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画坛大隐李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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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峨眉铸魂

雄秀西南

如果说牛华镇是李琼久艺术人生的出发点,那么,峨眉山则是成就他艺术生命的摇篮和归属。

李琼久偏居川南一隅,七十岁前仅迈出夔门半步(只到过宜昌),一生厮守着魂牵梦绕的峨眉山。这里哺育了他的艺术,也铸造了他的艺术魂魄。

被誉为高出五岳、秀甲九州、震旦第一山的峨眉山,海拔3099米,拥有广袤繁盛的自然生态资源。峨眉山林壑绿涛万顷,故有“峨眉天下秀”之美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李白);“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陈子昂),两位大诗人,道出了仙山巍峨、令人神往之境。

金顶日出,云横千里,金刚台冲霄而起,一柱擎天,雄视古今;云里雾中,冷杉如剑冲天,昂然而立,浩然之气、挺拔之美油然而生。故而,峨眉山又有“雄秀西南”之誉。

峨眉山奇花瑶草漫山遍野,茂林佳木遍布山间。有五彩斑斓的高山杜鹃,有被誉为植物活化石的珙桐、洪椿、桫椤,还有为世人称道的名贵药材和上品好茶……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成为珍禽异兽快乐的家园。山林之中,枯叶蝶、白鹇鸟、胡子蛙、弹琴蛙、小熊猫等,生趣盎然,宛如一个童话王国。

中国千年山水画,大多以江南或北方山水为题,很少涉及西南边地。至近代,虽有黄宾虹、张大千、关山月、陈子庄、石鲁等在山水画中旁及,然而却难写峨眉真骨。

画峨眉山之难,在于所有岩壁山石、沟壑流泉,几乎全被掩映在茂密植被中。云遮雾障、时隐时现的高山密林,几乎无开阔之地,故难觅呼应,不像北方山水,岩壁山石裸露,林木分明,朝揖呼应。李琼久叹曰:“要画峨眉山是十分困难的,山上大树多,杂草丛生。俗话说:‘鹅颈项虽长,自有下刀之处。’画峨眉从何处下笔呢 有时在路上画一点速写,仅是几根线条,久了就成为无字天书。这也同刚接触峨眉山的画家们的感受一样。所以对峨眉山体悟不深的画家,要以过去习惯了的方法去画,实在是勉为其难,终是画驴非马,要不就只好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摘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李琼久峨眉山写生笔记)

李琼久情倾仙山,扎根峨眉,把它当成一本大书来读,数十年间手不释卷。因此,他对山上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如数家珍,烂熟于胸。他常年翻山越岭,对山中千奇百怪的杂树丛林,春秋四季色彩变幻,细心观察,反复揣摩;对气象万千的峰峦沟壑,四时变异的苍茫云烟尽收眼底,蓄之于胸。

由于对峨眉山自然生态性情规律的深刻体悟把握,他才能“下笔如有神”,为峨眉山传神代言。

觅得峨眉是真魂

李琼久笔下的峨眉,所要者真情,所求者真魂。他追求的不是对表象客观盲目抄袭,而是透过自然生态把握山林本真,发掘出峨眉更深层的历史人文精神。只有读懂峨眉这本大书,才能登堂入室,求取真“经”,铸造真魂。正如石鲁对李琼久画所赞,“动笔为魂”。

峨眉山具有令天下人难以释怀的诱惑力。它不仅拥有秀甲天下的自然生态之美,而且具有来自宗教精神中那种博大精深的文化感召力。与山西五台山、安徽九华山和浙江普陀山并列为中国四大佛教名山的峨眉山,经千年儒、道、释文化的浸淫,山上千年宗教兴盛,高僧大德云集,积淀了丰富广博的人文精神。

仙山奇景,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遥瞻神驰:“汉子云赋美蜀都,晋逸少仰慕差鸿,唐李白恋居近载,宋黄庭坚雪静其间,明胡菊潭不倦三游,清赵尧生寓迹终年。”(摘自《峨眉山志》)近百年来,中外贤达趋之者众,或寄情抒怀,或即景言志,或续乘记事,或诗酒兴会,所留艺文墨宝,与峨眉同辉。

李琼久艺术生命和人格的自我完善,艺术世界的打造,直接来自峨眉山,是峨眉精神赋予他艺术生命的价值。

在峨眉山历史长河中,儒、道、释三教并存,甚至还留下外国传教士的足迹。她正是以这种开放、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以儒、道、禅为核心的丰富多彩的文明元素,凝聚了恒久不灭的峨眉山多元文化精神。

李琼久自号“会宗堂”居士,表征了海纳百川、高屋建瓴的胸怀,由此也引出了明光道人在峨眉山创“会宗堂”这鲜为人知的一段佳话。

一日,李琼久游山写生,下山行至伏虎寺荒野,已是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于是,他放下画夹包囊,坐在地上休息。突然,李琼久发现一块异样的石头,凭经验,他感到是人工所为,定睛细看,果然是一块碑石。李琼久忘掉一身疲惫,拨开荆条杂草,碑石“创造会宗堂记”六个大字跃然眼前。碑记的发现,让他揭开了歌凤台和会宗堂的一段尘封的历史。

史载,春秋时期的楚人接舆,姓陆名通,佯狂不仕,躬耕以食。此人博学宏才,大隐于世,庄子在他的《逍遥游》中专记宏论,大加赞赏。《论语?微子》中也记载了他以《凤兮歌》嘲讽孔丘:“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并拒绝与孔子交往。李太白慕其佯狂清高,一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遥寄侍御虚舟》)道出了对世政失望,欲效接舆云游隐逸之情。接舆后来离开楚国,到峨眉山中隐逸。其隐居处后人建有“歌凤台”纪念。明代文学家杨升庵有《歌凤台》诗曰:“楚狂千载士,悠悠避世情。蜀山一片石,犹存歌凤名。”

据《创造会宗堂记》碑文所载:明万历四十二年(1615年),徐良彦与孙好古二人结伴同游峨眉,经中峰寺歌凤台时,所见已是一片苍凉破败景象,见旁边窝棚中栖息一个疯道人,便询问缘由。这位叫明光的道士原本是一名儒生,因不满人世之争,云游到峨眉山,用乱石和茅草搭了一个简易窝棚。徐良彦问:“这山上不少庙宇为何不去,却在此挨冻受饿 ”道士回道:“我来这里想找一个拜祭的地方都没有,想另建一座庙宇也不可能,只好将就在这简陋的窝棚中暂且栖身。在我看来,儒、道、释三家本来同宗同源,为何总要闹分裂 我主张各派汇一,成为一体不更好吗 你看这峨眉山上,普贤占一座庙宇,广成占一座庵堂,非儒家的‘楚狂’也占了一个地方,他们相近相邻,却老死不相往来。我现在去住哪一家都不合适,所以搭了这个窝棚,虽矮小简陋,但最适合我。”明光道士立志要按自己的意愿在此另建一座庙宇,让三教合一。同时,他发誓绝食三日,若不能如愿,就弃山而去。

一来为明光心诚打动,再则明光所论符合自己理想,为成全这缘分,徐良彦邀约同行的孙好古和峨眉县令朱万邦捐资,按明光之意创建庙堂一座。庙堂中不设泥塑木雕,只用木牌立了普贤、广成和楚狂三座牌位以祭祀,将儒、道、释三教会宗于此,遂名会宗堂。后经百年,庙宇破败,至清康熙时迁到现在“报国寺”处重建,御赐更名为报国寺。

历史上,巴蜀文化远离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原文化,在这边缘地带的文化圈中,李琼久自然少了许多正统的羁绊。受峨眉山精神感召,李琼久自号会宗堂居士,体现了吞吐古今,收儒、道、释于一宗,熔百家于一炉的理想和海纳百川的艺术胸怀。

不登五岳之高,无以知山;不涉四海之深,无以知水;丘陵之樵农,无以知苍山之峻岫;沟溪之鱼虾,无以知山水之浩渺。李琼久在仙山立定脚跟,合人格、天格、地格三才,汇于笔端,在“清音阁”激流飞泉中荡垢“洗心”(洗心石);在陡峭的“观心坡”远眺苍穹;弃人世间苦难而坐忘“坐忘坡”;过“解脱桥”得以放下烦恼;登“金顶”,在“息心所”可以养心;晨起“光明顶”观日出沐朝霞;入夜站“金刚台”观梵宫神灯。顿悟佛学禅机,神游仙踪洞府,脱去一身凡俗,把握人性本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让他临大苦大难而不惊,在虚静养心、超越净化中,从容地逍遥于宇宙乾坤。

李琼久扎根峨眉,艺术在此铸魂,是峨眉山成就了他一生的艺术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