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心里一阵恐惧。她就地抓起两三块坚硬的石头,提防它突然跑过来。可是就在妈妈低下头去捡石头,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两点绿光消失了。
天上的月亮很淡,像滴在黑布上的一滴米汤水。
妈妈借着这点月光,朝那个草垛看去,黄鼠狼已经不在那里了,附近也不见它的踪影。一瞬间,它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但是它好像随时都能出现在某个地方。
妈妈心中打起鼓来,惶惶不安地快步回到家里,似乎生怕它跟了过来。
妈妈将睡梦中的爸爸推醒,告诉爸爸刚才发生的事情。爸爸摆摆手:“你怕是看花了眼吧,哪有眼睛会发光的黄鼠狼?快点儿睡吧。”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思姐的眼睛变成了黄鼠狼的眼睛,见到鸡就扑过去,张嘴直咬鸡的脖子,咬得鲜血淋漓。村里各家各户的鸡都不得安生,被黄鼠狼一般的思姐赶得到处跑,鸡毛鸡血都撒了一地。妈妈跑过去拉住思姐,思姐转过头来,一脸的鸡血,狰狞可怖。思姐笑嘻嘻地对妈妈说:“我不是思思,你搞错了,我姓黄,我不是童家的人,我姓黄嘞!”说完张口就要咬妈妈。妈妈吓醒了。
我姓黄?黄鼠狼可不是姓黄吗?妈妈摸了摸脸,都是冷汗。
第二天,妈妈去劝了伯母,自然是没有任何作用。
思姐这次回来是最不开心的一次。天天跟在她尾巴后面的我最清楚不过了。思姐说,那晚我妈妈走后,那只黄鼠狼又来到了窗台上,默默地看着她,两只眼睛发出微弱的荧光。思姐对它说道:“你走吧,再被人看到,又要扔石头砸你的。”
但是那只黄鼠狼没有走,懒洋洋地躺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思姐。
思姐也不驱赶它,兀自睡了。第二天的阳光从高处打下来,落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没有了黄鼠狼的影子。伯母打扫卫生的时候,在窗台上发现了几根染血的鸡毛。伯母很纳闷儿,家里已经没有养鸡了啊!
77.
思姐原本打算收割完水稻就回城里的。但是伯母再三要求她多待两天。思姐问伯母为什么要多待两天,伯母支支吾吾。
思姐以为伯伯和伯母舍不得她,便将收好的行李重新放回,顺便帮伯母晒稻谷。
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我坐在自家门槛上,透过炽热的阳光看着思姐心不在焉地看守地坪里的稻谷。偶尔有邻家的鸡鸭跑过来啄米,她就举起扫帚装腔作势,嘴里喊出“戚戚”的驱赶声。鸡鸭受了惊吓,就跑出地坪,去附近的草丛里寻觅食物。
黄灿灿的稻谷如一颗颗金子般铺在地坪里,充分享受阳光的蒸腾。那时候村里还不曾有水泥地坪,晒谷时为了防止稻谷跟沙粒混在一起,农人就用牛屎荡地,牛屎硬了结了壳,其功效如水泥地一般。
思姐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像她身边的猫一样无精打采。那只猫在她的脚旁,不住地打哈欠,阳光对于它来说只有催眠的作用。它不时地用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看对面的我,它的瞳孔此时缩小成一个“1”字。晚上我见它的时候,瞳孔是圆溜溜的“0”字。
突然,那只猫浑身一惊,逃难似的跑到屋内去了。
昏昏欲睡的思姐被猫的动作惊醒,却看见金灿灿的地坪对面走来一个俊男子。男子背着一把一米多长的猎枪,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毛茸茸的东西。
那个男子朝思姐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是因为看到了思姐发笑,还是因为阳光太强烈的缘故。他手里的东西还在抽搐,猩红的血滴落下来,染脏了地坪里的稻谷。
“你是思思?”那个男子眯着眼睛问道,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思姐看清楚了,那是一只中弹的黄鼠狼。
思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点点头:“是啊!我就是。”
“哦。”那个男子见思姐承认了,迈开步子朝前走。
思姐拦住即将走进大门的男子,迷惑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你来干什么?”
男子将血淋淋的黄鼠狼扔在思姐家的堂屋里,将背上的猎枪取下来放好,回答道:“我是来送礼的。呶,这只黄鼠狼送给你爸妈喝汤。我追着撵了两个山头才打中它。”
思姐看了地上的黄鼠狼一眼,心里一阵痉挛。
“你爸妈呢?”男子问道,探头探脑地朝里屋看。
思姐有些不高兴,淡淡道:“干吗给我爸妈送礼?他们还在睡午觉呢。”那只猫蜷缩在堂屋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子仔细将思姐打量了一番,笑道:“你不知道吗?我是来相亲的。本来我家里和你家里说好了选个良时碰面的。但是你妈说你性子倔,所以叫我先过来看看你。”男子见他的猎枪上染了一点儿灰尘,小心翼翼地用袖口将灰尘擦干净。他很爱惜他的枪。
思姐没好气地说:“看了也没用,过两天我就去城里打工,不会在家里待太久。”
那只黄鼠狼还在抽搐。那猎枪是散弹枪,一枪打出去,就是一把散开的铁蛋子。黄鼠狼大面积受伤,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思姐很是担心,莫非这个男人打到的就是经常来到窗前陪伴她的黄鼠狼?
伯母手捏一把蒲扇走了出来,见了地上的黄鼠狼,吓得后退了两步,再一见这个男人,马上满脸堆笑:“哎哟,原来是许秦哪。来来来,快来屋里喝茶。”
后来我才知道,许秦是离我们村大概三十多里的一个偏僻山村的猎人。二十四岁,正处在本命年。俗话说:“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也正是因为这个,许秦的家里想借喜事冲冲煞气。
他家里还劝他这年头少打猎,一则是山上的野生动物日渐稀少了,以往一晚上可以打四五只兔子或者獐子,现在一个晚上能碰到一只兔子或者獐子就算幸运了。二则还是因为本命年的事,手头少染血事。
但许秦不听。
这不,半途来相亲的路上打了一只黄鼠狼。
伯母瞪了一眼呆立在旁的思姐,厉声喝道:“还不去屋里给客人倒茶?”
思姐心不甘情不愿地端来一杯凉茶,递给许秦。
许秦接了茶杯,嗅了嗅鼻子,神色颇为奇怪地问伯母道:“伯母啊,您家里是不是经常遭黄鼠狼的骚扰啊?我怎么闻到一股黄鼠狼的屁臭味呢?”
伯母说道:“你不刚刚带来一只黄鼠狼吗?也许就是它发出的味道吧?”
一旁的思姐搓了搓手。
许秦喝了一口凉茶,摇头道:“不对。这味道不是我带来的黄鼠狼发出的。这味道好像很久以前闻到过,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
伯母不可置信道:“哎,你这人怎么弄得玄玄乎乎的啊?”
许秦一本正经地说道:“伯母,我不是开玩笑哦,这黄鼠狼的气味我以前真的闻到过。那是好几年前,我曾碰到一只黄鼠狼,瞅了一眼就开枪。子弹明明打中了,但是它还是活溜溜地跑掉了,并且逃跑的时候放了一个屁。我打猎很少空手回家,很大程度上还得益于有个灵敏过人的鼻子。我的鼻子闻气味,比眼睛看人还要准。”
许秦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到处扫描。
伯母的眼睛跟着看他看到的地方。
“我不但可以确定这个气味没有错,还可以确定……这只黄鼠狼经常来您家。您得好生看管家里养的鸡,莫叫狡猾的它给偷走了。”许秦说道。
伯母眨了眨眼,道:“我家里也没有鸡了啊。”话刚说完,伯母拍了一下巴掌,惊道,“前几天我在思思房间的窗台上发现几根带血的鸡毛。难道它真的经常来我家?你真行啊,这些你都能知道!”
许秦得到伯母的赞许,喜形于色。
思姐不满道:“那有什么?反正我们家没有养鸡,随它来来去去呗。”
许秦放下茶杯,正色道:“那可不行。这黄鼠狼能从我的枪口下逃脱,已经不简单了。我估计它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偷鸡的黄鼠狼。”
伯母不解,问道:“许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普普通通的?”这时又有几只鸡鸭踏入了晒谷的地盘,但是伯母和思姐都没有理会。
许秦声调降低了许多,细声细气道:“这恐怕是一只修行了几百年的黄鼠狼精……”
78.
“黄鼠狼精?”伯母诧异道。
“你不相信吧?”许秦早就知道她们不会相信他的话,“呵呵,如果我不是猎人的话,我也不会相信呢。但是如果一个人经常半夜在山林间穿梭的话,逐渐就会发现很多常人发现不了的诡异事情。”
他看了看四周,像是怕别人听见似的,悄悄对伯母和思姐说道:“其实啊……在隐秘的角落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伯母的情绪受了他的感染,也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
“你们想想,几乎每个猎人都会养一只狗,对不对?”许秦问道。
伯母和思姐点头。
“一个猎人如果少了两样东西,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猎人。一样是猎枪,另一样就是狗。”许秦伸出两个指头,缓缓说道,“但是你们一定不知道,还有些猎人……养了另外一样东西……”
虽然思姐对这个来相亲的猎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是注意力被他的话深深吸引。思姐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许秦见思姐主动询问,颇为高兴:“另外一样东西,是犬神。”
“犬神?”思姐皱起眉头。
“犬神不是神,是狗的幽灵。要养犬神其实不是很难,在事先捆结实了的狗面前放置美味食物,但就是不解开绳索给它吃。它越拼命挣扎,想吃食物的欲望就会越集中。然后用锋利的刀猛地一下砍下狗的头,丢到很远的地方,那只狗的死魂就要作祟,就可以被养作犬神。”许秦两眼发光地说道,好像他正在做着这件恐怖的事情。
思姐听得汗毛直立。
“狗是最忠实的动物,所以即使猎人这么做,它也不会背叛它曾经的主人。有了犬神的猎人,那就比一般使枪驱狗的猎人厉害多了。如果在夜晚打猎的时候遇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犬神就可以发挥一般狗类起不到的作用了。”许秦得意扬扬,仿佛他就拥有这么一条古怪的犬神。不过伯母和思姐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来的时候只带了猎枪和猎物,身后却没有跟着一条吐舌头的狗。
“这样对狗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思姐总是拥有一颗善心。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打到猎物了,我照样给它供奉肉食,一点儿不比它生前少。生来是老鼠,就要躲着猫;生来是一只鸡,迟早成为主人碗里的一盘菜。如果这些都是不公平的话,那就从来都没有公平存在。”许秦不以为然。
思姐斜了他一眼,道:“它死了,你还给它肉食?”
许秦点头:“是啊。从表面上来看,它吃过的肉跟其他肉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如果咬上一口的话,你就会发现它吃过的肉已经完全没有味道了,啃起来像啃泥土一样寡淡寡淡的。”
思姐鼻子哼了一声,讥讽道:“说得好像你养了一条犬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