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接到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打开来一看,是日本驻立陶宛的代理领事杉须贺写来的。杉须贺在信中告诉他:
欧洲最古老的犹太宗教学院之一——波兰著名的密尔经学院的四百多名师生虽然逃离了战火,避免了紧跟在德国陆军后面的“党卫队保安处别动队”的屠杀,历尽艰险,从波兰的密尔小镇逃了出来,但是目前却被困在立陶宛。
他们打算逃往日本,杉须贺已经向本国政府“请示”,却至今没有得到答复。密尔经学院的师生担心立陶宛等波罗的海沿岸的国家不久就会落入纳粹德国之手,他们从海路逃亡的路径已经被阻断,只能先进入苏联,然后再设法去往日本。因此请求任可帮助联系熟识的苏联人,同意他们入境。
任可很清楚,虽然已经有过不少波兰的、立陶宛等国家的犹太人此前纷纷逃往新西兰、中国等国家,但是目前在立陶宛滞留的也不在少数。然而这些密尔经学院的师生必须赶快走,离开立陶宛,因为他们处境危险。原因是,纳粹认为“圣经古卷”可能的藏身之地就在波兰密尔经学院,因为密尔经学院是培养拉比(犹太教负责执行教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者的称谓,意为“老师”)的高级宗教学院。在希姆莱与卡纳里斯派遣的“特遣队”潜入耶路撒冷却没有寻找到“圣经古卷”之后,纳粹便将下一个寻找的目标放到了波兰的密尔经学院。他们认为密尔经学院是欧洲著名的学习与传授犹太教的地方,也应该是犹太教的经史典籍保存得最多最完整的地方,很可能“圣经古卷”从耶路撒冷神秘失踪以后,随着公元一世纪犹太人的大迁徙,来到了中欧和西欧,以后又随着中西欧在历史上掀起的排犹反犹浪潮逐渐东移到俄罗斯、波兰,并辗转流离来到了密尔经学院暗藏起来。他们在进攻波兰之前,就已经策划了阴谋并制定好了计划,一旦开战,就要先占领密尔经学院所在的密尔镇,甚至派遣“党卫队保安处别动队”的一个秘密分队,潜入密尔经学院,不惜一切地寻找“圣经古卷”。正是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德波战争的战火燃起后,密尔经学院的全体师生才仓促逃离了祖国。
杉须贺任可早已经认识。以前他们都在各自国家的使领馆担任一秘,参加过几次欧洲的国际会议,而且在对待犹太人的问题上有同感。后来,任可较早地担任了驻维也纳的总领事,杉须贺也担任了驻立陶宛的代理领事。他们彼此知道,目前,中国已经成为接收犹太难民最早最多的国家,上海是最早向那些再一次被卷入大迁徙潮流的犹太人敞开胸怀的大城市。1938年11月9日“水晶之夜”后,纳粹掀起反犹狂潮,从德国、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波兰、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逃出的大批犹太难民先后辗转逃到上海。当时上海一市接受的犹太难民数比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印度五国所接受难民数的总和还多。上海,使近三万犹太难民逃脱了劫难,成为众多犹太人的“诺亚方舟”。
而他们两人,都在帮助犹太人。杉须贺知道,在犹太人面临危难的时刻,帮助他们的不在少数,包括一些善良的德国人,包括与犹太教相对立的天主教、基督教的神父、牧师,更不用说冒着危险救援他们的普通老百姓,但是,时至今日,最早伸出援助之手的那个人,通过签发“生命签证”的方式最多地使犹太人登上“诺亚方舟”驶离苦海、来到彼岸的,非任可莫属!
但是,任可帮助密尔经学院的师生进入苏联,却颇费了一番周折。他先找到了苏联驻维也纳总领事馆的代理总领事,就是曾经请求任可帮助苏联领馆女看护雷娅·莱米丝办理签证逃到上海去的莫罗斯基,他已经接替原来的总领事伊利亚由一秘升任为代理总领事。
“哦,老朋友,好久不见了,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莫罗斯基现在说话腰杆似乎比原来硬了,也能够开开玩笑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直跟你说了吧。”于是,任可就将密尔经学院师生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罗斯基。
“目前他们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打算转道从苏联过境。”任可说道。
“你也知道,目前我们苏联与德国的关系十分微妙,而且,我们苏联境内的犹太人本来就很多,现在的形势谁也说不清,很可能瞬息万变,他们一旦进入苏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滞留不走,很麻烦。”
“他们目前的目的地是日本,从你们苏联只不过是转道过境,他们连走法都计划好了。先到列宁格勒,经过莫斯科的后方,到达雅罗斯拉夫尔,再越过斯大林格勒后方的喀山——萨马拉——乌法,穿越乌拉尔山脉的南麓,到达西伯利亚,一直再往东,经哈巴洛夫斯克到达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然后乘船从海上去往日本。因此,据我所知,他们不会在贵国停留。”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犹太人问题也令我们苏联焦头烂额。”
“不就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俄国沙皇时代对犹太人的迫害与屠杀激发的矛盾和遗留下来的问题吗。”
“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知道,你所指的是1881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刺后,在敖德萨对犹太人进行大屠杀的事件,还有就是沙皇尼古拉二世时期的1903年,在俄国的基什尼奥夫,大批犹太人在复活节早晨被屠杀的事件。”
“对呀!”
“但是,红色政权建立前后,我们对待犹太人的政策,你就未必……”莫罗斯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其实,任可略有耳闻,斯大林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前后,对追随列宁的“老革命”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的斗争,对红军总司令托洛茨基的斗争,都是他们对付犹太人的态度和政策的一种表现,而最终被枪决的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和托洛茨基等许多在苏共党内占据高位的人,都是犹太人!但是,任可却绝不能将这层意思说破。一是这些都是人家的内政,作为一名精明的外交官,此时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二是自己需要莫罗斯基的帮助,而莫罗斯基可能正是在以这种委婉的方式和理由“推脱”,自己不能轻易“上套”。
“你说得也不尽然。忠实于最高领导的卡冈诺维奇不就是个例子,对了,还有就是你的前任,原总领伊利亚,听说他还升官了。”
“是的,伊利亚现在已经进入了联共(布)中央。”
听到了这个消息,任可有了主意,他开始采取“激将法”。
“如果你确实感到为难,那我就不再麻烦你了,我会想办法与伊利亚取得联系,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提起前任总领伊利亚,莫罗斯基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任可的帮助令自己取得了伊利亚更大的信任和好感,要不是伊利亚的提携,自己还当不上这个“代总领”呢,如果自己不帮助任可,由任可自己去想办法联系伊利亚,说起自己的推脱,那将对自己很不利,而且,伊利亚现在仍然是自己的上司,是主管外交事务的中央委员,自己以后要想在“代理总领事”的位置上“扶正去代”,伊利亚不说好话可不行!
同时,任可提起伊利亚也提醒了莫罗斯基,自己之所以支支吾吾,不是犹太人真的不能够从苏联过境——已经有很多犹太人穿越苏联到达中国的上海,这次的密尔经学院师生算不上是一次过境最多的,只是办起来很给自己添麻烦,但只要上面有人支持,还是能够办的。先头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起找自己的老上级伊利亚,他也是一个犹太人!
“好吧,任博士,不用你绕着弯去找伊利亚了,我尽力而为吧,你等我的消息。”
几天以后,莫罗斯基来找任可。
“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入境,不过……”莫罗斯基又是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需要什么条件吗?”任可猜想苏联可能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们外交部的具体经办部门提出,他们过境可以,但要有费用,需要每人拿出200美元!我也找过伊利亚,对经办部门提出的具体要求,他也没有办法。”
“唔……”任可没有想到他们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据我所知,这些师生本来就没钱,仓促间逃到立陶宛,更是一贫如洗。”
莫罗斯基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摊开两手,耸了耸肩。
“好吧,你确实已经尽力了,钱的事,我来继续想办法。”
回到领馆,任可找来副领事邹祥奇和李薇一同商量。
“你是知道的,我所负责的我国侨民和来往维也纳的中国人的护照、签证的办理,只收取一点“工本手续费”,而且每三个月就汇回国内,我们手上没有钱。”邹祥奇以为任可让他从领馆的费用上想办法,就这样提醒任可。
“我们的钱当然不能动,不要说不够,就是够也不能动,那是我们的“规费”,不是我们个人,也不是我们领馆的,是我们国家的。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听说在上海专门成立了帮助犹太人的“美犹联合分配委员会上海办事处”,就是赈济遇到困难的犹太人的,是不是找他们帮忙?”
“鞭长莫及!”任可笑了。
“前不久,外交部让我到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办事,我听说在那里,也已经设立了分委会的“里斯本办事处”,而且是专门解决欧洲犹太难民的资助问题的,传说他们已经成为欧洲犹太难民解决经济问题的赈济中心,不少人得到了他们的经济帮助,我们是不是也找一找他们,求得他们的帮助?”李薇想起了此前的葡萄牙之行而说道。
“这是个办法,这样,就由你负责与他们联系,尽快取得他们的首肯与实际的资助。”
李薇立即动身复又去了一趟葡萄牙的里斯本。她身上带着任可与杉须贺的信件,以及让密尔经学院的犹太教“拉比”寄来的描述他们在立陶宛的窘迫状况的报告,找到了“美犹联合分配委员会里斯本办事处”的主任。里斯本办事处立即全力以赴,募集了一笔钱支持他们,密尔经学院的四百多名师生终于进入了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