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小语成绩单的那天,竟然碰到了我的好朋友。吴佳蹲坐在教学楼的楼梯口,脸上的忧郁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以为我看错了,旁边有人跟他打招呼我才确定是他。我跑到跟前,俯跟他说:“麻烦给整个人体艺术放在这儿。”他慢慢抬起头,又一下子用力搂住我的脖子,差点把我拉倒在地上。
我和他一同蹲坐在那里,看着他手上三百出头的成绩单,我说:“你努力一年了,美院这下属于你了。”他笑着摇摇头,也过来看我的,可能是看到上面将近五百的数字把他吓着了,又一看上面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说:“这个,我妹的。”吴佳看着我,对我说:“你们真好,还能在一起。”我们彼此伸出手,抱抱对方。我说,美院属于你了,可又不知道美院这一生都要和吴佳挥手告别了。
杨思琦的高跟鞋足足比我看见她的那个高三高了三级,陈超超站在后面的时候,当时我还以为那是某个王老六或是七。学校门口的餐馆和陈超超的马车很不相配,杨思琦坐在车里,没有下来,可能她和我们已经划清界限了,当然我的意思是生活层次。
陈超超说:“记得我们以前在这里吃包子吗?我俩每次都吃三个,给你留两个。”我说:“那两个是最大的。”吴佳说:“小笼包子还有大的。”可能是我们低俗的笑声让杨思琦不喜欢,她摇下玻璃冲超超招招手。超超看看我们,站起来,自罚三杯之后,乖乖的踩了油门。
吴佳看着桌子上的两张名片有些迷茫,我说,也许都是上天注定的,没必要执着,就是执着也没用。吴佳说:“思琦说过等我考上大学做我的女朋友的。”我说:“康凌不也是和你一样,但是他没有放弃。”吴佳说:“但是我真的要放弃了。”吴佳一瓶瓶喝着,仿佛那只是水,吴佳说:“那是酒,只是流进了臭水沟里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吴佳在补习的时候,艺考分数竟然是零分,在此之前我还以为吴佳会向思琦表白的,但是差了好远。超超不一样,凭借着父亲的关系,上了好大学,如日中天。之后杨思琦的名字之后也会加上某某大学,又,又是一年之后,却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
我把吴佳背到康凌的家门口,康凌竟没有认出我来,我说:“月光虽暗,心如明镜,大哥不相认,莫非忘了兄弟情义。”康凌一把抓住我,说到:“昨日庭院芙蓉花开,吾知今日必有贵客到访,不想深夜贤弟大驾光临。”说完,笑完,才又想起背上还有个人。
吴佳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我看着康凌家里不知道少了什么,但就是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康凌好像知道了我在找什么,把烟头扔在地上,他说:“那东西不属于我,我的心已经沉淀。”我说:“也对,要不怎么你刚给我写了个‘战神’,我还没来的及装裱就被人打了。”康凌默默的笑起来,其实我知道,他只愿成为一个书法家,没有什么会比字体在他的生命里更加重要,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是秦篆汉隶,像阿宝血液里的面汤一样。
午夜的钟声敲打几遍,告诉我得回去了。走的时候,看着吴佳安静的睡着,我很高兴,也许他俩就是书上说的天涯沦落,我想,书上还说那个人也有我。
尽管外面很冷,但康凌递给我的热水杯放在胸口很热。我想起我们那时下雪的时候围在一起吃馒头,他吃的最多,吃了六个。我想起他像父亲一样向我们讲述着做人的道理,想起他晚自习的时候在教室说书,也记得他一遍一遍教我怎样把握字体的结构,但是那些真的已经成为记忆了。
我以为小语都睡着了,我打开门,有人从背后紧紧的抱着我,我说:“你还在等我。”她微笑着看着我把饭吃完。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吴佳苦涩的笑容,超超得意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又能为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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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小语很开心,静静把钢琴搬过来的时候,小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静静把手在黑白色的键盘上,随着键盘的跳动,小语的心好像也跳动了,她高兴的拍手,直到静静把那首歌弹完。
静静的粉红色小汽车很漂亮,比本人漂亮。我说:“谢谢你。”静静看了好久,摆出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随后她说:“还是谢谢你自己吧。”我问:“你还记得陆晨吗?”她说:“我们已经脱节了。”我说:“你说的我们是哪个我们?”静静微微一笑,摇上车窗。在那一刹那引擎发动的瞬间,我想会再有一个人离我越来越远。只是我忘了说,你在弹奏飞儿旋律的时候,是否是要告诉我你一直都在这里。
那年夏天过的出奇的快,八月底的时候唯玲送小语上学,可能是累了,我在家睡了好久,直到被饿醒。吃过饭,我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游荡,当自行车停在静静家门口的时候,好像有一个熟人在迎接我了。我曾经无数次的试想再见到她的时候会怎么样,可是真的见到了,又异常的平淡。我说:“姐,你回来了。”
门铃发出声响的时候静静的表情有些诧异,可还是打开了门。我还没有说出口,静静就抢先说到:“拿完东西赶紧走。”说完,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大屋子顿时又显得寂静了。唯芬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走到我面前,我说:“就为了这个?”唯芬微微一笑,拉我出去。
唯芬说:“自行车都被你搞成这样了。”
我说:“他想你想的。”
唯芬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的手早已从后面抱住她了,唯芬笑着分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说到:“多大的娃娃,你再这样,姐姐就不喜欢你了。”说完之后用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脸,我转过头,在她的手心上,亲了一口。她把手在我衣服上蹭蹭,高兴的跑去看电视了。
我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钢琴的旋律,阳台上的光透过纱帘之后很和谐,唯芬的手优雅的上下起伏,只是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眼泪就默默的留了下了,见我在旁边,她又强忍着擦了擦。我说:“静静搬过来了,她说她用不着。”这个解释也许太牵强了,毕竟我们都看到了那个摆在静静家大客厅里的新钢琴。
唯芬说:“那是静静的父亲送她结婚时的礼物,后来她教静静,也是用这架钢琴。”我说:“你还感觉到不安吗?”唯芬摇摇头,说到:“只是静静很可怜??????”
唯芬和静静在相同的地方,面对着相同的人,弹奏真相同的曲子,只是他们又隔了有多远?也许唯芬说得对:“不能让静静再失去父亲,但是又好像对唯芬不公平。”但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爱一个人,就不能害怕失去自己。”
她都释怀了,我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第三十章你很爱她
小语有时会发短信给我,只有几个字,但我很高兴。当我有足够多的钱给她买新手机的时候,那些钱莫名的丢了。小语的生日我又没有陪她过,我知道她听见我说,我忙,不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哭了。但是我过去了,又能怎样?
我想了,大不了在赚它一个月,钱慢慢的多起来,然后又要少。晚上11点的时候,我接到了小语宿舍同学的电话。我一直跑,一直跑。我也不知道我跑了有几个小时,天不亮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医院。
小语躺在病床上,可爱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我拉着小语的手,我说:“哥来看你了。”可是任凭我怎么叫,她都没有醒来。旁边的女娃告诉我,前天她发高烧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想带她看医生,可她就是死活不去。手里一直拿着电话哭,谁的话也不听。昨晚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上铺掉下来了。看着她同学委屈的说完,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中午的时候小语醒了,看着我,微微的笑着,我说:“哥来看你了。”她用手摸摸我的脸,眼泪也流下来了。我说:“不哭,乖,小语听话。”我不知道其实我也哭了。
她朋友把手机递给我,手机的后盖已经不见了,不是摔的,是我给她的时候就那样。屏幕中间的裂缝倒是后来才有的,本来就小的屏幕弄得更加难看清了,可这样一部破手机她一直没有丢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在乎,可能就像她同学说的:“那里面有最动听的声音。”
不管怎样,我都在小语睡着的时候离开了,小语醒来的时候会不会闹,会不会哭,想着想着,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我说:“小语,听话,等哥赚钱给你买新手机。”
小语出院的时候已经快放寒假了医生说,她身体太差,要好好的补一补。我背着她走出医院,别人看见她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对我说:“你对你女朋友真好。”可他们不知道,没有一件是我买的。我说:“小语,等你病好了,哥给你买新电话。”小语高兴把我的耳朵扯了扯。
小语回来了,我多么不希望她回来。
唯芬的电话一直未打通,也不是上课时间呐。我跑到静静家里,静静随手在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把密码写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竟也什么都没说,就匆匆又离开了。唯芬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说:“刚才想你,现在又不想了。”挂上电话,我高兴的骑自行车回家。
没进门我就喊小语,我说:“我把工资领回来了,吃完饭,买手机去。”她高兴的又蹦又跳,跑到我背后,一下子跳到我背上,我高兴的把她背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我不经意的看见了手上的六位数字,那么熟悉,又不敢熟悉。小语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看了看她,她已经把自己的饭都吃完了。
我不得不又给唯芬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又想你了。”唯芬笑着说:“钱在我行李包左边的小包里,省着点,我过几天才能回去。”我打开行李包,取出钱的时候应该很淡定,如果,我是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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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卡我又给退了回去,不过是放在信封里面的,临过年的时候,我把小语送上了开往安康的火车,然后又回到这个简单的家。雪想起来会飘一飘,有时还会约上风儿一起。
唯玲没有回来,说是兼职当家教了,唯芬却是挺早就回来了。除夕的烟火很美,唯芬靠在阳台边,墙的另一面就是家,可是却回不了。我说,我也是一样不也没回家嘛。唯芬笑着和我又相互打闹的过完了一年。
唯芬有时候会在下午弹弹钢琴,都是飞儿的歌,好像钢琴是特地为像唯芬这样的女孩量身订做的,她很飘亮,坐在钢琴旁又多了几丝优雅,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去打扰她,因为,那一刻宁静的美,可遇而不可求。
有时我也会轻轻的哼着,我说:“小语也喜欢飞儿。”唯芬停下来,换上了一首【你很爱他】
——当你决定你要离开我
我没有说什么,就当作你自由
有好几次我都想忘了
苦酒也没有用,就当作是寂寞
因为我能明白,她的温柔
对你是种解脱
只想要告诉我,谁是你的最爱
其实你很爱她,对我的好多惩罚
说你没有想她,是可怜我吧
我已没有借口,只能放手
不敢奢求,你说爱我
其实你很爱她,她很温柔吗
其实你很想她,就说出口吧
我以不想多说,捂住耳朵
不想再次听到你说,你很爱她
你很爱她
唯芬唱完的时候,我发现我是比她还早就哭的,我说:“姐,你唱的很好。”唯芬说:“这首歌其实是静静教我的,她没有弹给你,反倒是我唱给你听了。”说完之后又是彼此的无语。
唯芬说:“你对小语的不是爱,只是怜悯。”
我说:“就像是你对我的一样,不是爱,但是我很幸福。”
唯芬笑了笑,说到:“但是你向另外一个女人低头了,你的傲气呢?”
我说:“你不会在意的。”
我把手也放在钢琴上,我说:“曾几何时我也是弹过钢琴的。”说完,唯芬笑着又弹起了另外一首歌。其实静静教我弹钢琴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宁静,也是那样的难以磨灭。
当那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所曾经陪伴我二十年的房子已经不属于我了,小语坚毅的目光多少让我感到了些希望。我们租住在她学校旁边的一个村子,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很高兴,没有被吓到。
小语的学校在城南,我打工的地方在城北,隔天便路过渭河,那时候小语最开心的事是数我包里的游戏币,我把它们放在瓶子里,我说:“等攒够了钱,我给你买漂亮的裙子,还可以给你买参考书。”她那单纯的笑容,也许就是我唯一坚持的理由。
游戏厅的日子不好过,可能我真的离开这个社会好久了。每天看着他们把钱输掉之后,气氛的离开,明天又会满心欢喜的再来,然后再输掉。每个人都好像知道46倍的狮子会吐钱似的,疯狂地按着按钮,但是一眨眼又都被吃掉了。每天都看见的是同一个场景,努力的往里面扔钱。“他们都有钱。”另外一个女生说的。只是我也会想:“属于小语的在哪里?”
咸阳人民在渭河上腾出了一块地方,他们在那块地方灌上水,把它称之为咸阳湖。我并未被他们的创意感到敬佩,只是每天我从桥的一端走向另一端的时候,我都在想一个问题——我又走过一次了,我给小语带回来了什么?这个问题往往是我想不出来的,有时回头,刚好看见那一池春水荡漾,心里也会些许平静点。
我说,我很辛苦,但也不完全是,每次一回家就睡觉。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们游戏厅上班的时间是24小时两班倒的,所以我就用另外一个24小时来补充睡眠。每一次我总在梦里看到小语失望的表情,也可能是我将醒未醒是所看到的,我已记不清了。我也有清醒的时候,不是上班去,就是下班回来,但是答应小语的事,好像又都记不清了,永远还有下一周。
小语每一次都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让我在起床之后有个好心情。她不再吵我陪她玩了,一直都没有,只是我也就再也没有看见小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