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丽原本比方维大出几岁,已经是三十四五岁的女人。人长得没有方维高,也没有方维的形象亮丽,可一和她接触,就自然会让人觉得精明能干。她是在方维创办这家公司不久,就来到飞达公司的。以前两个人过往甚密,之所以说过往甚密,是因为方维在最需要帮手的时候,她来到了她的身边。方维从来就没把她当外人,而是近乎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姐姐。可是,吕小丽除了在有客人在场的情况下才叫方维方总,其余时间一概称呼她方姐,是因为公司相当一部分老员工,都管方维叫方姐的缘故,她也习惯地跟着这样叫着。多少年来,这早就成了一种习惯。只是这两年来,方维渐渐地淡出了对公司的管理,吕小丽才不再直接与方维接触,而是有事直接向赵强请示,刻意回避着与方维的接触。她不希望因为她的某种闪失,影响了自己与直接上司赵强的关系。因为赵强与方维毕竟是夫妻。
当天晚上,吕小丽走进方维的住宅,并且把事情说清楚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这里。她知道此刻方维最需要有人陪伴在她的身边。
方维已经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惊心动魄。她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知道既然对方是要让赵强还钱,就不是真正地想要了他的命。这只是地下钱庄的庄主们经常采取的一种威胁手段而已。那些地下钱庄的庄主如果没有一点儿“黑”的背景,是难能成气候的。可他们“黑”也有“黑”的规矩。如果能把钱如数还上,而且是按照约定条款去办,他们就不会随意地要了人的命。但这一切都必须守规矩,说好哪一天还钱,就得哪一天还,多出一天都不行。有的客户最短的借款时间甚至仅仅就是一天。
她重新拿起手机,与吕小丽手机上显示的那个来电号码加以对照,发现是同一个座机的号码。按照这个号码,她又重新拨了回去。电话那边并没有人接听。
“小丽,”方维常常这样称呼她,“你知道这个电话是哪个老板打过来的吗?”
“不知道。关于这种事的洽谈,平时都是赵总一手办的,我没有参与。”
“是哪家钱庄?你应该知道吧?”
“赵总叫我打钱时,并没说是要打给什么人。可我想肯定是上次的那笔借款。那笔钱早就到期了。”
方维没有再问什么。她走进卧室,想看看朵朵在干什么。明亮的灯光下,朵朵正在房间内跳舞,孩子招呼妈妈和她一起跳舞。方维告诉朵朵妈妈有事,随后就走了出来。她又重新坐到吕小丽对面,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什么。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方维就已经感觉到一些什么。她仿佛意识到,赵强似乎是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在此之前,赵强当着她的面曾经提到过有一笔贷款已经到期。方维知道这是必须马上办的事情,可她也没有觉得问题会有多么严重。在她看来只要将自己家此前存在野诸葛名下的那笔钱取出来,用来还上所欠的正在被追讨的高利贷,问题也就解决了。正是在她的执意坚持下,赵强才决定去找野诸葛,索回那笔属于自己的存款。
她之所以感觉到赵强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正是因为她原本只知道有四百万元存在野诸葛的名下,没想到竟然还有二百万元也存在他的名下。当她知道这一切时,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法撼动她的些许疑惑。
此刻,方维已经知道存在野诸葛名下的这笔钱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非凡,那简直就是救命钱。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注视着已经站起来的吕小丽,“今天晚上我太需要你了,你必须陪伴在我的身边。”
还没有等方维说完,吕小丽便满口答应,“没问题,我陪着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跟我去一趟野诸葛家。”
野诸葛的知名度非同一般。吕小丽当然明白方维要去他那里一定是为了钱的事。但她却并不知道方维要去那里要具体做什么,“现在就去吗?”
“马上。不然明天我担心会出问题。”
方维再一次走进卧室,蹲到朵朵面前,“朵朵,你现在饿不饿呀?”
朵朵不停地晃动着头,“不饿不饿。”
“那你自己在家里待一会儿好吗?妈妈有事要出去一趟。”
朵朵满口答应。
方维走到客厅里的衣架前,随便拿了一件衣服外套穿在身上,便朝外走去。
方维自己开车,吕小丽坐在她的身边。轿车很快离开了灯光散淡的街道,开始在游曼的夜色中穿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俩来到了野诸葛住宅的大院前。他的地下钱庄就设在他的家里。
一扇大大的院门赫然紧闭,几乎像是过去地主大院的大门一样不可一世。大墙把大院内所有的辉煌与暗淡都无懈可击地包裹在里面。她俩无法从高高的院墙外,感受到里边的世界。方维先是给野诸葛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传来了关机的声音。她只好走上前去叩响了那殷红色的大门。没过多久,有人将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一身艳如桃花般的打扮,显得过于招摇,俨然似一枚人造珠宝那般,世俗地展现在方维和吕小丽面前。
她显然是野诸葛的老婆。她问明白了方维的来意,便马上作出反应,“俺家老李他不在家。”
方维半信半疑,执意要进去一看究竟,对方两只胳膊向两侧伸展了一下,那横向的幅度顿时比原本已经超宽的宽度又增加了许多,她俨然横在方维面前。方维似乎早有准备,愣是从她一侧的缝隙中强行挤进了大门,吕小丽也跟着挤了进去。野诸葛的老婆只好无奈地跟在后边。方维近乎无理的举动,并不是她的真正性格,那是因为她对野诸葛的老婆早有耳闻。她早就听说野诸葛的老婆要比野诸葛野蛮得多。她是一个如果与人发生争执,决不会礼让的人,如果动起手来,她可以追着对方满世界地打。
方维迅速扫视了几个房间,见野诸葛确实不在家,便有些失望,“野诸葛去哪了?”她没有等对方回答,又开口问道:“他的手机为什么不开机?”
“老娘们哪知道这些?”对方有几分蔑视。
“他去哪儿了?”
“老爷们家有事,出门还都和女人请假呀?”
“我明白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和回不回来,你肯定也不知道?”
“你知道,还问俺?俺当然不知道。”
“那好吧,他晚上回来,你告诉她,我明天会来找他。”方维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面对着野诸葛的老婆,“告诉他飞达公司的老板来找过他。”
野诸葛曾经是村长,是这座城市郊区一个叫李家拐村的村长。他的本名叫李文东,人高马大,脑子灵活,而且路子又野,时间长了,人们便送给他一个绰号“野诸葛”。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聪明抑或是其他,村长职务渐渐地成了他的第二职业,而向外放高利贷则成了他的第一职业。
所谓放贷业务,其实就是开办地下钱庄。他介入这个行当已经有几年。人人都知道他早就暗中操办起了这个行当,可谁都熟视无睹。就算是当地的一些官员也是视而不见,甚至有时自己的亲戚朋友急需用钱时,也会找到他。
说起来,他也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他还算是这个村子里的文化人。以往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总能够为邻里乡亲们写上几幅对联和福字。年数久了,乡亲们对他颇有些好感。前些年村子里的壮劳动力大都出门打工去了,他也跟着打工大军走出了家门,去了沿海一座城市。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去外面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在打工大军中是无法显山露水的。一次回家乡时,他发现村子里留守的几乎都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便觉得机会来了。他脑子一动,便不再出门打工。几个月之后,就做上了村长。那时,房地产开发之风,还远远没有刮到李家拐村。村长的这个职务也还没有多少人青睐,他坐到村长的位置上,也就没有付出什么大的成本。
他是聪明的,后来他发现了他所在村子地理位置的优越。附近村子的土地不断地被开发利用。他开始动起脑子研究起这方面的政策来,他发现凡是土地被开发时,都会有土地补偿这一说。他便开始对一些荒芜的山坡地和荒滩地进行开发。也巧,村东头有一片河滩地已经荒芜多年,河床又早就改了道,原来河床上淤积起的河沙河泥,早就与乡村三级公路的路基差不多形成了一样的高度。站在那里就能看到几百米外正在施工中的公路和天天都在拔高的大楼。
他决定把这块荒地承包出去,与此同时将要对外承包的还有其他一部分土地。可大会开过几次,告示也贴出去一个多月,几乎是没有人问津。没有哪一家有强劳动力在家务农,也没有本地的哪家农户有这样的实力。最后的结果是野诸葛的小舅子王小二承包下了那片最大的河滩地。谁都知道王小二没有那个金刚钻,可是他还是揽下了那个瓷器活。那完全是野诸葛在背后操纵的结果。野诸葛以他小舅子的名义与村里签订下了那个承包合同。
后来,野诸葛还真的因为这次“决策”发了大财,让人们看到了他的“英明”。
他在实质性掌管了这片荒地承包权之后,在短短不到三年间的时间内,就种上了各种水果树。他还真因为这一决定发了大财,当他还没有实现把水果园建成一个集采摘和旅游兼农家乐式的农庄美梦时,这块地方就被一个从北京来的商人看中了。那个商人决定要拿下这块土地,将这里建成一个全地区最大的装饰材料交易市场。他看中的是这里正在兴起的居民住宅建设的速度。
村子里最终还是与那个商人开办的公司达成了协议。协议是以村里的名义与对方签订的。野诸葛所承包的那片土地是需要赔偿的。没有人说得清村长个人最终获得了多少赔偿。那时,村里的人都在议论,村子是他,他就是村子。多少补偿给他本人,多少补偿给村里,当然是有一笔账的,可没有人能说清楚这笔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村民们最终都按人头得到了一部分赔偿,可他们开始时并没有想到,他们却失去了对那片土地的永久支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