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后宫机关算尽:倾国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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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决战皇城

打断他的话,她已不想再听任何解释,如若不曾爱过,大抵也不会这般痛的,可是她爱了,还爱得那样深,当情到尽头,爱欲燃烧成灰烬,留给她的竟只是伤痛。她泪如雨落,清冷出声,“你不是一直想找朝珠么?你知道朝珠是什么吗?你好像不知道啊,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不是吗?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还要苦苦追寻,不知道追寻的是什么,还要犯下杀孽。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连妖也比不上,不过是披了张人皮自欺欺人而已。”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看着她伤心落泪,看着她为他成狂,君卿夜心如刀割。如若可能,他愿意牺牲一切换回她的平静,只是当一切旧伤被撕裂,他竟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大雨滂沱,一如她内心的泥泞成灾,她笑得凄楚,却仍是固执地继续,“你不自视甚高么?却为何连自己的妻子叫什么也不知道?你只知我是半月弯,却无视了我的封号——朝珠,朝珠,其实朝珠就是我。”

凤眸大睁,君卿夜如遭雷劈,望向半月弯的双眼中写满了震惊。

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她竟有一丝心痛的快感,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泪流不止,她却不愿住口,伤已成,爱已尽,他与她本不是一路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是时候把一切错误都扭正了,“不错,我,就是我,白竹国顺位第二十八代继承人,朝珠公主半月弯。

“为了传说中的朝珠,求亲之人又岂止你一人,父王却偏偏挑选了你,决定把他最心爱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交托于你。得朝珠者得天下,世人皆知之事,难道父王会不知?他在答应将我许配给你之时,交托的又何止是天下。可你给了白竹什么?因为无知就要杀光所有人,这就是你的睿智?君卿夜,是你亲手毁了一切,也毁了我们之间唯一的可能,国仇家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在一起!”闭目,落泪,她仿佛能听到心痛的声音,脆弱得不堪一击。当记忆如潮,她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天长地久,不过幻梦一场,一如梅塔丽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皇城的禁军自四面八方朝冷宫涌来,不多时便已将整个冷宫重重包围。静立正中,半月弯雪衣紫发,妖孽般的容颜、灵动的紫眸,只一个眼神便足以让所有人胆寒不已。

看着她已近冰冷的紫眸,君卿夜心痛道:“月儿,如若我的死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来吧,我的命交给你。”

“死有何难?我突然发现,原来活着才是受罪,既然我受了那么多的苦,没理由要让你死得那般痛快。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看着大周毁在我手里。我要践踏你的子民,一如当初你毁掉整个白竹。我会让你知道,你们所真正惧怕的朝珠的力量到底有多可怕。”

尘封的记忆因紫眸的力量而解锁,她不但想起了一切,更解除了封印在她体内的巨大力量,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一杯毒酒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风林跳将了出来,挥刀而指,眼神之中已不再是少年的纯真,而是对妖邪的抗拒,“哼,口出狂言,就凭你?能活着走出此地,都算你有本事了。”

“口出狂言?这话我现在就送还给你。风林,你要不要算一算,我与你的好皇上之间距离有无百步?”半月弯狂傲出声,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傲视群臣的口吻,将王者之风在她身上完美地展现。

风林愣了,这才真正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公主,一个国家的皇权至尊。

虽心中恨恼,但风林仍旧嘴硬,“你以为我会怕你?”

“噬魂咒的力量,要我在你面前演示一遍么?”她笑,冰冷而无情,她不屑于用此,但假若逼不得已,亦绝不会矫情。

风林咬牙,其实毫无把握,但却不输气势地道:“只要一声令下,你便会万箭穿心而死,你以为你身上的噬魂咒还能在皇上身上起到作用?”

媚眼流波,紫光浮影,半月弯灵动的双眸再一次望向君卿夜,“你也这么想么?噬魂咒的力量别人不知道,你也忘记了吗?你的手还会疼么?”

臂上青筋暴起,君卿夜不由自主地握拳,断崖处右手之腕,是他一生都无法解开的心结,“你要去哪儿?”

只不过是想要关心,但她却并不领情,被负已久,她已不敢再打开心门,“与你无关。”

“月儿,不要做傻事。”他犯下的错,他从不否认,为帝者无情冰冷,但他却不愿看到她也变成自己这种人。

妖媚一笑,颠倒众生,她灵动的紫眸,似带着魔力一般再次横扫一片,轻笑,她沉吟而语:“傻事我已做得太多,这一回,我要做坏事。”

“月儿……”

“放我走,还是让我杀,由你来选。”心如死灰,便伤无可伤,既然他们说她是妖孽,那她便妖他一回。

“……”

“看来你无法抉择啊,那就由我来帮。”

再多的后悔已无济于事,他只是不愿让自己后悔更多,如若放她离开是她的选择,那么他唯有放手,“你走吧!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敢放箭,也没有人敢拦你。只是月儿,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已犯下弥天大错,你深知那种痛苦,难道还要加诸于人?”

“为何不可?”她笑,笑得极其残忍,原本清明的紫眸已被恨意所取代,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亦锁上了她心的温度。

“你不是那种人。”他永远记得她的笑,无论是沙迷蝶还是月儿,那些发自真心的微笑,让他看到了另一个真实的半月弯,她本性善良,如若不然,也绝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扬眉轻笑,她转身便走,大雨沥沥,飘来她绝情一语,“君卿夜,我们很快会再见。”

大雨之中,他神情萧索地紧盯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瘦身影,他不知她要去何处,但他却明白,她这一走便再不会回头,曾经的万般恩爱竟只是昙花一现,她与他再见之时,或许只能兵刃相见了。心痛到极致,但已无力挽回,再多的痛苦终不过一句后悔,原来悔恨远比伤痛来得更刻骨。

风林痴望着半月弯离去的背影,心痛在蔓延,不善表达情感的他,仍是嘴硬地开口,“皇上,你就那么放她走了?”

“你以为你还拦得了她么?你以为她的一头紫发代表的只是死而复生么?风林,冲动是魔鬼,你马上就会知道你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半月弯的眼神,君卿夜太过熟悉,他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也知道再无人可以阻挡她的行为。

“末将所为都是为了大周、为了皇上。”风林激动而语,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什么就是得不到原谅,若说半月弯气他倒也算有理,可皇上为何也不明白?

无奈地摇头,君卿夜自嘲地冷笑,“为了朕,你们口口声声为了朕,可是你们却从来没有为朕想过一丁点,朕现在不想再听你们说任何话,都走吧,让朕静一静。”

他是真的累了,守了她三日,以为是最后的时光,不想竟还有未来的希望。他是需要好好休息,他要保存好体力去迎接她的挑战,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哪怕是相会在战场,他也无怨无悔!

“皇上……”

“风林,不要让朕再说第二次,朕说过了,此生再不想看见你。”他的无情从不只是做做样子,风林的行为虽是出自好意,但如此冲动的个性,确实不适合跟在他身边。

“皇上……”

言至此,君卿夜已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毅然沉眸,横扫众臣后朗声道:“今日发生之事,泄露者,杀无赦!”

他已欠她太多,只想在世人面前为她获得最后一点尊重,他的静悦皇后可以“死”,但绝不可成“魔”。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位当事者对当日之事都选择了闭口不答,然而,虽然君卿夜已严令封锁消息,静悦皇后乃是白竹公主一事,还是自那位惨死的官员家属口中传扬了出去。

几乎在接到消息的同时,白竹仅剩的一万死士兵团,已尽归拢于君卿欢的军队。面对那支外表看上去良莠不齐的军队,君卿欢不由得兴奋不已。经历过战争之人,最明白什么是可用之将,而白竹的那一万死士,虽有着不同的外貌、不同的年龄,却都有着一双猎鹰般的眼睛,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信念,为了他们失去的家园,为了一雪国耻的仇恨。这样的一群人有着这样一种精神动力,他知道时利子真的没有说错,他们个个能以一顶十,助他夺回天下。

似有豪言壮语在胸,君卿欢负手而立,激昂道:“白竹的勇士们,欢迎你们的加入!”

“报仇,报仇!”

震天的呐喊声如雷轰鸣,淹没了君卿欢的声线,他却满意地笑了。重剑在握,高举过顶,与他们同声同气嘶吼狂喊:“报仇,报仇!”

残阳半垂,血意渐浓,天边的晚霞中一人缓缓而来,踏着夕阳的余晖,衣袂飘飘,紫发飞扬。

君卿欢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之中,讶然地望着那翩然而来的身影,震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名满脸皱纹状似女巫的老妇人突然冲出人群,指着紫光浮掠中的那个纤瘦身影,大嚷着:“公主,是公主,是咱们的朝珠公主。”

呐喊声息,那些原本还激奋不已的人们瞬时哑然,只怔怔望向那越来越近的紫衣女子。

“是她,就是她,强大的封印已经被解除,我们的公主已拥有了女神的力量。”老妇人继续高喊着,过度的兴奋令她的嗓音几近嘶哑,她脸上的笑意扭曲着,看上去那般狰狞,但她的热情却感染了众人,人群终于沸腾了。

不知是谁带了头,紧跟着所有人都自发地单膝着地,排山倒海的呼声发出,“参见公主殿下!”

她翩然而近,绝色的脸孔上写满了震惊。她没有听错么?也没有看错么?这些人真的是白竹国的子民?慢慢站定,她紫光浮动的眸间泪意翻涌,“你们,你们……”

“公主殿下,虽然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你,你的一头紫发还有那水晶般的眸子,便是月亮女神的象征,你就是我们的女神,会带领着我们重建白竹。”说到此处,老妇人昏黄的眸子仿佛被注进了光彩,熠熠生辉。

“带你们重建白竹?”粉拳轻握,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一直以为白竹国仅剩她一人活在这世上,是以从未想过这个可能,而此时此刻,当她听到这样蛊惑人心的话语,她的内心不由激荡。

老妇人激动地握住了半月弯的手,神情肃然,“是的,公主。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吧?当你的紫眸被释放,潜藏在你体内的力量也将会得以解封,至此,世间再无敌手。”

“婆婆,你说的,我为何听不懂?”

老妇人收回自己枯槁的双手,自袖中摸出一支青色的竹笛,交于她手,“公主,这是白竹笛,只要你吹奏一曲,便知其中奥秘。老婆子我守着这支白竹笛已十年有余,今日终于能将它交给公主殿下了。”

青玉般的色泽并非新做,却依然光滑水透,有如还在生长着一般青葱翠绿。半月弯小心接过,爱不释手地轻抚着,一种奔腾的情绪油然而生。迫不及待地放至唇边,笛声悠然而起。婉转的笛声悠扬着飘远,仿佛在无限清幽的深谷中啼转,又似在春天的林木深处喧噪,时而又变为群鸟的啁啾,如泣如诉……

忽然,一只雀鸟啾啾而来,围在半月弯身边不停地飞来飞去,仿佛被她优美的笛声所吸引。众人正在惊叹这神奇的一幕,天边又飞来几只大小不一的雀鸟,而后一只接一只,无数只鸟儿自四面八方不约而同飞来,围绕在她身边翩然起舞。

君卿欢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的身侧一直沉默着的时利子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发出感慨,“百鸟朝凤,没想到,老夫竟是算错了她的命格。”

“百鸟朝凤?军师,你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百鸟朝凤景象?”传说中的百鸟朝凤只在书中看过,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一饱眼福之时,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样奇异的景象竟是发生在半月弯的身上,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又在说明着什么?

“不错,这就是所谓的富贵格,也就是天命皇后。”说到此处,时利子亦不由激动。他算尽天机,却独独在半月弯的身上看走了眼,一直知道她的重要性,一直想要利用她的价值,岂料她真正的价值,直到现在才被他发现。

“弯弯,她是天命皇后,那皇兄岂不是……”

时利子抚须摇首,“非也非也,老夫只能说,王爷的机会来了,只要半月弯的心能回到王爷身上,她跟谁在一起便是谁的皇后,而不是说,只能是某一个人的皇后。”

“也就是说,她也可以是我君卿欢的皇后?”思及此,君卿欢不禁也兴奋起来,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一直以后位承诺于她,却不想原来竟是天意,绕了那么大一个弯,没想到真正的捷径竟一直在手心里。他的弯弯终于回来了,而他的江山,是否也会随着她的到来而回到他的手里?

竹笛离唇,鸟儿仍未散去,半月弯欣喜地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心情激动,无法言表。正如那老妇人所说,她已感受到了一切,还有那股潜伏在身体内的神秘力量。原来,得朝珠者得天下,真正的意义竟是在这里。

是夜,华灯初上。

半月弯静坐梳妆台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及腰的长发泛着深紫色的幽光,妖异的紫眸中水汪汪、意柔柔,波色流光。自那日起,她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这副模样,直到她来到了这里,见到那一群她从未想到还会存在的白竹旧部。

正发着呆,忽闻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悠然回首,她淡然出声,“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立于门前的非是她以为的君卿欢,而是那位白天见过的老妇人。

老妇人缓缓行至半月弯的跟前,激动地问:“殿下,你感觉到了吗?”

“婆婆,我好像明白了,可又有些不敢相信,为何会这样?”不得不说,今日所见所感都让她大为意外,不说那百鸟朝凤的情景,单是那白竹的死士兵团,也够让她震惊的了。

古老的白竹国,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以女为尊的地方,在白竹国,女人的地位甚至高过男人,是以,白竹国一直都有较多的女官。而这位老妇人,人称洪婆婆,当年便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女官,因为远嫁他国,才得以在白竹被血洗之时幸免于难。事发之后,她只身回到白竹,在那片血海竹林内伐竹制笛,并且带头联络起远嫁各国的女官,死士兵团便由此而生。

“殿下莫急,待老婆子我与你细细说来,此事说来话长,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朝珠一说。殿下,其实在我白竹国并非只有你一人才叫朝珠公主,每隔三百年便会诞生一位月亮女神的继承人,也就是朝珠公主。朝珠公主并非只生在皇家,只是确认身份后会被迎回王宫中长大,担负起守卫白竹的重任。每一位朝珠公主的体内都隐藏着月亮女神的神秘力量,是以,世间才会有得朝珠者得天下一说。”因当年涉足朝政,曾官居高位,是以,关于白竹的过去还有朝珠的一切,洪婆婆都比别人要清楚许多,解释起来并不算费劲。

“可是,每年有那么多孩子出生,如何确认?而且照婆婆这么说,难道我也是宫外抱养回来的?”说到此处,半月弯不由又是一惊,若是如此,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世?

“殿下不是,你是王上的亲生女儿,只是正好是月亮女神的继承人而已。至于你说的确认身份,这个很简单,传说中朝珠公主自出生之日起便体有异香,天生紫眸,就像殿下现在这样。婴孩时期的紫眸在满月之时便会消失,变成与常人相同的黑色,是以长大后很难分辨。”

当年年幼,或许无知,但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从未有人向她提起?体有异香、天生紫眸,难道她真的是所谓的“月亮女神”的继承人么?

银光。半月弯拢着眉,忧思百虑,终于忍不住又问:“为何父王与母后从来没有对我讲起过?”

“殿下,王上与王后都是善良之人,无心天下,该是从未想要动用你体内的神力,是以,才决定不告诉你这一切。事实上,并不是每一位朝珠公主都可以随意催动体内神力,除非像你一样,在成年之后释放被封印的紫眸。”

洪婆婆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半月弯的紫眸,仿佛多么羡慕她一般。

半月弯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眼,那双妖异的紫眸也曾是她心里的魔障,现下听这老妇人一说,竟又觉得是那般不可思议。凝眸,她看向老妇人,认真地问:“婆婆你所说的月亮女神的力量又是什么?就像白日里那般可召唤来百鸟?”

“当然不是,殿下身上所蕴藏的力量其实是驭兽之术,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全都会听命于殿下。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吹奏那支白竹笛,便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们。殿下可以想象一下,世间百兽鱼虫都为你所用之时,又何愁不得天下?”

听到此处,半月弯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如若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这般神力,若是没有这些,父王与母后不会死去,大家也不会失去唯一的家园。”

闻言,老妇人只是重重一叹,“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殿下便不要再自责了,与其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之中,不如好好想想未来。”

“未来?”喃喃而语,半月弯神情萧索,自她踏出锦宫那一日起,她的未来似乎已再未想过。

见她神情迷茫,洪婆婆沉眸,提点道:“当初老婆子以为殿下在锦宫含恨而终,这才带着他们来投奔君卿欢,现在殿下已经回来了,我等根本不用再借助外人之力便能报仇雪恨,那么,殿下现在还要留下帮助君卿欢吗?”

“我从未想过要帮助君卿欢,我来这里,和婆婆你当初的想法一样,只是想要借他的力量为我所用。”她自问不是什么过度善良之人,君卿夜给她带来的伤害固然很深,但比之君卿欢,一切似乎都是小巫见大巫。为了得到皇位,君卿欢利用了一切,是是非非,或许她以前看不清楚,但她死而复生重新寻回记忆后,便是连那些过往的伤害也一并寻回了。

“那殿下,你现在的意思呢?”

“我会留下来,但你们得走。”坚定而语,半月弯的眼中精光浮动,在见到那一万白竹余部时,她心中已有了这个想法。

“为何?”

恨意难消,半月弯冷冷道:“既然他们要狗咬狗,便让他们自己咬个够,反正打来打去,伤的都是他大周的根本。既如此,为何要牺牲我白竹仅有的血脉为其拼命?婆婆你说过,我可驾驭虫兽,既如此,留下我一人便好,不必累及无辜。”

“殿下,仅留下你一人,老婆子如何放心?”

半月弯浅浅一笑,安抚道:“婆婆,你只要相信我一定会回来便可。白竹国既然还留有血脉,我必会回来与大家重建家园,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殿下,何事?”似乎已猜到一切,但洪婆婆仍是不放心。

追问之下,半月弯的紫眸恨意暴涨,只冷冷咬牙,“我要毁了大周。”

人性本善,她已为此做过太多的努力,但当梦境破灭,一切都回归了丑陋的根本。既然天下人负我,我又何必再怜天下人,既是世人眼中的妖孽,那她便要好好坐实这一切,至少她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白竹国从不是任人鱼肉之地,也再不会任人欺凌。

烛火跳跃着,在半月弯的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阴影,她妖艳的容颜,更添几分神秘之气。洪婆婆震惊地望着眼前女子,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足以向她表明一切,洪婆婆没有再劝,自知已无法阻挡一切,只是立场坚定地握住半月弯的手,无尽包容……

临帝五年,腊月初六,夙陵兵变。

前佑亲王君卿欢带着他从各地收拢的“义军”,打着“灭除妖君,重整朝纲”的口号,越过青澜江,直逼上京而去。

自日食之灾、鼠疫之祸后,百姓对朝廷已颇多怨言,在有心之人惑众之下,君卿夜妖君之名早已在民间广为流传。因立后之事,朝中之人业已对君卿夜诸多不满,君卿欢趁机出手,亦在暗中收买了不少官员为他所用。

百姓是健忘的,只记得眼前的好,不记得当初的乱,在他们眼中,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帝都一样,结束了这场内乱,他们才能好好过日子。百姓也是迷信的,是以,虽然君卿欢是趁乱起兵,仍在各地受到不少人的拥戴,因为在他们眼中,君卿欢也是大周皇室正统,而且不是所谓的妖君。

不过,即便如此,君卿欢的野心仍是为许多正义之士所不齿,是以,在各地亦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顽固抵抗。但自风赢死后,大周将领良莠不齐,不是太老便是太嫩,虽有心平叛,却仍是节节败退。直到一身青衣的风林手提银枪毅然出现在了大军的阵前,他以单挑十八将的完美战绩瞬间重燃了周军的自信。人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和风赢流着相同血液的少年,一定能再显风赢当年神威。

因为风林的出现,君卿欢所带领的“义军”在正兴一带,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固抵抗,全军亦遭到了出兵以来的首次重创。就在他一筹莫展、打算强行杀出一条血路时,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的半月弯,翩然来到了大军阵前。

大风骤起,扬起半月弯随意披散的紫发,衣袂翻飞间,她妖异的紫眸杀机毕现。她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当她在周军之中看到风林矫健的身影,她明白,她要的机会终于来了。

傲立马背之上,她的一袭紫衣,在叛军之中尤为扎眼,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存在。风林震惊之余,还有无比的心痛与庆幸,痛的是,她与他终是站在了对立的两边,幸的是,她如此的行为让他更加坚信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而皇上执意将他自军中除名,才是最为错误的选择。

她笑了,仿佛已洞悉风林的心思,素手扬笛,十指轻点,竟是在万千兵马前悠然吹起了竹笛。悠扬的笛声仿佛来自天边的仙乐,余音绕梁、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如此天籁,士兵们听得痴傻,仿佛已忘却了身处何境,只是忍不住想要听下去,一直听下去。

忽然,笛声急转,悠扬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尖锐刺耳的高亢之声,与此同时,军中战马仿佛感召到了某种危险一般,突然狂性大发,扬蹄嘶鸣着。

士兵们正感惊奇,风林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绝不是那种悠闲之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阵前吹笛。紧张之感油然而生,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仍旧对一切茫然无知。虎目微眯,风林锐利的双眼闪电般四下搜寻着,渐渐地,紧张之感越来越强烈,而他也终于看到了在遥远的天际,那足以令他戳瞎双眼的一幕。

起初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风林本以为是叛军的后续部队,可渐渐他发现他错了,只因四面八方只要视线所及之处,都能看到那群流动的“黑云”,这不是援军,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能这么多。

“黑云”越来越近,奔腾着呼啸而来,震天的嘶吼声令那些战马齐齐嘶鸣,便是连风林也被发狂的战马掀翻在地。他顺势翻滚着,稳立在地,再望向那片“黑云”时,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老虎、黑熊、野狼,天啊,为何此地会有这么多野兽?怪不得连彪悍的战马都吓成这样了。”

不知是谁突然叫了出来,所有人都因此而战栗着,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马平川之地,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的猛兽,也没有人知道这么多猛兽在前,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一袭紫衣、长发飞扬的妖邪女子。

笛声悠扬,紫衣女子的眉眼如画,竟是在淡淡笑着,弯弯如月的双眼中,紫色琉璃般的眼瞳璀璨如星子。风林突然就意识到了一切,也在瞬间明白了自己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始终没能想到,在战场之上,他所要面对的除了千军万马,还有万兽奔腾。

终于,半月弯停了下来,竹笛在手,却是不再吹奏,幽冷的目光划过风林震惊的脸庞,她笑了,笑得妖娆,“如果你们现在选择投降,我可以保证不伤你们分毫,否则,我想你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闭嘴,你这个妖女,我们宁死不降。”风林怒骂,却可悲地发现,在这样的时刻,除了他,再没有人敢同声附和。

半月弯冷冷一笑,指着他身后的大周士兵,反问道:“宁死不降的只有你,不代表他们。”

“呸!你不要挑拨离间,我等是不会受你蛊惑的。”风林气得都要发抖了,虽然口中如此反驳着,对身后的士兵们却已是心寒不已。事实上,他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面对着万千兵马已是艰难,若是再加上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毒虫猛兽,胜算几分,他已是毫无把握。

“蛊惑?你也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我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考虑,半炷香后,不降者,死路一条。”半月弯硬了心肠不再废话。叫她妖女不是吗?她便好好妖他一回,也让他们见识一回妖女的力量。

她给了他们时间,也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但她却不可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所以只有半炷香,半炷香过,如若得不到应有的回答,她知道这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虽然害怕,虽然惶恐,虽然毫无胜算,但纪律严明的大周铁军,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准确位置。半炷香后,镇守正兴的将领第一个站了出来,慷慨道:“老夫戎马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但今日,老夫确实怕了。可怕归怕,老夫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便是死,老夫亦要死守正兴,尔等想要从此过去,便要踏着老夫的身体才行。”

闻言,风林大喜,目前他仅是一名小兵,虽有着哥哥的威名笼罩,毕竟不如将领威仪,此人一段长词,已将他心中之话尽数说完,他万般折服地望着那年迈的老者,第一次用尊敬的眼神凝望着他,久久。

“将士们,上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别让那妖女看扁了我们。”风林大叫着,那激昂的语气瞬间带动了周军的情绪,此时此刻,他视死如归的决心,已然征服了所有周军士兵。

半月弯知道这一切已再无转圜余地,虽不是她最想见到的结果,她还是冷下了脸,遥望着周军阵前的风林,寒声道:“这是你们自找的,要怪就只能怪你们太愚蠢。”她已给过他们生还的机会,只是没有人愿意听从一个妖女的建议,也没有人愿意为了活命而舍下那所谓的尊严。尊严,那东西她也曾追求过、坚守过,只是现在,她早已忘记了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执着。

震天的喊杀声自周军口中狂吼而出,半月弯疾速飞旋着上升,在半空中一个回转,稳稳着地后,双手再度执笛。瞬时,尖锐刺耳的竹笛声,如同魔咒般穿云破日,带着摄人心魂的杀气,直逼周军而去。

嗷……一声兽吼自那百兽之王的口中呼喝而出,仿佛阵前司令的首领。在它的带领之下,群兽飞扑而出,带着不一样的霸气横扫一片。风夹杂着血腥之气,卷起黄土一片,铺天盖地而来。地面上,鲜血蜿蜒,早已汇流成河,周军士兵的残肢断臂时而飞起,时而扑地,鬼哭狼嚎之声更是声声凄绝,便是那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君卿欢亦不由面色苍白、抖唇不止。

那根本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大屠杀,以肉身对猛兽,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那些士兵甚至还来不及打出一套完整的动作,便已被四面八方冲击过来的猛兽撕裂,血肉翻飞间,是人们扭曲而变形的脸。

没有一具完整的尸身,没有一人能够幸免于难,冲得越快,死得越快。终于,周军之中,有人畏缩着开始后退,而此时,那些盘旋在地的巨蟒伺机而上,抡着自己灵鞭一样的尾巴,将那些想要后退的士兵统统扫倒,而好些稍小的鼠虫便蜂拥而上,大口大口地啃咬着士兵们年轻的身体。

几欲作呕的画面,血肉翻腾的世界,一切都变得血红。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一个个悲壮地死去,唯有一人仍旧屹立不倒,冲杀在万兽之中。风林的身上早已血染了一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上去就是一个活动着的血人。他的眸间杀机毕露,手中银枪飞舞着,抡起了一地的血尘。他的身边是死伤无数的猛兽,一遍遍,他将那些致命的攻击打退,一次次,他咽下了喉间的呜咽。

哀鸿遍野,他的眸间血红一片,尸体堆砌的地上已让他举步维艰,他知道,自己已坚持不下去,但双手却已经停不下来,他不停地杀着,不停地刺着,仿佛要多帮几个弟兄捞个够本。

耳边传来的嚎叫声越来越小,他泪意翻涌,已知到了最后的绝境,但他仍旧不肯停下来,仍旧不肯。终于,最后一声厉嚎戛然而止,他亲眼看到那名士兵的咽喉被野狼一口咬断,在士兵惊骇的大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惊慌、恐怖、无助、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还想拼多久,但他已无力再坚持。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已渐渐抵挡不住猛兽的频繁攻击,他的腰上、臂上、腹上、背上,处处是伤,血汩汩地自他体内流出,他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

一头黑熊嘶吼着向他飞奔而来,巨掌横扫,正中他肩。风林只觉肩上麻痛一片,身体便顺势腾空,重重扑地之时,他只觉眼前一黑,眩晕感铺天般袭来,他终于再抵不过,沉沉合目。

刺耳的笛音几乎在同时急转而下,原本尖锐的声线终于婉转,悠扬如同天边仙乐,那些原本凶残的猛兽瞬间变脸,一个个温顺如小猫。笛声依旧,猛兽们陶醉着、聆听着,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半月弯十指翻飞,如彩蝶点蕊,将那份悠扬发挥得淋漓尽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做到了,但她为何不快乐?笛声悠扬,她死水般的心,似乎也随着那些猛兽而走远。她知道,这一切很快会传到上京,她也知道他一定会后悔,只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他痛彻心扉的一声后悔么?

紫发飞扬,衣袂飘飘,竹笛终于离唇,半月弯一步步踏着尸身行走,直至停在风林的身边。纤白的手指缓缓覆上他的脖颈,微弱的脉息自指尖传来,她竟不自觉地微扬起嘴角。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即便被他那般辱骂陷害,她仍然希望他能好好地为了风赢而活。