很容易查证,不是吗?”
公子羽面色苍白:“那你刚刚说的一双儿女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一个儿子不成?”
闵柔闻言,面上浮起一抹恨色:“是的,我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可惜,被你那个一直敬重的师兄害死了。”
什么?!公子羽不信的摇摇头:“不,师兄他不会这么做……”
闵柔冷厉一笑:“千唐和云熙,本是孪生兄妹,后来云熙被云不舟强行掳走,王爷也曾派人四处寻找,可是毫无下落,之后云不舟的弟子容烟带来了云熙的死讯……云不舟,他对我没有半点情意不说,竟然对我的孩子也要痛下杀手!这也是你的孩子呀!羽郎,你敬爱的师兄就是这么对待你的骨肉的!枉费你一直照顾他心仪女子的女儿,他又是怎么回报你的?你自认为对他不起,可是他又如何对得起你?可怜我的孩儿云熙,小小年纪就……”悲痛之声溢出喉间,瞬间满室凄声。
“母妃……”门口有一个声音响起,沉浸在往事和悲伤中的二人,皆是一惊回头,只见睿帝南千唐一身明黄色的锦袍,一手扶门,轻手轻脚地站在门旁。
“千唐……”闵柔正要开口,却被南千唐打断:“我都听到了……”转头看向公子羽:“你才是我爹?”
公子羽仔细地打量南朝年轻的帝君,她身材瘦削,脸庞白皙,眼神坚定,姿态从容……这是他的女儿?一种奇妙地感觉自胸间升起,原来他也有个女儿,他真的有个女儿,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已经是这般年纪,而且是一国的帝君……
南千唐的目光落在公子羽的银发上,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淡漠:“你真的是我爹吗?如果你真的是我爹,那么你要在我和夜薇之间选择一个,要么是她,要么是我,选了之后不能后悔,因为我们之间马上就要一决生死……那么你选她,还是选我?选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夜薇?还是选我这个被你遗弃和辜负多年的亲生女儿呢?爹?!”
大殿中静寂无声,只余三人孑然独立,许久许久。
过去很久之后,公子羽才幡然醒悟,原来再多的感情和陪伴,在浓厚的血缘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心底渴望的,也不过是那触手可及的亲情温暖罢了。一切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容不得他半点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