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与李洋踏上了归途。
走进机场时,她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许多,尽管她不知道前程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波折,甚至是磨难。
候机大厅的广播中突然传来了飞机晚点的消息,晚点多长时间是不确定的。方维看了看表,觉得很是无奈。她提议去喝一杯咖啡。两个人一起朝候机楼的咖啡厅走去,两个人在一处僻静处相向而坐。两杯咖啡很快送了过来。
方维低下头一边搅动咖啡一边沉思。
李洋似乎还是不大习惯郑重地坐在她的对面近距离地看着她。尽管他始终都期望再有这样的机会,可是真正这样近距离地面对她时,他似乎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
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陪伴着她远渡千山,去完成一项并非一定需要他才能完成的任务。他明白,如果多少年前的那次远行,是工作需要他的话,而此次远行,并非是出于那样的需要。
他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那份感觉已经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真的早就会离开飞达公司。开始时,他说不清楚在这个公司里有他什么样的牵挂,是公司的兴衰?是公司未来宏大的发展前景?是公司可以给他带来的预期效益?抑或是其他?
如今他早就考虑过,甚至是仔细地考虑过——全然不是。
早在他看到赵强和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灵魂深处的那份感觉,就渐渐地发生了变化,他有着一种被侵犯了的感觉,就像是他自己被侵犯被污辱那般。那本来与他毫无相干的事情,却在他的心底演绎成了另一种感觉。那时,他痛定思痛,才渐渐地意识到,下意识之中,他已经把方维视作了他自己的心理财产。而那财产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原本应该认可的规范。
他似乎已经把她看作了身边一道流动的风景,他不时地希望那道风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哪怕她出现的机会极其有限,但只要希望还在,他就会随时期盼。
此刻,她的美丽,仿佛定格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是他一个人面前。他的心不停地怦怦地跳动着。
她似乎感觉到李洋的内心波浪一样涌动,她停下手中咖啡的搅动,两眼注视着他,“想什么呢?李洋。”
李洋更加尴尬,“没想什么。”
“显然是在说谎。”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没有想到方姐这次出差还会让我陪着。”他的目光移动到咖啡桌前,余光在她的脸上流动。
“我却想到了把你带上。”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我给你增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你也给我增添了那么多的信心。”
他的紧张似乎开始消散,他的目光渐渐地粘在她的脸上。
“我已经知道赵强对你曾经是那样地过分,你却一直没有离开飞达公司。你是因为我才与他闹到那种程度的。为什么直到我问你时,你才勉强告诉了我你的发现?”
李洋半天没有说话,他却感觉到方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怕伤害你。我希望你幸福。”
方维的眼睛有些潮湿,这一刻,她又一次被他的真诚所感动,她完全相信他的表白。她特意转移了话题,“能告诉我,你一直没有离开飞达公司的真正理由吗?”
“什么理由都没有。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人,有一个地方能够接纳我,就挺好了。”他低下了头。
“我想证实别人的感觉,却并不想证实你和我说谎。”
他抬起头,多少有几分惊讶,“什么样的感觉?”
她想了想,“你是因为曾经与我有过的特殊际遇,而留了下来,是想得到我更多的认可。而我始终就没有承诺过什么,这就是你没有离开的原因?”她特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有人这样告诉过我。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她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残酷,她是明明白白地正话反说,却没有想到竟然会真的刺痛他。她立刻做了更正,“可是,可是我并不相信。”
“你相信什么?”他的目光纠结在她的脸上。
“你需要告诉我,我应该相信什么?”
他把头转向了一侧,他的眸子里已经充满泪水。
她欠了欠身,伸出一只手贴在他的脸上,“把头转过来。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把头转了过来,低到胸前。
“你遇到过那么多的麻烦,为什么不去找我?哪怕是给我打一个电话?”
“你解决不了我的任何问题,是因为我自己不好。去找你还不如一个人待在远处……”
“我没有想到你的心理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其实方姐始终都把你当成一个小弟弟,一个永远都值得依赖和呵护的小弟弟。”
“我懂,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人生有时会有无法把握自己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当你回头看自己之前的种种时,会脸红会心虚会无地自容,说明你比以前成熟了。你需要的是这个。如果你懂得了这一点,说明你以前傻,现在变得聪明了。李洋,你真的有些傻。方姐比你大多了,何必呢?你一生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不能错过了时光。”
她看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人生还可能总会有一个瞬间,当你回头看自己之前的种种时,会感慨会惆怅会无比怀念,说明你眼下依然傻。这后者是指我自己。”
她感觉他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比如我至今也不清楚,这么多的变故怎么都会让我遇上。我甚至根本就不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我甚至还在感慨、还在惆怅……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残酷的,甚至是无比残酷。”
“你已经知道了?”他认真地看着她。
“你发现问题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开始时,一方面我不相信他会那样做,一方面怕你受不了。”
她的身体向前探去,两手合拢拉过他的头,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她轻声哭了起来。几个服务员远远地向这边看着。他不停地叫着:“方姐,方姐……”
她松开手,慢慢地停止了哭泣,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坐直了身子。
“你妈妈的病好一些了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再有需要时,直接告诉我。下一步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可是当你需要钱时,我至少不会为五千元像赵强那样做。”她的眼睛里依然噙满泪水,“可是,”她犹豫着,“可是,你不能期待我的其他,这样会害了你,真的会害了你。你在我的眼里永远都是我的小弟弟。是我不会舍弃的小弟弟。”
他哽咽了,那哽咽声又一次感染了她。
“听说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我很为你高兴。好好地善待她,这比什么都重要。”方维叮嘱道。
直到晚上十点钟,广播里才传来登机的消息。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平安到达云州。离开云州时,她就将轿车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上。她开车将他送到家门口。等到她自己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三点多钟。
她洗了个澡,回到卧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想打一个电话,想了解了解朵朵的情况。可是想了半天,还是不忍心打扰别人,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离开云州时,她已经是迫不得已。她知道,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解决芯片问题,即使是暂时解决了资金问题,怕是也很难如期兑现对乔老板的壬辰公司的合同承诺。在秦佳于她面前揭开那样大的一个内幕之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远行之路。她把孩子还是留给了麦紫的妈妈。那是她在那一刻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上床之后,她一直没有睡着,眼看天已经渐渐地亮了,完全有理由起床了。因为白天将会有一系列的事情等待着她去处理。可是她又觉得身体沉沉的,感觉疲劳至极。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一阵电话铃声把她叫醒,她抓起身边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默打来的。
“方总,昨天晚上就应该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打电话问过机场,知道你肯定是下半夜才能回到云州,也就没有给你打。今天有个急事必须马上解决。”
“什么事情?”她有几分紧张。
“还欠李亚明老板一百二十万元。我答应他今天下班前,肯定打到他的账上。”
“还欠一百二十万元?”
“是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张东阳答应的最后给付的那二百万元至今也没有到账。”
“是吗?”她干脆坐了起来,“知道了。我马上去公司,到公司后再说。”她刚要挂断电话,又想到了什么,“公司那边你可以安排恢复生产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生产已经恢复正常。原本打算轮流放假的计划,已经取消。”
挂断电话,她坐在床上拨通了吕小丽的手机,吕小丽早就走进了办公室,林默说到的那些事她当然全都了解。她把账面上的情况简单地向方维做了汇报。方维问起对方为什么没有兑现承诺。她告诉方维已经打过几次电话问过张东阳。张东阳只是说手头的资金依然周转不开。让等一等,等一等再说。
“他没有说等到什么时候吗?”方维有些着急。
“没有。再说就算是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这种人说话是不会有什么信誉的,你只有把钱真正地拿到手,才能证明他们说话是算数的。”吕小丽抱怨道。
放下电话,她迅速起床梳洗起来,就在她将要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杜凤山,想给杜凤山打一个电话。她拿起电话后又犹豫了。她想到杜凤山与她最后的那次通话,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冷淡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一定都是希望回报的,可是自己却并没有主动地出击,是不是让对方感觉到了自己过于冷漠?
她走出了家门,可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这件事。去哪呢?自己答应林默马上去公司,就这样去公司又有什么用呢?
坐进车里,她却并没有发动引擎,最终还是拨通了杜凤山的手机,手机不停地响着,没有人接听。她又一次次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反复过几次之后,依然还是没有人接听。她又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过之后,结果依然如初。
她无奈地发动了轿车引擎,朝公司开去。
她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轿车停在公司大院里时,林默从窗户上看到了她。他几乎是踩着她的脚步走进了她的办公室。还没有等方维坐下,他就急不可待了,“方总,有办法了吗?”
方维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哪能这么容易?”她坐到办公桌前,像是说给林默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张东阳那里的问题会出在哪呢?”
林默并没有回应,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到方维对面。
办公室内异常寂静。
林默抬起头,“方总,芯片的事是不是我做得有些匆忙了?”
方维并没有说话,却不停地晃动着脑袋,反复地晃动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面对他说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是去见见张东阳?还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就停了下来。其实她明白,关于这个问题,是难有一个标准答案的。
林默两手抱胸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开口说道:“依我看,见不见他,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给他打一个电话就行。这个电话还是由你自己直接打给他为好。试探一下他是怎样想的,然后再说。”
方维点了点头,“我看也应该先试试再说。但我觉得问题不一定出在他的身上。”
林默有些不解,却并没有再问什么。
方维拨通了张东阳的手机,对方并没有接听。几分钟后,她又一次拨通了他的手机,他依然没有接听。
她起身一个人走了出去,走到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拿起办公室的座机给他拨了过去,他竟然接通了电话。当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他似乎有几分吃惊,“啊,是你呀。方总。你这是在哪呢?”
方维所答非所问,“你张老板说话总应该算数吧?”
“啊,不好意思,我这边的资金确实是非常紧张,你再容我缓冲两天。我一定兑现我答应你的承诺。”
“我一天都不能等。”方维的态度是强硬的。
“总不至于这样吧?方总。咱们都是做生意的,都有难为情的时候,如果你不难为情,就不会借到我的名下,是吧?可是如今我也遇到了困难呀,再容我几天,等等再说。”张东阳不断地圆滑。
“我说过了,一天都不能等。我们都是生意人不假,生意人说话更应该算数才行。”
张东阳的态度慢慢地强硬起来,“如果你就是不能等,那就算了。只有你自己想办法了。”
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方维有些尴尬。她已经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杜凤山那里出了问题。她不能把这种感觉如实地告诉林默,甚至也不能告诉吕小丽。她不能再将电话打过去,她尴尬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默已经从她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他却不能这样离开,他思考再三,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总,如果要想拿到这笔钱,看来症结不在张东阳,而是在杜凤山的身上。”
方维十分吃惊,“你也这么看?”
“当然。可是他为什么会反悔,我不知道。”
“为什么说问题出在杜凤山身上?”
“你想如果没有他在里面周旋,凭张东阳这样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对你这样大方?不要说这么多钱,就算是一万元都不会以这样的利率借给你。我对他是了解的。”
方维终于悟出了道理,如果张东阳的地下钱庄没有杜凤山的利益,张东阳怎么会听他的调遣呢?她更加认可了自己下意识之中的判断。确实是杜凤山那里出了问题,而这个问题的出现,显然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是因为自己理智地疏忽。
“对李亚明的承诺,已没有任何变通的余地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今天兑现承诺,人家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林默异常肯定地回答。
“那好吧,你照顾好公司这边的正常生产秩序,等着我的电话。”方维交代完工作之后,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坐进车里,她并没有直接发动引擎,而是又一次拨通了杜凤山的手机,手机不停地响着,却依然没有人接听。她一直坚持着直到铃声终止。那一刻,她像是一下子彻底悟出了什么,她根本没有犹豫,马上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便驶离了公司的大门。
半个小时后,她重新回到家里。
她坐在沙发上,犹豫了半天,眼睛里充满泪水。几分钟后,她走进了卧室,将大衣柜打开,从衣柜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小盒子。她坐在床上,将盒子打开,又从一个小首饰盒中拿起了那条项链。那是不久前,她曾经戴在身上的那条黄金镶蓝宝石缠枝坠项链,也正是那条曾经引起了杜凤山关注的项链。
在她的眼里,那是一条价值连城的珠宝项链,那是无法用金钱去衡量的宝贝。
她将项链戴在胸前,又穿上了衣服外套,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用手精心地抚摸起项链。几分钟后,她扭头走出了卫生间,又朝门外走去。
她开车朝新埠大街开去,在一家挂着九堡典当行门前将车停下来。她走了进去,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戴眼镜的老先生主动地与她打了招呼,她说明了来意。当她将外衣的前襟向两侧伸展开的刹那,对方马上看到了她胸前佩戴的项链,项链顿时便吸引了他。他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来面谈的就是关于这个项链的事宜。
她从容地从胸前摘下项链放到柜台上,站在里侧的眼镜先生先是打量了一下方维,又仔细地打量起项链来。眼镜先生手拿着项链认真看了起来,不过几分钟工夫,他开口问道,“敢问眼前这位女子是从哪来?”
眼镜先生的一本正经,竟然让方维一下子难以接受,她马上联想到电视剧或者电影里边的镜头,想到了只有在那些文艺作品里才能看到的情景。她似乎一时适应不了这种场面。她有些不解,“这与我从哪里来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